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声无奈的喟叹评顽疾陈然的这篇顽疾没有猛烈的碰撞,没有竭斯底里的诉求,它只是一声无奈而低沉的喟叹,道出了生活中最为隐蔽又最为尖锐的感受,尽管我们不愿意真正的面对,可是它正如隐藏最深的顽疾,一旦触碰便是挥之不去的痛苦。 还乡:从归心似箭到狼狈逃离 千百年来,“家”这一最古老的文化记忆和精神基因,早已与我们的民族智慧和灵魂血脉相通。 “家乡”作为怀旧对象和疲惫生活调节剂,都是以其淳朴古雅,和谐完美的人性世界来反照都市生活的丑恶与冷漠。然而米高并不这么认为。求学、从业之后的长别,原本有血有肉的故乡对他来说变得抽离而遥远,与父母手足的隔膜疏离、家里的“那些错综复杂和莫名奇妙”,也经常让他心烦意乱。趁
2、着长假回家,与其说是对家的思恋,毋宁说是米高只有“把自己置身于拥挤纷乱的行程才能有所平静” 。 一个最大号的行李袋,装满了米高平时积攒的适合老家用的东西,他不断做着繁琐的加减乘除,还得外加一只旅行袋,才算打包好送给家人的礼物。一点一滴“都是他仔细考虑、留存的。他考虑到了家里的角角落落,想到了每一个人,想到了每一个人的不同季节。 ”在整理行囊的时候,他毕竟有些激动起来,两年未归,对亲人、对家的眷恋还是令他归心似箭。2然而当小说徐徐推进,米高坐了一夜的硬座终于回到家时,却寻觅不到还乡的喜悦与感动。即使有父亲亲自接站,亲友乡邻谈罗,他们的真实目的,却令米高寒心,也加剧了他对这个曾经朝思暮想的“家”的
3、疏离与抗拒。 小说的笔触细腻而尖锐,米高的爹名为接站,实则见机行事,带米高到车站附近的商场“很快”挑中一款手机,回家后娘又要求米高做顺水人情,给来探望的乡邻每人一百块。从未把米高当做弟弟看待的堂姐见到钱嘴上客气着:“手却早已伸了出来,把钱接过去,熟练地一卷,塞进袜子里。 ”米高一向疼爱的侄子只管撒娇要钱,根本不稀罕他送的文具,而弟弟米桥也只是“坐在暗处很欣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这些精炼传神的白描,实则是对亲情遗失的无奈喟叹:本应是宁静温馨的家庭港湾,带给米高的却只剩疲惫不堪的迷惘与惆怅,最后,在所有路费都被用光分光之后,他只得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家” 。 中唐诗人卢纶的那句“万里还乡未到乡”,这
4、个“家乡”,是否还能找到,抑或已经失去?故乡那无比宽广的胸怀和包容的气度,那平淡从容的记忆和诗意已渐渐消逝了,在金钱至上的现实要求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牵动米高所有对家的温暖回忆的东西,就如同曾经离家时娘总穿的那件衣服,如今已经破烂不堪,被“随便地扔在那里” 。 寻乡:作茧自缚的痛苦。 中国人始终存在割不断的乡土情结和源远流长的乡村血脉,我们的情感归依、价值标准和精神向度往往不假思索地以故乡为中心展开想象和3叙述。就好像它是凡俗生活的温暖亮色,我们总能在“家”的怀抱中找到伦理亲情和敦厚情怀。然而消费主义的无孔不入,正在使越来越多的乡村成为一个纯粹的物质躯壳,传统的乡土文化受到冲击而日渐式微
5、。我们在向家乡索取真挚的情感慰藉的同时,对于乡民来说,“城里人”可能是他们改善贫瘠生活的唯一救命稻草。 米高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向探望的亲友乡邻送钱,父亲和弟弟关心的也只是他带回了什么:“爹和米桥一直有意无意盯着他的手。他走动到行李包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口袋又抽出来的时候,爹和米桥的眼睛就像灰里的炭一样忽然被扇得一亮。尤其是爹,简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不停地搓着手,跟别人说话也心不在焉的。他的眼神甚至显出焦虑来。 ”这段近乎葛朗台式的描绘,让我们悲哀地看到利益和欲望已经使“家人”抛弃亲情和温暖,正如费孝通所言,原本存在于乡土社会中“有营养”的东西,都被新的资本主义城市化及其生活形态一点点地
6、侵蚀干净了。 当晚刚吃过饭,屋子里又“闯进几个人来,都是米高的长辈”,爹为了不得罪人,叮嘱米高再每人分一百块,米高带回家的所有的钱包括路费都已经被这样“巧取”一空,家人关心的便是他什么时候走,娘对米高没有买到票甚至有点惊慌,因为她“反正后天要带亮亮到县里上学” 。真实充盈的血缘亲情如此被弃若敝屣,令人扼腕。最后,米高对这个所谓的“家”彻底丧失了归属感和认同感,开始想念在城里等他回家的妻子,这种精神的背弃和“叛逃”,承载的其实是无以求助的苍茫现实。 面对亲情的缺失,我们可能感到迷惑、迷失,甚至茫然焦虑,但是又有谁关注过底层人民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状况,并借此加以反思?村民们在生4存现实逼迫下出现价值
7、观颠覆、道德伦理出位,实则是整个社会的精神生活、意义价值在市场经济中都面临着重构的难题,这也许是顽疾所带给我们的文化思考。农民阶级已经沦为边缘,凋敝的乡土文明一直也在被主流文化所制约,在这样的尴尬境地下,我们不可能再一味索要那种温情脉脉和淡泊宽容,如此意义上的“寻乡”,归根结底,也只是作茧自缚,徒劳无获。 正如阿城在俄罗斯女人中所写道的“几千年来普通的黎民百姓是没有表情权的”,陈然对人物行为的刻画精准到位,对人性存在和生活本真也有着深入的思考和反省,然而我们从未介入过底层百姓的生存世界和情感内里中,面对无话可说的贫瘠人生,作家拷问的可能是催生这种现象的整个文化传统和社会制度。 作者在最后也没有得出一个解决的方法,对“顽疾”的治疗的确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米高最后的离开,实是带着逃离的意味,然而无论他怎么逃,他只能惊讶地发现“捆绑的绳子还紧紧粘在身上。 ”这些无法摆脱的人情世故,如同一张蔓延渐开的网,束手缚脚,令人负重喘息。在一个一切仿佛都已经有点扭曲和颠倒的时代,我们难道真的如车厢里被“绑架”的人群一样,机械式地活和思考才是理所当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