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于丛丛的白日梦我们每个人所拥有的不是一具躯体,而是一串成长的过程。 (奥)卡夫卡 慵懒慵懒的上午第四节课,阳光灿烂得一塌糊涂,铺满了整个教室,暖洋洋的,又是香喷喷的。于是同学们的叹息声就如同被阳光晒久了而发酵的浆池,汩汩的气泡此起彼伏地荡漾开了。第三节刚上完体育,几乎人人饥肠辘辘,无精打采。 “哎,你饿不饿?“ 来喜用胳膊肘碰了碰于丛丛的胳膊,丛丛不耐烦地躲了躲,故意说:“不饿,连晚饭也不用吃了。“ “看来你是卵生的,跟我们不一样。“ 由于大家没有力气讲话,教室里很安静,来喜这句话几乎全班都听见了,立刻引来个满堂彩,男生们笑得拍大腿,女生们则是捂着肚子直喊“哎哟“。好长时间没有人发明这么经典
2、的小格言了,大家简直要郁闷死了,多亏有这么一个活宝来喜。 只有于丛丛恼火得要死。她本来性格内向,可这一回却做了只咬人的兔子,恨恨地回敬道:“你是草履虫生的!“ “哈-“ 又是一阵爆笑。“你俩的生物学得不错,将来让学校保送你们去北大生物系。“有人跟着起哄。卵生低于胎生,草履虫是单性繁殖,比卵生2的还低等。 “得,得,打个平局,都收兵吧。老师就要来了。“ 班长牛头意犹未尽地出来制止。如果不在这个位置上,他一定想让这出戏唱下去,想当年他在初中的时候那也是个高水准的刺头。即使他现在当着班长,也会时不时地顶撞一下老师,所以大家叫他“牛头“。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经过“小插曲“的刺激,精神了许多,纷纷
3、拿出作业来写。只有于丛丛和来喜没有动。于丛丛是在生气,来喜是跟作业有仇,虽然他刚才输给了于丛丛,但他不生气,倒为于丛丛的进步而惊喜,今后斗嘴也算有对手了。 “金庸大侠写过一个武林高手叫独孤求败,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感到很痛苦,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求得一败。我就是那个独孤求败,一年多来苦苦寻觅对手而不得,今天阁下出手不凡,令在下十分钦佩,可喜可贺。“ 来喜模仿着电影对白的腔调,对丛丛说。丛丛把脸转向一边,咬着下嘴唇偷偷地笑了,跟这路货能有什么脾气呢。 来喜是班里有名的、甚至是惟一的捣蛋鬼,学习极差。他们家是乡下的暴发户,他爹出了大价钱才把他塞进来。他听不懂课,只有捣蛋,但也不出大格,不打架不骂人,只
4、是“蔫坏“,小小地破坏破坏课堂纪律。这么一来却苦了于丛丛,本来学习一般,还经常让“导弹“袭击。 “哎,玩个游戏如何?“ 来喜又用胳膊肘碰于丛丛,只要教室里没有老师,来喜一分钟也不消停。 3于丛丛非常厌恶这种来自男生的肢体接触,现在好多女生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一根雪糕男生女生分着吃也是很自然的事了,于丛丛却不习惯。她不耐烦地拧着身子,淡淡地说:“不玩,不玩,我花爹妈的血汗钱心疼。“ “玩什么?“ 隔着一条过道,女生一尘饶有兴致地扭过头来搭腔。 “对不起,我忘了你和我们不是一个物种。“来喜刺了丛丛一句,就热切地对一尘说:“你、你,玩吗?“ 来喜兴奋得有些结巴。一尘是全班最漂亮最傲慢、学习还又好的
5、女生,平时跟谁搭句话那真是赏了你好大一块脸。一尘也不说话,站起来走到于丛丛身边,努了努嘴,丛丛会意,乖乖地跟她换了座位。这两位她一个也惹不起。 丛丛坐在一尘的位子上依旧没有心思学习,下午的物理和生物都得预习,可她就是没有心思。丛丛偷眼看来喜和一尘做游戏,只见来喜从衣兜里摸出两只小蜗牛放在桌上,拿笔在一只蜗牛的背上点了一个黑点,说:“这头花牛是你的,这头是我的,我们来赛一赛,你要是输了替我写作业。“一尘好看的脸上满是孩子气的天真与兴奋:“你要是输了呢?“ “我要是输了请你吃四菜一汤。“ 来喜非常豪爽地绾了绾袖子,用粉笔在课桌上给两只蜗牛划了一道起跑线。 一尘的座位离窗子很近,金子一般的阳光从窗外
6、照进来,晃得于丛丛一阵晕眩,她用右手遮住前额打掩护,眼睛悄悄往窗外溜去:五楼的4位置多么好啊,能看到湛蓝的天空和碧绿的田野在遥远的地方相会,颜色又纯又艳,美丽得让人感动。这所贵族学校坐落在寂寞的郊外,校园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据说所有来参观的家长都对这个环境极为满意,而学生们则大多嘴巴上挂油瓶。学生们总希望学校处于繁华闹市,管理不要太严;家长们却希望学校越偏僻越好,管理上即使不如监狱,也应该如军营。 于丛丛想起一年多以前,爸爸妈妈领着她走进这所贵族学校时的情景:爸爸背上背着、肩上挎着、手上拎着的都是她的行李,妈妈一手拎着装着脸盆、水瓶的网兜,一手牵着她的手,把在家里对她嘱咐了又嘱咐的话,又重复
7、了好几遍。望着漂亮的刚刚兴建的校园,于丛丛心里并不快乐。她不想让家里为自己花上这么一大笔钱,那真是一大笔钱啊,虽然爸爸妈妈没跟她提起,但她知道为了她家里一定是背了债了。那天下午,当丛丛在宿舍安顿下来有点疲倦地坐在床沿上时,她还在埋怨自己。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这次中考,原本成绩相当好的她,竟然离县中的分数线差了好几十分!县中是上不了啦,上不了县中,她就得上爸爸任教的县里的另一所中学,上了那所中学就意味着上不了大学,因为那所中学的高考升学从来都是剃光头的最后时刻,爸爸做了决定,只因为这所贵族学校向家长许诺的升学率是百分之百。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已经一年多了。凭心而论,这一年来丛丛还是很努力的,
8、可成绩在班里只排在中等偏后的位置。近一段时间以来,丛丛经常心不在焉,上课老是走神,尤其是今天,老师讲的内容她简直一句也没听进去。该死,真该死啊!丛丛恨恨地咒骂着自己,一只手却5下意识地摩挲着一尘桌上的语文课本。语文,这节课本来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杨大树出去开会了,今天应该回来。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他丛丛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这么多日子以来,每想到这里,她就强迫自己停止思维。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心里长草学不进去了,她害怕极了,赶忙转移注意力,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相片来。 这是一张婚纱照,女主角身穿粉红色的拖地婚纱,娇艳无比;男主角一身白色的西装,潇洒倜傥。这是丛丛形容美丽漂亮的顶级词汇了。上次放假,丛丛
9、去姑姑家,欣赏到了表姐的结婚照,想不到表姐这样一个相貌一般的女子,如此一装扮居然可以与明星媲美。临别的时候丛丛向表姐要了一张 5 寸照,时常悄悄拿出来瞧个没完。丛丛也是那种相貌平平,混在人群中看半天让人记不住的小女生,不美也不丑。丛丛曾经多少次幻想,假如自己拥有明星们的美貌,哪怕是让她吃天大的苦头,她也乐意。可是除了花大把的钱去整容简直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表姐的结婚照给了她十足的信心和巨大的快乐,原来像她们这样相貌平平的人也可以如此美丽地盛开。 于丛丛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看来喜和一尘的“赛牛会“,她眯起一双不漂亮的小眼睛,投入地端详着照片上的男女。渐渐地,那个身穿一袭粉红婚纱的美丽女子变成了一
10、个稚气未脱的女学生:她脸庞尖尖透着清纯,眼睛小小露出秀气,身姿是那么婀娜,她就是那个叫于丛丛的普通女孩而那个帅气英俊的男子就是于丛丛的脸一阵滚烫,心狂跳不止。 “啊-“ 6一尘的一声尖叫,吓得丛丛一哆嗦,手里的相片掉在了地上。老师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如何把来喜的两只蜗牛扫落在地,如何用脚碾个粉碎,她全都不知道。 班主任姚老师碾完了来喜的两只蜗牛,从容不迫地弯腰拣起了丛丛脚下的婚妙照。 “你这是在学习吗?学习这个?“ 姚老师晃着手里的相片,尖刻地说,她只差说“学习如何做新娘“了。丛丛低着头站起来,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小声嗫嚅着:“老师,我错了“ 姚老师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拿着相片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11、 “老师,您不应该把蜗牛踩死,它们也是生命。“ 班长牛头拦住姚老师,不客气地说。 “我知道它们是生命,但是我首先要对你们的生命负责,对你们的家长负责!你们一年要花多少父母的血汗钱?难道一点都不心疼?“ 姚老师几乎是含着眼泪吼出这番话,愤怒地冲出了教室。班里一阵死寂。 眨着一对小眼睛,嘴唇哆嗦着,腰身谦卑地弯曲着,于丛丛第一次发觉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爸爸竟然是这样一副卑微的形象。一刹那她恨不得立即变作土行孙钻入地下逃走。 丛丛的爸爸被姚老师从几十里外紧急召来。老师力陈丛丛的“罪状“,最后给她上升到女孩品行的高度,要家长严加管教,如果出现问题,7学校概不负责。丛丛隔着窗子看爸爸受训,又是心疼后悔,又
12、对爸爸充满了鄙视。爸爸也是老师,他也是训斥别人的人,今天居然这么谦卑地被别人训斥!丛丛茫然地站了一会,突然快步闯进办公室,拉起爸爸,说:“爸爸,咱回家去!我不上学了!“ 爸爸下意识地甩脱丛丛,扬起手来就给了丛丛一个嘴巴。丛丛惊呆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她活了 17 岁第一次挨打。姚老师也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家长当自己的面打学生。丛丛的爸爸也惊呆了,一方面是第一次对宝贝女儿下手,一方面意识到在老师面前失了身份。学生、老师、家长一时都不知所措了,还是丛丛先清醒过来,捂着半边脸奔出办公室。丛丛跑下了教学楼,又一口气冲到学校门口,但她不由止住了脚步,学校是全封闭的,没有校长的字条,老师和学生谁都出不去
13、。丛丛丧气地往回走,她觉得自己像一条无意间跳上岸的鱼,在阳光下可怜地扑腾挣扎,没有人来救她。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张别人的照片会把她逼到这步田地。高高的围墙,森严的大门,高大的教学楼,空旷无依的操场,这一切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丛丛无助地斜倚在篮球架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5 岁的小女孩身穿白色公主裙,头扎粉红色的蝴蝶结在幼儿园的草地上跳舞,引得众家长一阵阵喝彩。 7 岁的小学生捧着三好学生奖状献给妈妈,妈妈脸上笑出了泪花。 12 岁的初中生捧回迎新春全县作文大赛二等奖,爷爷奶奶为她庆功。8 于丛丛眼前闪过一张幸福自豪的女孩笑脸,跳荡着一个女孩活泼的身影,那是童年少年时代的于丛丛,聪明伶俐,多才多
14、艺,那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这,家境并不宽裕的爸爸妈妈才毅然决定倾尽全力培养她成才。可是,这颗曾熠熠生辉的希望之星如今已经黯然失色了,她的学习成绩不再名列前茅,奖状奖杯与她绝缘,老师心里没有她的位置,同学眼里也不屑装她小小的影子,她变成了一个胸无大志、才智平庸、相貌平平的小女生。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他一只手拎着箱子,一只手上搭着一件茄克,身材那么高大结实,步伐那么富有活力。是杨大树老师,丛丛潜意识里盼望的语文老师。他,终于回来了。 丛丛的小手局促地在篮球架上来回搓着,手心里满是湿漉漉的汗水,一只脚在水泥地上画着莫名其妙的图形。唉,这双皮鞋不知何时变得这样粗糙难看。丛丛尽量把脚往
15、回收,另一只手紧张地拧着衣角。 “于丛丛?你不上课一个人在这里干吗?“ 杨大树走近于丛丛,诧异地问。 “我“ 丛丛只吐出这一个字,泪水便哗地冲出了眼眶。多少次默默的期盼,多少回美丽梦幻,多少心灰意冷的绝望和绚烂明丽的憧憬!他,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知道。这些幸福的、痛苦的、温暖的、冰冷的感受,没有人了解。没有人告诉她悄悄地爱一个不能爱的人是怎样的滋味;没有人告诉她,要经过怎样的锤炼才能使一颗脆弱多情的心变得坚硬,要经过9哪位圣人的指点才能走过这片谁也看不见的荆棘地。丛丛不说话,任凭汹涌的泪水一泻千里。 丛丛这一哭吓坏了杨大树,他把箱子放到地上,紧张而关切地问:“于丛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丛丛
16、!“ 这时爸爸和姚老师已经赶过来,不知他们刚才又商议了些什么。 “于丛丛同学,如果刚才老师说话伤害了你,那也是无意的。请你赶快去上课。你再这样任性,怎么对得起家长?你爸爸从几十里外赶来,就是为了看见你这个样子吗?“ 姚老师貌似道歉的话里字字藏着钢针,丛丛把头扭向一边,用袖子狠狠地擦着泪水,不动也不说话。 “姚老师,实在对不起。您去忙吧,把她交给我,我保证让她好好去上课。“ 爸爸谦恭地说着,一面给姚老师递着笑脸,一面把手轻轻地放在丛丛的肩上。丛丛使劲拧了拧身子,把爸爸的手甩掉。姚老师和杨大树老师搭了几句话后一同走了。寂静空旷的操场上只剩下丛丛和她的爸爸。 “孩子,我是爱你的,刚才打了你,不知道我
17、有多心疼。“姚老师不在,爸爸又恢复成了那个深情而又有才情的爸爸,那个常常挑灯夜读,凭着坚强毅力以初中水平自修完本科学历,疼爱妻子和女儿的模范爸爸。与大多数父亲讷于与儿女交心、表达情感不同,17 年来他对女儿的爱既体现在行动上,又表现在口头上。“你曾经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女孩,街坊四邻都羡慕爸爸妈妈,可是孩子,你怎么变得这样没有志气,没有骨气?10“ 丛丛还在轻轻地抽泣。 “孩子,你是爸爸的命,我们的这一辈子就指望你了。爸爸求你了,回去上课吧,过去的不愉快我不再提了,也不会告诉你妈妈。“ “爸爸,我不想上学了。“ “因为相片的事?女孩子都爱美,爸爸理解,等放假了让你妈妈陪你去照一套什么写真“ 丛丛的
18、爸爸极力想把刚才的不愉快尽快地消解,他也是教了半辈子书的人了,知道自己刚才对女儿的伤害太大了。 “不是相片,谁稀罕。我不愿再走进那个教室,我不愿意将我的生命耗费在那里。“ 丛丛冷静地说,她转过脸来,用红肿的小眼睛定定地望着爸爸,似乎主意已定。 “你真这样想么?“爸爸很镇静,不急不慌地反问,“你今后以什么为生呢?我们也不能养你一辈子。“ “妈妈初中都没有毕业,不是生活得也很幸福?“ 丛丛倔强地反驳。 爸爸沉默了片刻,有些凄然地笑笑:“孩子,你说的也有道理。每个人对幸福有不同的理解,锦衣玉食的人也许自认为很不幸,粗茶淡饭的人也许自认为很幸福。你如果想选择妈妈这样的生活,我不干涉,爸爸只求你再忍耐一个月。能答应我么,孩子?“ 丛丛点了点头,她看见爸爸眼里闪烁着泪光,心里一阵愧疚,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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