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让思辨进行得更激烈些吧鲁敏是一位细腻的作家,一位温暖的作家,一位当大家都在混沌下沉时她却纯净向上的作家。但同时,她还是一位清醒的作家,或者说是一位有着自觉的写作意识的作家。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她挑战生活、挑战现实、挑战自我、挑战写作的另一个类型的小说中篇惹尘埃便是此类代表。 惹尘埃的故事相对简单:由于自己一向中规中矩的小公务员丈夫在跟神秘的“午间之马” “幽会”途中以一种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死去被垮塌的高架桥压死,而自己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又迅速跟有关方面达成“默契”,“认可”了丈夫“因公死亡”的“事实”,为自己和儿子换来了一份不错的未来生活保障,这个“意外”使肖黎突然意识到了生活中残酷的一面,意识
2、到了欺骗的无处不在自己一直被心爱的丈夫所欺骗,而自己也在丈夫的事故上欺骗了自己,欺骗了儿子,欺骗了世人,甚至欺骗了死去的“丈夫”由此,肖黎的世界被摧毁了,患上了“不信任症”,“具体地说,是肖黎对现行的社交话语、价值体系等的高度质疑、高度不合作,不论何事、何人,她都会敏感地联想到欺骗、圈套、背叛之类”,因而对生活中的一切,她都高喊:“我不相信!”与肖黎相反,退休老人徐医生和卖假药的年轻人韦荣,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享受生活中的暧昧与欺骗,尽管他们的出发点和动机并不相同徐医生是因为历史的伤害而变得2“世事洞明皆学问”而宽容一切,韦荣则是因为现实的挤压而不得不认可并化为这灰色现实的一部分,从而维持一份虽
3、不荣光但却安稳的生活。 小说就在肖黎与徐医生和韦荣的“争论”中层层推进,并抵达作者思考、纠结的核心问题。作者想探讨的其实是“谎言”的问题与“信”的问题。客观地说,在当下不无灰色地带的语境中,以如此单刀直入的方式提出这类大问题(为此,作者甚至部分地牺牲了艺术上的精致性,而这却是她的优势之一),既体现了作者对当下生活感受的深切、观察的深刻,也展现了作者敢于面对现实发言的勇气和责任心。这使小说充满了激情和力量有时候,我们甚至感到不是肖黎在“控诉”,不是徐医生在“劝说”,不是韦荣在“诱导”,而是一向文静的鲁敏在脸红脖子粗地呐喊,在自己跟自己“讲道理”,争执不下。 这使我们时常激动不已,尤其是当我们面对
4、肖黎的激烈乃至“刻薄”时。然而,当我们冷静下来,仔细推敲小说的情感逻辑与思想逻辑时,却又感到不那么满意了,因为,肖黎最终在沉默中认可了生活中灰色空间的存在与合理,认可了徐医生关于欺骗的理论,认可了韦荣关于欺骗的现实合理性简言之,激烈的肖黎最终还是失败了!这个问题之所以让我难以接受,是因为从深层次上讲,肖黎的失败不是虚构的主人公的失败,而是作者的失败作者主动降下了挑战的旗帜!我们甚至可以说,作者主动放弃了写作的难度她没有在主人公的争斗中将艺术思辨推向极致。当然,作者有自己的理由通过人物之口说出来的理由。但透过现象看本3质,我们会发现这些理由过于简单,甚至是建立在虚假的前提上,这影响了小说的质量。
5、 肖黎(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她是作者的“代言人”)之所以认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并最终接受现实的谎言与谎言的现实,主要基于两个理由:一是对历史的理解,一是对现实的妥协。前者经由徐医生而实现,后者经由韦荣而实现。但这两个理由都经不起分析。关于对历史的理解,徐医生劝说肖黎:“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随便扒开一个缝儿往里瞧瞧,哪里不是谎言!”听起来似乎振聋发聩,可实际上破绽百出:首先,关于历史是否如“徐医生”所言,是由谎言构成的,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追究的问题;即使我们退一步,搁置这个问题,也无法接受作者的结论如果我们发现历史的荒谬之处,不是为了批判它,而是为了接受它,那这样的发现还有什么意义?而关于韦荣所
6、展示的现实过于艰难的问题,正如石一宁在评论中所指出的,这本身就是一个逻辑错置:韦荣把生活艰难上升到“活着还是死去”的两难选择的高度,并以之为自己的欺骗进行辩护,甚至不惜因此而否定一切(在这一点上,肖黎因自己人生的失败而与他不谋而合,这也是肖黎最终认可韦荣的原因之一),这显然是夸大其词,甚至是“转移视线” 。而且,我想追问的另一个问题是:肖黎因为生活中大的欺骗太多而原谅了韦荣小打小闹的欺骗,但如果我们连生活中小打小闹的欺骗都无法反抗、无力反抗,甚至无心反抗的话,那么我们哪里来的力量去反抗更大的欺骗呢? 4鲁敏的失败(在某种意义上,肖黎的失败就是鲁敏的失败)是一种勇敢的失败,我们应辩证地对待这种失败,在肯定其艺术勇气及其艺术上的成就的同时,也应指出其不足之处,分析其不足之原因。在我看来,惹尘埃之所以产生一个“失败”的结局,是因为作者在艺术批判(现实)的实践中,其批判锋芒仍未触及现实的坚硬处,而是更多地停留在“话语”的层面上这在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再现了生活的复杂性与多样性,而实际上,却极大地化约了生活的复杂性。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希望鲁敏将艺术思辨进行得更激烈些,以冲决“话语”的障碍,奔赴一个更加奔放更加生动的“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