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后伦理时代”的来临摘要“上帝死了” 、 “打倒孔家店”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相继出现的这两个口号。具有重要的精神史尤其是伦理精神史意义。它是一次“伦”之“殇” ,标示着“伦”或“人伦”传统的终结;它是一次“理”之“祭” ,标示着“理性”对“精神”的僭越;从“人伦”到“人际” 、从“精神”到“理性” ,它宣示:“后伦理时代”来到了。“后伦理时代”是“伦理”传统的断裂。 “解放”与“破碎”的纠结,“伦”的世界的碎片化;“启蒙”与“祛魅”的纠结, “理”的世界的“苦恼意识” ;“自由”与“失依”的纠结, “伦一理”世界中伦理认同与道德自由的矛盾;单一性与普遍性的纠结, “
2、集合并列”的形式伦理,四个方面构成“后伦理时代”精神世界的整体镜像。 “后伦理时代”具有必然性,但内含巨大而深刻的文明风险。 关键词“上帝死了” “打倒孔家店” “后伦理时代” 中图分类号B82-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539(2013)06-0005-12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人类精神史上相继出现了两个重大文明事件:尼采宣告“上帝死了” ,五四运动提出“打倒孔家店” 。这两个口号不约而同地将锋芒直指中西文明的最高精神象征,石破天惊地宣示了与几千年传统的决裂,标示着人类精神史的重大转向。然而,这两个高度同质的口号,至今仍有太多遗案未破解,它们对理解现代文明中人类的精神2
3、状况具有文化密码意义 “上帝死了” ,到底“死”了谁? “打倒孔家店” ,到底“倒”了什么? “上帝死了” 、 “孔家店倒了”之后的人类世界,到底呈现何种精神镜像? 三个问题,归结为一:作为重大文明事件,它们具有何种精神史意义?因何、如何具有精神史意义? 透过精神哲学思辨,鸟瞰 20 世纪人类精神史,可能的假设是:“上帝死了”和“打倒孔家店” ,昭告了一种精神传统、一个精神时代的终结。从道德文明的维度考察,这是一次“伦”之殇, “理”之祭,从此,在人类精神史上, “伦”的传统终结了, “后伦理时代”来到了。 一、 “伦”之殇 毋庸置疑,上帝和孔子分别是西方文明和中国文明最具象征意义和表达力的文
4、化符号,它们所表征的精神本质,在文化设计的顶层相通。透过上帝和孔子的精神象征,不难发现,在这两个口号下“死”了和“倒”下的都是同一主体,这就是作为终极存在的“伦” ,或作为人的实体性存在的“伦” 。 余敦康先生发现,在多姿多彩的人类文化交织的世界历史的全景中存在某些共同因素,人类在轴心时代就已经自觉地迈出走向普遍性的步伐,这一规律已经为现代中西方哲学家同时揭示。上个世纪 40 年代,中国哲学家金岳霖先生在论道中指出,中国、印度、希腊,每个文化区都有它的中坚思想,每一中坚思想都有它的最崇高的概念、最基本的3原动力,在中国,这个最崇高的概念和原动力就是“道”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在上个世纪 50
5、年代发表的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提出了“轴心时代”的著名理论,他认为,公元前 800-200 年,在中国、印度、希腊三个相互隔绝地区的人类全部开始意识到整体的存在,开始追求统一的目标,证明人类有能力从精神上将自己和整个宇宙进行对比,在自身内部发现了将自己提高到自身和世界之上的本原。现代哲学家对不同文明的“最崇高概念”和关于整体存在的意识的跨文化发现,为理解人类精神史及其同质性提供了哲学启迪。不过,需要进一步推进的是,作为人类中坚思想的“最崇高概念”及其所表达的关于整体存在的意识,不仅是关于人与宇宙的整体性,而且甚至首先是关于人的“类”存在的整体性,这便是人类精神史上“人”的转向或人文转向的意义所在
6、。用中国文化的话语表达,不仅有金岳霖先生所说的关于宇宙本体性的“道”概念,还有关于人的生命秩序和生活秩序总体性的“伦”概念;“道”是关于存在的本体性概念, “伦”是关于人的生命和生活的总体性概念;在文明体系和人的精神构造中,如果说“道”是表征原动力的“最崇高概念” , “伦”则是表征合法性的“最神圣概念” 。 人类文明因其根源上的同质性, “理一”而“分殊” 。丰富多样的人类智慧因其问题意识殊异,产生不同的文化关切。就文化形态而言,哲学的终极指向是“本体” ,努力寻找构成世界的“始基” ,即那种构成或不被构成的最后存在;伦理学或道德哲学的终极指向是“实体” ,它是人的生命、人的精神、人的世界的
7、原初的出发点或家园,即对人的生命和生活来说的那种解释而不被解释的存在。 “本体”是哲学的形而上学,4“实体”于不同文化中则以不同概念话语表达,在伦理型的中国文化中是所谓“伦” ,在宗教型的西方话语中则是上帝。然而,无论如何, “伦”与上帝只是同一伦理存在或终极性伦理实体的不同表达,上帝是人格化的终极实体, “伦”一旦被人格化,便是上帝。只要在宗教型文化与伦理型文化之间进行某种话语切换,便会发现“伦”与“上帝”只是同一对象的两种不同话语形态或话语表达。问题在于,五四运动为何“打倒孔家店”而不是“打倒伦 ”?理由很简单,孔子不仅是传统文化的象征,更是“伦理精神象征” ,孔子及其所代表的儒家或所谓“
8、孔家店”是传统社会中“伦”的实体以及“伦”之“理”的缔造者和捍卫者。一方面,孔子体系的精髓一言以贯之便是“克己复礼为仁” (论语颜渊 ) ,以礼释仁,以仁达礼, “礼”所彰显的那种“伦”的秩序是根本宗旨和最高目标;另一方面,孔子所开创的儒家思想流派或“孔孟之道”的根本智慧是“人之有道一教以人伦” 。 “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 ”(孟子滕文公上 ) “道”是本体, “人伦”才是避免失道之忧的根本。由此, “打倒孔家店”的核心便是打倒以孔子为精神象征的那种传统伦理,由此才有陈独秀所说的“伦理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 。不难发现, “
9、上帝死了”与“打倒孔家店” ,无论在精神意象还是文化情绪方面都十分相似并内在相通。它们都指向某种文化精神象征,不同的是,上帝因其人格化而“被死” ;“孔家店”的通货是“伦”或“伦理” ,因其非人格化只能“被倒” ,也正因为如此, “被倒”的对象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孔家店”而不是“孔子” 。所以,无论“上帝死了”还是“打倒孔家店” ,其真义5都是:“伦”死了, “伦”倒了。如果将其还原于人类精神的发展史,一言以蔽之, “伦”殇了, “伦”的精神、 “伦”的传统夭折了。 时隔一个世纪,如果进行文明史的鸟瞰,无论是尼采宣布“上帝死了” ,还是五四运动提出“打倒孔家店” ,都不只是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情绪宣
10、泄或私见表达,而是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尼采之为文化英雄,五四运动之为重大文明事件,二者对日后的文明发展之所以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相当程度上与这两个石破天惊的口号相互诠释有关。它们作为时代文化符号的另一个佐证是:在表征“伦”的终结的这两个极具伦理意蕴的口号提出不久,哲学领域也诞生相似的命题:“形而上学终结” , “形而上学死了” 。显而易见,无论在话语形态还是精神气质方面,哲学与伦理的这两个命题、两大发现之间都深切相通,不同的是,一个是“伦”死了,实体死了;另一个是本体死了, “始基”终结了,表达和表现的是同一个文化意向和时代气质。 问题在于,作为人类生命和人类生活的总体性概念,作为人的实体,
11、“伦”会不会“死”?能不能“倒”?延伸开来, “上帝死了” 、 “打倒孔家店”是堂吉诃德式的与风车搏斗的血气之勇,还是具有现实内涵的人类精神发展的风向标?由此,洞察“上帝死了”与“打倒孔家店”的文明意义,必须进行另一个追问:到底个别性的“人” ,还是实体性的“伦”,才是人类世界、人的生命和人的生活的真理?换言之, “伦”对人、对人的生命和生活到底有何意义?“伦”之殇对人类精神发展到底产生了何种震撼性的文明颠覆? 必须回到人和人类精神的尽头或原初状态,勘探人的生命和人类生6活的智慧密码。 人类文明的尽头或原初状态是什么?原始社会。这个“原”而“始”的文明的根本特质是什么?“公”!“大道之行也,天
12、下为公” (礼记礼运 ) 。原始文明是一个自然的伦理世界,这个世界的文明气象是个体和实体直接同一,混沌一体,实体是世界唯一的真理, “从实体出发”是世界的绝对规律。原始社会的精神进化史,就是人从实体中分离出来,产生个体自我意识的历史。一旦个体自我意识形成,自然的伦理世界便解构了,通过伦理教化重建和回归伦理世界的文化长征便开始了,所谓“大道废,焉有仁义;智慧出,焉有大伪” (老子十八章 ) 。然而,原始社会的文明意义,尤其是原始社会的伦理世界的精神哲学意义,至少在以下两个方面至今仍未被充分认知和揭示。其一,原始的伦理世界,既“原”且“始” ,于是便是人类尤其是人类精神的家园,不仅是人类的出发点,
13、也是人类的归宿和故乡,其中基因式地隐藏着人类生命的精神诉求、文化情结和智慧密码。其二,原始文明是迄今为止最为漫长的人类文明,由原始社会向文明社会(或奴隶社会)的过渡,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最具根本意义的一次社会转型,漫漫长夜煲炖而成的人类文明的原浆,为后来的人类文明提供了先天性的生命力和获得性的免疫力,它对人类如此重要,乃至在很多重要方面人类至今还不能摆脱和超越。现代文明中人类“家”的构造和价值诉求, “社会”的能力及其追求,相当程度上都延续着原始文明的生理基因和精神脐带。 “有记载的历史往前追溯。仅六千年的时间,它比之无法追溯的几十万年的史前史,只是一段短暂的时期。而人的形成中决定性的几步都是在
14、史前史中迈出的。 ”“与7这个世界自其开端起的几十亿年相比,人类传统延续的六千年时间仅仅是我们的星球得到改造的新时期中的第一秒。 ”伦理世界的原初状态,是个体与实体直接同一的“伦”的状态;原始文明智慧密码,是对“伦”的诉求和依赖;因之, “伦”的能力,是人类的本能,更是人类必须具有的基本文化能力。 个体生命的发育史同样如此。生命的诞生从无到有,因其不可解释而被西方哲学家言说为“一次荒谬的事件” 。其实,生命诞生及其发育中富藏的是“伦”或伦理的文明天机。 (1)新的生命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同缔造,已经表征人及其存在的伦理必然性和伦理客观性。 (2)人的生命缔造与动物本能的根本区别,在于它需要一
15、个主观条件,即透过“爱”的精神中介或所谓“爱情” ,使男女两种独立个体之间不仅获得性别同一性,而且获得精神的同一性。哲学家已经揭示, “爱”的本质是“不孤立” , “与别一个人的统一” ,与其他精神要素不同, “爱”从来不可以由一个人自我完成。孔子以“二” “人”之“仁”诠释“爱” ,并以此为“人”的本质,已经揭示了“爱”的精神秘密。 (3)生命诞生的客观与主观两大伦理条件或伦理前提,已经注定了它的伦理宿命。更为丰沛的伦理信息是:一个新生命必须在另一个生命或母体中十月怀胎,似乎已经开始了人生“伊甸园”中的伦理基因的信息录入;呱呱坠地,啼哭着向这个世界报到,似乎是以前意识的方式表达与母体伦理分裂
16、的那种无奈与无助;而脐带所呈现的新生命与母体依依惜别的那种伦理景象更是令人动容;哺乳之为母子的双重需求,不仅是生理本能,更是伦理关切和伦理本能,是以生理为纽带延续伦理同一性的最后精神环节和最8后精神努力。 (4)生命诞生进程中所洋溢的伦理基因,决定了与母体在生理上脱离之后的人们无论是中国人还是西方人,基因式地携带对“怀抱” 、 “关怀”等一系列具有生理基础但却是不折不扣的伦理需求的精神渴望、生命诉求和文化努力,并在此基础上生长出伦理情怀和伦理价值。基于以上四点,便可以描绘出生命诞生的生理与伦理同一的基因图谱、生命的客观与主观伦理前提:“婚姻”的性别同一性与“爱情”的精神同一性“怀孕” (即“怀
17、”而“孕” )的“伦”基因的信息录入初啼、脐带、哺乳的“伦”依恋与“伦”关切怀抱、关怀的“伦”需求与“伦”延展伦理或“伦”而“理”的精神诞生, “伦”情怀、 “伦”价值的生成。生命诞生的这张伦理基因图谱,也是人从生理状态中脱胎,成长为伦理状态的精神轨迹,是由生理性、血缘性的“天伦” ,走向精神性的“人伦”的过程,或由“神的规律”走向“人的规律”的进程,它所呈现和表达的是人的“伦”的本质和“伦”之于人的生命真理性。 走出“这一个人”与“人之类”的生命化育史,在更开阔的视野中审视,人最原初的“伦”便是所谓“自然” 。在社会发展史上,人类从自然界中的诞生与分离,本质上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次“伦”的裂变
18、,表征着人与自然之“伦”的同一性和“人之有道也”的“人之类”的“伦”的特殊性,在更为根本的意义上彰显人的存在的“伦”本性和“伦”真理,不同的是,这里的“实体”既不是人的类实体,也不是个体的生命实体,而是人与整个世界直接同一的“自然”实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老子将“自然”与“道”同一,以“自然”诠释本体性的道, “人法地,9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二十五章 ) 。它再次说明:“伦” ,确切地说,人与自然同一的“伦” ,是人的真理、出发点和归宿。 人从自然界中的化育史、人的文明发展史、个体生命诞生史,诠释与确证的都是同一个真理:“伦” 。 “伦”的实体, “伦”的存在,是人的本质和真理
19、。因之,从中国五千年文明中长出的“伦理”理念,本质上是“伦”之“理” ,即“伦”之真理。伦理所彰显和揭示的是人的“伦”本性或“伦”真理,在这个意义上, “伦理”之“伦”便与“人”同一,成为“人理” 。现实世界中, “人”的存在及其精神建构本质上是一个悖论:已经是“一个人” ,但却还要成为“人” 。 “成为一个人,并尊敬他人为人”便是黑格尔所宣示的“法的命令” 。破解这个悖论的要义是:“人”既是个别性的存在,又是实体性存在。作为“一个人”或单个的人,是个别性存在;而当“成为”或被提升为“人” ,便是“伦”的实体性存在。“人”既是有限的个别性存在的“单一物” ,又可能并且应当成为“伦”的实体性存在
20、的“普遍物” 。这便是人的终极任务,也是伦理的精神使命与文化魅力。 正因为如此,每一种文化都以不同的文化形态预设并认同人的实体性存在,每个健全的个体都以不同方式内含并表达某种实体情结。在宗教型文化中,这种终极存在的文化符号是上帝,在伦理型中国文化中,这种终极实体被抽象地表达为“伦” 。两种实体的殊异在于,一方面上帝是终极实体的人格化;另一方面,与唯一的上帝相比, “伦”是一股生生不息并且互为根源的生命之流。两种文化分别进行了“上帝”和“伦”的顶层设计和终极预设,上帝通过信仰达到, “伦”在信念中获得认同。10作为具有终极意义和家园意义的存在,这种实体性存在不可以也不应该经受理性之剑的反思和解剖
21、,应当是也必须是神圣的。理性和理智是人类自诞生之后在文明进化中发展并膨胀起来的一种文化能力,然而由于无论人之“类”还是人之个体都是从实体中无中生有地诞生的不可解释的事实,由于人的最后宿命乃是复归于“无”即死亡的不可逃脱的宿命,注定了人类文明中有许多不可被理性触摸的神圣之地,人类的起点和终点便是如此,作为终极认同和终极关怀,它们为人类的信仰和信念留下地盘。当人类不恰当地运用自己的智力和智慧,将理性放逐于那些具有终极意义的神圣之地并且滥施淫威时,便可能导致人类文明的瓦解和人类精神的崩坏。 “上帝死了”与“打倒孔家店” ,在相当程度上既是一次理性的启蒙和理性的胜利,但也是一次理性之于神圣的暴力,其最
22、后的结果是也只能是:“伦”死了,至少, “伦”殇了!不仅人格化的终极实体即上帝死了,而且作为生命根源的“伦”的实体也死了,由此,生生不息的人的精神生命夭折了,人类走向失家园的艰难的漂泊之途。 二、 “理”之祭 由此,便引发另一个问题:作为人的生命和生活的总体性概念, “伦”可能“死” ,可能“倒”吗? 如果以“伦”诠释“上帝”和“孔家店” ,那么,在“上帝死了”与“打倒孔家店”中,便存在一个精神哲学悖论:在这两个宣示或口号下,“伦” “死”了, “伦” “倒”了;但就人的精神生命和生活世界的本性而言, “伦”不能“死” ,不能“倒” 。于是,不可回避的哲学追问便是:在这两个口号下, “死”的到底是谁?“倒”下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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