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在大街上垂钓的人我一觉醒来，看见我所住的美德街两边的房子，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着。我的邻居们都纷纷探出身去，拿着晾衣服的棍子、撑蚊帐的竹竿，在下面绑一个绳子，做垂钓状。他们有些屏住呼吸，生怕惊吓了什么，有些大声嚷嚷，嘴巴里嘟囔着什么。那些靠得很近的，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那些隔得远的，则互相致意，默默相望。那场景，让我想起盛典日列兵穿过街道时大家看热闹的样子我记得，在迎接长官驾临我们镇子的那一天，也是如此的场面。 “你们起得这么早究竟在干什么?”我睡眼朦胧。昨晚做了一整晚梦，我梦见河水干涸，道路倾斜，我梦见一场大火将我围困，那时我正在一个图书馆内，所有的书籍都化为灰烬。我如同一只兔子般狼狈而
2、逃，突然想到应该从火中抢救出些什么，一回身，看到一本大书，我以火中取栗的方式把它捞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本字典。 我的手正在生疼，我的邻居扭转头告诉我：“我们在钓鱼呢：你昨晚没梦见大街上游过来很多鱼吗?” 我给予否定的答案。 “你们都梦见鱼了吗?” “是的，各种各样的鱼，它们都游到岸上来了，或者说，它们都长腿了，走到大街上自投罗网来了。 ” 我想起我那碎嘴的老祖母，她跟我说过，梦见鱼并非吉兆，但我对2自己作为唯一没有梦到鱼的人而感到懊恼。我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下楼，打算到邻街的罗西先生那里兴师问罪。 罗西先生掌管着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梦，从礼拜一到礼拜六，他轮番让我们做不同的梦，有时是美梦，有时是噩梦
3、。礼拜日的晚上，他让我们无梦。因为那天我们都做弥撒去了，只有几个不信仰基督、又实在显得无聊的人，才会主动上门央求他送个梦给他们打发时间。 罗西先生有一间很大的房子，里面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装着不同的梦。有一阵，罗西先生显得心不在焉，竟然让我们连续数月做同一个梦，原因是他老是从同一个格子里抽出梦来。 我刚迈出门，就遇到老渔夫浪狐先生。浪狐先生正张着一张大网，在捕捞着什么。他小心翼翼，生怕有漏网之鱼。我停下脚步，询问我们这里的捕鱼能手浪狐， “你也在捕鱼吗?你怎么不到海里去捕鱼了?” “你不知道吗，海里的鱼都被赶上岸了。不过这样更好，我可以不用去忍受台风的吹刮和鲨鱼的袭击了。 ”他一
4、边忙碌一边往身边的篮子里扔着什么。“你忙活了一早都捕到些什么鱼啊?”我很惊讶。 “你看看我的篮子，里面有金枪鱼、鳗鱼、三文鱼、红鲷鱼、石斑鱼和鳕鱼。 ” 我瞅了瞅，但是篮子里空空如也。我指了指那些正趴在窗台上垂钓的街坊们，他们有些在撒布诱饵，有些就只见绳子，连鱼钩都没有。我问浪狐先生：“他们这样能钓到鱼吗?” “能钓到，有些鱼不要钩子，更不要诱饵，甚至绳子都不需要。比3如原先东海之滨，有个叫姜子牙先生的老头，他垂垂老矣，无所事事，他就发明了一种直钩，钓上了一条鱼王三文鱼。他是我们这些捕鱼者的始祖，他用智慧钓鱼。如果说有诱饵的话，那么他的诱饵是智慧。 ” “还有哪些钓鱼的方法?”我忘记去找罗西先
5、生了，钓鱼的事情让我兴趣盎然。 “有用谎言来钓鱼的。他首先撒一个谎，如同撒一个网，很多笨拙的鱼就会自动上钩。有用眼泪钓鱼的，那样的垂钓者根本不需要绳子，她的眼泪连缀起来就是钓鱼的绳线，那些善良淳朴的鱼就会来咬她的线。有用香水做诱饵的，香水是世界上最好的饵子，红鲱鱼就会围着它团团转。钓鲨鱼需要的是血，它是最嗜血的鱼。钓鲍鱼需要燕窝做饵，因为它总梦想作为与燕窝这样的补品并驾齐驱，被同时端上餐桌。适合于所有鱼类的诱饵是主义，不同的鱼吞吃不同的主义，它们奋不顾身，如同烈士舍命。我见过最伟大的垂钓者是那些宗教家、政治家，不对，他们不是垂钓者，是网罗者，如同我一样。他们以信仰为经，组织为纬，他们编织的网足以网罗所有的虾米鱼鳖。当然，还有一种以律法钓鱼、网罗的方式，只要撞上去，你就是自投罗网。 ” 浪狐先生跟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些，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曾被谎言、眼泪、香水、主义等一切或真或假的事物垂钓过，才发现，我原来是一条站立在大街上的鱼。我匆匆跑到罗西先生那里，他正在像放电影那样为大家放着梦，我指斥他为何让所有的人都成为捕鱼者，而唯独让我成为被捕者。他回答我说：“我给他们放的是现实，唯独给你放的是梦。你是被梦想所垂钓的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