锔瓷者 生活秀.doc

1、锔瓷者 生活秀【编辑留言】工业文明席卷而来，传统的手工制造终抵不过流水线的标准和速度，被挤得没了空间。这时我们却发现，那些经过人与人的磨合、沟通制作出来的物品，使用起来那么适合我们的身体。它们带着体温，让人感觉温暖。那些在世事变幻中安静地坚守，在江河日下时寻找着新契机的老手艺人，值得尊重，值得珍惜。 邪门正道 王振海，中华锔瓷艺术第一人，掌握着家传 24 样、72 种、136 道独门绝艺。我去抚顺采访他，已是早春三月，昨天还暖风习习，偏偏当日雨雪交加。站在楼区空道，刚拿出手机，就听高空有人喊话：“这呢！”八楼，是他。我摆摆手，按他的指示上楼。问他怎知哪个是我，他笑笑，反问我是否相信第六感觉。这

2、个 60 岁的老头，难怪人人称他王老邪，思路着实与众不同。 我这个 80 后对锔瓷的印象仅限电影我的父亲母亲里的一段：母亲拿着两瓣儿的瓷碗到村头请锔匠拼上，锔几个小钉，继续当好碗用。对王振海这个锔瓷达人的了解，来自湖南台的天天向上 。他和修钢笔、弹棉花等老行当手艺人现场表演，看得年轻人张大嘴巴、唏嘘不已，中年人双目温润、百感交集。王振海最后一个出场，穿着自量自裁的丝绸唐装，戴着硕大的陨石手链，介绍表演锔艺时，没有稍纵即逝的骄傲和接踵而来的叹息，自始至终，淡定从容，透露着对这门技艺、对中国民俗文化未来传承的自信。 采访前，我有小小的私心，想看真人与电视是否一致。在抚顺一间60 平方米的楼房里，我

3、见到了王振海。一身迷彩装，与年龄极其不符的身姿，活脱脱一个特种兵。一问，他竟真是习武之人。功力多深？他说辽宁卫视春晚二指禅破碗可见。桌边放着一个和田玉手镯，手机链上挂着一颗夜明珠，据说是慈禧太后当年戴过的。一问，他还真是古董鉴赏家。名气多大？他说古玩市场提起王老邪，大家总要给几分薄面。王振海谦虚，尽管这谦虚里有点骄傲的成分。他祖上世代从事锔瓷手艺，是皇宫御匠，到他这是第五代。当别的小孩甩着鼻涕玩疯天时，王振海已经能走街串巷吆喝活，毫不打怵地钻孔敲钉了。他 4 岁时就跟着爷爷学锔活，在北京琉璃厂周围转悠，勤学苦练加自然禀赋，成就至此。 我因锔活而来，王振海清楚来意。本以为可以见到他如何把破碎的瓷

4、器拼合，又如何用他爷爷传下来的手拉金刚钻，在拼缝两边钻出小孔，然后如何把锔钉塞在锔孔里，用尖头小锤轻轻敲打，将一段裂缝铆牢。当我正考虑用怎样的词汇描述出这门手艺的最佳视觉体验时，遭到了王振海的拒绝。他有点邪，不按常规出牌。 “相比较用一次现场表演换来你的赞叹，我更愿意用这个时间让你感受中华民俗文化的魅力。 ”略有遗憾的同时，我更担心他说的民俗文化只是个抽象的概念。 合的是人心 这种担心实在多余，王振海先请我喝茶，极品大红袍。那茶香挂在舌尖，味甘滑润，沁入心脾。他的专用茶杯来自唐代，杯口不规则，上有一排小小锔钉。王振海用“穿越”来形容用此杯的感受。我用的茶杯则是他亲手烧制的，颜色不均匀，属瑕疵品

5、，偏偏用来待客。茶托是棱角磨圆的碎瓷片。茶铲很独特，是将某植物种子磨成铲型，手柄上串着一个小核桃和一个雕刻成木鱼型的树瘤。一切应了他的 QQ 个性签名：地球上没有垃圾，只是放错了位置这些物件，对王振海来说，都是有生命的个体。 “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锔瓷手艺，是个伟大的环保工程。瓷器是岩石的再烧结，它不降解。据我不完全统计，地球上的残瓷量是完整瓷器的 50 万倍，靠我一个人的手艺能完成吗？”每当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王振海总有心在滴血的痛楚。他尤其不忍心看的是王刚在电视节目中用锤砸碎赝品， “不经意间的破坏是天意，但刻意毁坏一个物件，就是在给地球制造负担。我希望每一件瓷器都好好活着。 ” 这“天下无

6、锔”的感叹和当年华佗“天下无疾”的想法不谋而合。坐在我面前品茶的老人，向我传递着一股正能量。 曾有一个人从天津坐火车，一路站到大连，发现找错了，又辗转至沈阳，最后到抚顺，只为请王振海修一个姥姥留下的嫁妆盒。这个嫁妆盒的盖子被他母亲砸坏了，罐体又被父亲摔裂了。王振海用两个小时专心修补。对方要付钱，被王振海拒绝了。 “我做这件活，是把他对姥姥、他父母的思念锔合了，这种孝心不能用钱来衡量。 ” 王振海是在锔瓷器，也是在锔中国人的心。 王家有祖训：接活如同父母到，做活如抚养婴儿，出活如同儿女行。王振海会记挂每一件经手过的瓷器，不在乎它们是否增值，而担心它们会不会成为弃婴。 每次受邀给大学生讲课，王振海

7、都会深深鞠一躬。 “我代表我辈及我的父辈，对没能很好完成民俗文化的传承，致使你们不懂真正的民俗文化而表示歉意。 ”在一个充斥着竞争的社会，家长更关心儿女的前程，至于文化修养、文化内涵，则是有了文凭就有了最高证明。王振海的爷爷是第二届锔活秀的状元，他常想自己这样努力，是不是能在中国掀起第三次锔活风暴，让民俗文化有更广泛的传承，而非统统盯在文凭上。他不拒绝媒体采访，名利于他无所谓，但宣传锔瓷，宣传民俗文化，他非常乐意。在他的带领下，全国已经有一千多人在从事锔瓷行当，当然其中不乏有假借他名字揽活的。王振海出现在假冒者面前时，对方笑嘻嘻地跟他说混口饭吃，他心软了，靠这门手艺生存，总比歪门邪道强。 “我

8、是一个接力者，我希望我的技艺传下去，而不是是带进坟墓。我很努力，我努力到现在很累，但没达到效果。 ” 不过，王振海被马英九邀请到台湾故宫博物院讲课，门下弟子已达三千，这让他很是欣慰。 以本真笑对人生 关于锔瓷和民俗文化的传承，王振海总不能心满意足，但对于自己的人生，他说即便自己今天睡去，明天醒不来，也没有遗憾。 “我知道的我学的、我懂的比一般人都多，我敢这么说中国没有第二个人像我掌握这么多民俗文化绝活绝技。 ” 王振海这双手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采访了一天，我只确定了他会做的一部分事情。 他会武术、懂古玩鉴赏，这在一见面时他就毫不掩饰了。他还会画画、书法、篆刻，名片上的半身像是他自己对着镜子画

9、的，因为总觉得邪不压正，所以借行书中“邪” “雅”同字，把王老邪的签名换成王老雅，有的锔钉上也会刻着他的名字。屋里的二胡、口琴并非摆设，现场表演，我对动听的音乐没什么抵抗力，跟着哼唱：“沈阳啊，沈阳啊，我的故乡”他曾在沈阳茶城有一个档口，别人斗茶时脸红脖子粗，他告诉人家本该是逗茶。他有 39 个徒弟，只有 4 个是跟他学锔瓷的，其他有学书法的，有学铁匠做刀的，二徒弟竟然是跟他学果树栽培的！他曾在电瓷厂工作，专业研究烧制瓷器 8 年，对瓷器烧制的每一步程序了如指掌；他曾自费读遍当时沈阳 8 所夜校，学了经济学、法学、会计；他自己组装电脑，发博客，聊 QQ、玩微信，还能破解 90 后的火星文；路上

10、偶遇病患，他随身携带的一根三棱针和三根银针就会发挥作用，给患者放血，争取抢救时间。他给妻子做小褂，织小包；他不学外语，到世界各地只讲中文，但如果哪国翻译领会表达有错误，他肯定能指出来，奇了。很多认识王振海的人跟我的感觉相同，他是个奇人。 他喝一口茶，说自己只是笑对人生，玩而已。 “要想玩，要敢玩，你必须有玩的实力，玩的能力。你要学习过后，才能玩。 ” 王振海从小跟爷爷在北京学艺，后随奶奶迁居抚顺生活。文革中，因为资产阶级身份遭遇劫难，目睹了奶奶离世，自己也伤痕累累地被关进监狱。监狱里有一本书，晚上没事，王振海便从头看到尾，倒背如流，后来才知道那是失传的汉代象棋梅花谱。 “象棋虽然只有 32 个棋子，但却有三万多种走法，棋如人生，看你选择哪种走法。 ”王振海选择把痛苦、磨难埋在心底，以自己的经验学识来笑对人生。他不介意人生有过去，就像再贵重的瓷器也可能残了、碎了，锔过留痕，不必抹掉，本真就好。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临行前，王振海教我用中国结的方法系围巾，他不错过任何一个宣传民俗文化的机会。 这一天，雨雪未停，冲刷着雾霾，明天的空气一定很新鲜！ 本栏责编/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