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走了,我依然留在这里时间是一只硕鼠。在经历了一夜不停的啃嚼之后,终于偷走了夜的抹布。坚实而饱满的果子以拒绝的姿式,在黎明的前夜从树上落下来,流向朝雾迷离、潮湿柔软的泥土。记忆的碎片是秋后散漫而慵懒的叶子,日积月累,层层叠叠,掩埋我光洁透明的胴体直至一夜未眠活跃如小鹿的神经里。 我躺在床上不肯睁开眼睛。 户外是你融入吵杂的人流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绝响直贯我薄冰似的心上。阳光以一只跛脚探入窗幔的缝隙,它停留在我的眼皮上跳荡着岁月的舞蹈。大床,诺亚方舟,青鸟歇脚之枝,你曾为我停留。我在自己营造的黑夜里重新获得一种被呵护、被需要、被依恋、被感知、被信赖的感觉。 时间静止了,静止在你离去的时刻。 7:3
2、0。你要去赶最早一班车。 我看着你的背影在楼道间渐渐消逝,你没有回头。我手上捏着一只钟。你取走了钟上的电池。7:30,这个让短暂变永恒的时刻,这个闪电撕裂夜空的瞬间,这个一闭上眼就让你回到我身边的证物,此刻,成了你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握着它,使我对你留给我的独特的情爱有了一种迷醉和深深的绝望。 你说:“这么多年以来,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行走,没法停下来。 ”黑夜的语气里有着一份不容更改的决绝和率真。 “为什么?建军,为什么你不能为我停下来?”我大声说。 我的语言力透黑夜的纸背。仿佛是一只昂贵的中古瓷器,白底蓝花在黑暗中一闪,整个从一架红木制的博古架上坍塌下来。瓷器落地溅起瓣瓣清脆的瓷片之花。那锋利的
3、碎片刺痛了你,一滴血从你的心上落下,落在一张洁白的信笺上,游子手中不知如何下笔。 但我懊恼地发现,我只是身子扭向你,嘴唇无力地蠕动了几下。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所有的话语均在想象的语境中完成。 黑暗的小路上,你第一次离我那么近。陡峭的肩膀像突起的山峰,你的呼吸里有一种我熟识的气息,那气息像一条影子,许多年以来一直跟随我的身前身后,就像父亲留给女儿的某种神秘的暗示或烙记,让迷失的孩子凭着这个印记一下子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径。 忽然就想哭。我忍着,岂料那泪珠就像断线的珠子,直往下落。你忽然就像机械人似的站住了。那种气息便像一座山似地向我压下来。 你拥抱了我。 梦境忽然近了。在你宽阔的胸怀里,我是一只
4、歇足的鸟。角色的突转使我们彼此隔离在不可扼止的颤栗里。忽然我听见了你的心脏有力的搏击,那声音原发自于某一个与地球一样的星球里,那里的尘埃隐约传来一组多声部的男声合唱,清一色的男人征服宇宙的野心和远游客的果决。有一个苍凉的男低音始终为整个合唱伴唱着,而你就站在那个合唱队伍的前面,用一根武当山土著家居的龙头拐杖指挥着一支庞大的乐队。穿过黑夜,我的长发如海洋中浮生的海藻,以一种绝美的摇曳缠绕你。黑暗的大床上,我们和衣相拥。你贞洁高贵的头颅伏靠着我的肩。你身体的重量和体温正透过身上的织物挤压着我成熟的乳房和光滑的小腹。黑夜的呼吸荡漾着一种海风的腥涩的气息,混合着你衣领上淡淡烟草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5、。我的唇吻如夏夜里风的游丝,轻轻地掠过你的额头、脸颊、眉毛、眼睛和耳根一股凉意使你的身体微微颤抖,那大孩子似的双目在我的亲吻中轻轻闭合。我不知道一个隽永的男人的眼睛合上长长的睫毛时,怎么会让我一下看见了夏夜里幽然闭合了它处子花瓣的白玉兰。你的身体舒展如水中沉睡的礁石,有一种渴望潜入深深的海底,在等待如波的手将它掀出水面。 我说:“建军,我想让你把我拿走。 ” 你说:“什么?” 我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感到你的身体痉挛般的抖动,胸口里发出一阵抽缩,有一种声音通过你的身体传到我的体内。你忽然就抓住了我的手那么一用力,我的整个身体就像一条柔软的鳗鱼,缠绕在你的身上。你的左手导引我的右手从腰间游向你致
6、命的地方,你的皮带扣在我的手中如一把深深庭院的门锁被哗然打开。门里是碎石小径点缀的林园和游廊曲折幽深令人迷失的宫殿。这种探索有一种孩子般的好奇,还有一种被雷电击伤的灼疼。我的手一直深入,直到摸到能够抵达的地方。 你如同呻吟般地叫了声我的名字:“蓉蓉,蓉蓉。 ” 颤栗从你的双腿传递到我的体内,焦虑和兴奋像眼下垂倒的睫毛,让人不知如何摆脱。只觉得两颗搏动的心快要跳出心室。 “蓉蓉,蓉蓉,我要你!要你!”你说。 织物在这巨大的渴望中如雷电劈裂的碎片从我们的身体上纷纷剥落。你的身体忽然像一把蹦紧的竖琴将我覆盖在黑夜的大床上,你把我不知所措的双手环抱在你的颈脖;你的身体像一个野心勃勃的大国,想要吞没身下
7、的小国;你滚烫的舌尖吮吸着我的舌尖,你的亲吻热烈而专制。你的身体像一道闪电,你使我发现了我身体上面还有另外一张以往不曾知道的嘴巴,需要呼吸或呻吟。我打开自己迎接你。你跨过岁月的时光冲进了我身体的内部,你发掘我的虚空又充盈我的悲喜。我的肉体和灵魂看见你一双充满爱恋的眼睛,从往昔的时光一寸一寸地抚摸而来。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的身体在一片蓝色的森林上空游走。说是游走,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没有了双腿。我不再是人,不再是动物。我是谁?我一点也不能确定。我急匆匆地赶路,只是为了见一个很陌生的人。那人住哪里,我不知道。没有地址,没有路径。我依稀记得收到过这么一封写满了奇怪的象形文字的信笺,它从一个神秘
8、的领域、一个神秘人的手中寄到 C 城,寄给一个叫穆蓉蓉的 26 岁的大女孩。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他。那封信我一个字也读不懂,但我刚一把信拆开,信笺上的字迹便以魔法般的力量慑服了我。我接受了冥冥中一种神秘力量的暗示,身不由己飞向那个未知的领域。 森林的蓝色像滤色镜中的景象,失真而纯净。我的随心所欲和鸟一般的自由使我自己都很吃惊。我的翅膀把密密匝匝的林浪掀起阵阵微澜,象船行蓝色的海上,身后划开一条长长的甬道。我的皮肤与空中微凉的气流发生着关系。一种渴望透过毛孔向体外呼吸,如同一朵绽放的花蕾,幽幽地吐露它诱人的芳香。 我认定自己是在一座似曾相识的山岭上的一条昏暗的小路上降落,现在我完全是在“路上”游
9、走了。我之所以说与它似曾相识,是因为这座山我以为我一定是来过的。譬如山道的牛绳般的细长、弯弯曲曲,是我多次在山中独步时走过的那种。还有那些铺天盖地与人抢道的植被,翠绿的使丛中偶尔一星花蕾也变得抢眼。而且我还知道前边不远的山脊上有一座巨大的洞穴,洞穴幽深,里面曾是汉代某王孙显贵的宏伟的墓穴。我敢肯定是汉墓,是因为后来我真的进入了一个汉代窑艺和石刻艺术的世界。我被一个高大的黑衣精灵引领着进入洞穴,我一走进洞穴,身后的洞门就悄然无声地合上了。一缕灰白色的光线也随着门洞的闭合倏地消逝。高大的黑衣人也忽然不见。 不知怎么我并不感觉丝毫的害怕。因为昏暗的洞穴仍然有视力可以辩识的光线,为我所凭借。我摸索着在
10、一座蜡台样的石桌上找到一块火石。那一定是一块火石,因为我只在石上轻轻一擦拭,它就冒出了点点火星。 一阵摸索之后,我手中已有了一把足以燃烧到我意愿可以抵达的那么长久的火把。这时,我彻底地看清了洞穴的空旷和甬道的漫长。但我的注意力并不在洞穴甬道的漫无尽头上。我的视线被两侧砖砌墓墙上的壁画所吸引。那些以黄、赭、紫、黑、朱几色勾勒的壁画,除了鲜明的色彩强烈地刺激着人的感官以外,它每一块画面都独立成幅,连接起来又自成一体。 有一幅空山夜饮图 ,整幅画面都是表现一长衣女子百媚千姿的舞蹈:女子以不同的舞姿在画面上重复再现。那是一种不同于宫廷的香艳与媚俗的奇异舞蹈,舞蹈语汇简直是灵魂与肉体高度结合的唯美的产儿
11、,有一种神秘的美让人心跳;而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有一著冠男子正对月把盏,姿影孤独。在一株柳树下,他的身影很小,神情也很模糊。他的孤独与女子扭动的舞姿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暗喻。他们外表脱离,而又藕断丝连。让人无法参透其间的对应关系。女子的面貌似曾相识,她的舞蹈初看是欢愉的、动感强烈的,但一旦与那远坐的男子联系在一起,她的舞蹈就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让人揪心。 连续几个晚上,我都做着同一个梦。在同一个梦里,我在山道上“游走” ,然后被黑衣人领进洞穴,而落脚点总是在那神秘的女子身上。她在不同的画幅中姿态各异,重复出现,而最吸引我的,却是洞穴深处的几幅。它们围绕着一座拱形门,人物的线条变得简洁而流畅。这些画
12、面,已脱离俗世的烟火而趋于天国的虚空和飘渺。 同时,有一种神秘的乐音从不知名的所在冉冉升起,并将壁画烘托着的那座石雕门久久缠绕。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越来越感到惶惑不安,魂不守舍,冥冥中觉得自己跟眼前这门、这壁画中的女子有着某种联系。再后来我就醒了。 终于有一个晚上,我在梦里探索了墓穴深处的石雕门。我看见那神秘女子在洞穴中第一次以裸体出现,一条朱红披纱在她的胴体上诗意地飘曳。在墓主人安歇的拱形墓室外,壁画里的女子或枕云涛而卧,或随风而翩翩起舞,或神游于三界,在甬道两侧画幅中的种种神情已彻底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尘的美,让我的心莫名颤栗和狂跳。我轻轻用手抚摸了她的身体。女子忽然用很深的眼睛望着我。
13、她的身体动了一下,忽然用手点了一下我的鼻尖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 我正在奇怪,鼻尖已碰着了一扇石门。我站在“门”外,那神秘的女子便不知所踪。蓦地,我看到了一种熟识的字体那封神秘的来信,以诡奇的字符雕刻在拱形石雕门上。 我居然读出了它。我想我一定是用鼻子读出它的。那封铭文信笺的意境就像一首现代诗,如果将结尾翻译出来就是这样一句话: “我用终生作赌注, 期待着这 瞬间永恒。 ” 我拥抱了这块写着铭文的石门。石门的冰凉使我的身体感受到来自远古的一阵颤栗。我的热血像一条奔突的大河,在身体的内部跌宕,心绪如同历经劫难的虔诚的圣徒,终于见到了圣山。 我的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铭文的前面 如
14、同仙境,似梦似真。 石门洞然打开。 清水粼粼,蓝星倒映,又一番冥界仙境。 在水的中央,在兰色的波光簇拥的地方,在一株披着星辉的柳树下,著冠男子蓦然回首。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遇,他的目光捉住了我的目光,捉住了我的魂魄。他在为我等待,我则为他而来临。 他向我伸出了双臂。 风萧萧兮易水寒。 涉水的身子为何颤抖不已?微凉的风舔顶着我的身躯。我的倒影在水上浮游。蓦然低头,发现水上的女子不再是我,我也不再是现世里的那个我。 “这一个”与“那一个”我远远脱离,俗世里的衣裙不知飞落哪里。绝尘的女子涉水而上,一袭朱红纱带随风长舞。 在水的中央,在繁星组成的蓝色光柱里,在柳絮飞落处,我与那位读懂了汉赋的男子云雨缱
15、绻,一任没顶的快乐把我们席卷当那极乐的电流穿透我的全身之时,我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我的心分明听见一双裸足佩戴了铃铛的玉腿,一路摇铃涉水而去。 我从这奇异的梦中醒来,只觉得心跳异常。抚梦而思,一时弄不明白到底是那梦中的神秘女子便是我,还是我曾与那神秘女子在梦中拥有了同一个男子。 日子是一条河,匆匆地来,匆匆地过。几乎在整个夏天,我都生活在对一个人的思念里。有一段日子坐单位接送上下班的那辆红色大客去上班,我总是显得神情恍惚,心不在焉。这些时光就像一场“神秘的会晤” ,我在其中始终表演着独角戏。我在烈日下与建军对话,在大客晃动的节奏里沉迷。那一束投射在我身上的异样的目光,是建军的,他从火辣辣的阳光里
16、、从枝头掠过的南风里、从车窗外一排排法国梧桐一晃而过的姿影中,从时光流逝的波影里向我招手。我几乎忘记了我身处的环境,身居闹市和喧哗的人群而不觉其杂,为了不让熟悉的面孔冲断我的思绪,我故意一上车就将脸转向窗外。 我失恋了?还是依然在爱?一种满满当当同时又是空空荡荡的感觉主宰着我,就像一个没有预约的约会,一场没有承诺的等待。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在等待或者在寻找着的生命实际上并不真实,但它思念着,好似一条放任湖海的不归之舟。那个我不管干什么总是输,总是落落寡和,与现实的世界格格不入。身体不是我的,话语也不是我的。无论怎么努力让自己围着别的事情忙碌,竭力想使自己进入那个一无所待的角色,其实
17、只能适得其反。而最终我依旧在老地方一切早已注定,我始终与环境隔离,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虚幻色彩我冷眼看别人,他们或谈笑风生,或温和交谈,他们没有等待也没有思念,他们轻松、悠闲,甚至优雅!而我是一个情感被截肢了的人,依然感受着失去平衡的痛苦和落寞。 我的大脑里一遍又一遍温习着建军与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那些特定的场景历历在目,像一片泥沼地使陷入者不能自拔。从而使建军与我的告别变得线索纷乱,场景变得扑朔迷离。至少有两种情境在我的思绪里反复叠现,分不清是幻象还是现实。 场景一:早晨 7 点 30 分,世界还在梦中,迟睡的人也在梦中。我们又有了一次撕心裂骨的进入。你赤裸的脊背像一脉逶迤的峰峦在曦光里透
18、着水气,房间里顿时弥漫了山野溪谷的气息,使我们的呼吸变得均匀。你的双手在我的腰间有节律地爱抚,引导我的身体渐渐平息。后来,我们相依相偎着坐在了墙根下。你说,蓉蓉我要记住你。我说你就记住我吧。你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那么慎重而爱怜地在我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你的神情使我心如融冰,难以自持。突然我意识到了你我即将从此天涯咫尺,生死两茫茫,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流淌。我欲紧紧抱住眼前的幻境,不料你人已去。大团大团的雾气在城市的楼房与楼房之间弥漫,大路上行走的人形影影绰绰。我只记住了事件中的时间和若干细节,我清楚地看见我热恋的男人从我的身边朝大雾弥漫中走去。 场景二:我在暑热的站台上疾跑,身后是时间(正午 1
19、2 点)追逐的匆忙脚步。我的思绪像一头蓬松的乌发,黯淡、没有章法。远远地看见你在人流中屹立如一根盐柱,看见 C 城的天空晴晴朗朗,空气中没有一丝尘埃,阳光像个恶妇毒辣的目光射向你的肌肤。我滚烫的身体扑向你。你的脸上阴云密布,你的拥抱搂得我几乎窒息。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你心中的苦痛太多、太重;你的欲望很强烈,很执着。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感觉我的手曾经触摸到过那些东西的本质,但在这强光照射下的正午时光里,在这分别在即的时刻中,我的心哀伤而绝望。你的胸怀曾是我歇足、逃遁的地方,你的孩子般的羞怯和忧伤的面容,曾使我多么迷恋和沉醉啊! “别走!”我在做最后的挣扎。眼泪却流了出来。 “我必须离开。 ”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你无比怜惜地捧住我的脸:“别问为什么,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小铁匠的故事吗?小铁匠多年跟老铁匠学打铁。一天,老铁匠快要不行了,小铁匠慌忙询问师傅打铁还有什么秘诀没有教他。老铁匠说:记住,不要叫火星溅着你。 其实一切话语都不能把感情陈述清楚,我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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