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被策划导演的人生是怎样的人生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过这种说法:有人说马尔克斯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但马尔克斯很严肃地说他就是现实主义。他就是马尔克斯斩钉截铁的回答意味深长。 前不久,方方在访谈中谈到了“新写实” 。有记者问到她被评论界归为“新写实”的代表作家,她对此是否有异议时,方方是这样回答的,她说, “其实,我对这个归类并未表示过异议” ,她还说, “时间久远,我对新写实这样的提法,倒是越来越有一种喜爱。因我意识到,它实际上是现实主义小说往前走了一步。是我理解中的批判现实主义” 。 尽管他们在写法上肯定有很大的差异,可是马尔克斯和方方都不约而同地坚称他们就是现实主义作家。他们在不同的国度不
2、同的时空和不同的文学世界里,但却信奉着一样的文学信条:现实主义。有意思的是,对现实主义的推崇和皈依并非只是少数作家的“个人选择” ,事实上很多作家都作过类似的表白。现实介入,人文精神,悲悯情怀,对现实真相的追问,对人性的深刻剖析和挖掘,以及对过往历史的回望检视,似乎是许多作家之所以要写作的最为基本的写作动机。方方还说, “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或说是新写实小说关注现世社会最为普通的人。它秉持着人道精神,对生活中的普通人充满着同情和怜惜。同时,它对现世社会也秉持着不合作不苟同的态度。既是近距离的,又是明显疏离着的。它怀有慈悲,同时又带着锋芒,当然,它的无奈感也十分沉重。它的价值取向2清晰明了。 ” 方
3、方认为“新写实”是批判现实主义更为“温和”的一种提法。现实主义事实上一直是我们的写作传统,但是在特殊的语境中,我们的现实主义发育得并不好,有它先天性的缺陷和不足。批判现实主义曾经有过很辉煌的历史,但是到了今天,我们有了更多可以完善它的理由和条件。方方说, “虽然从总体的文学精神来看,新写实小说仍应划归为现实主义的大范畴,但无疑具有了一种新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善于吸收、借鉴现代主义各种流派在艺术上的长处。 ” 我在此不厌其烦地引用方方自己的观点,其实只是想说出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那就是无论评论界给方方贴上怎样的标签,事实上她的写作始终都是一种自觉的现实主义写作。一方面她信奉现实主义,另一方面她又对
4、传统的现实主义有所保留有所不满,因此她在用她的写作实践来改造和完善现实主义。在方方看来,现实主义这条道路应该还有更美好的“风景” ,她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把最美的风景带给她的读者。 所以,方方的现实主义小说里具有新的元素、新的“技术”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白雾这篇小说发表于 1987 年。我在它的开头部分看到了三个人物,贝贝、豆儿和田平。但是贝贝在他出场的时候马上就死掉了。他是一名航校老师,他正在给他的学员作示范,告诉他们有一个红色的按钮不能随便按,否则按按钮的人会摔成“肉饼” 。恰恰是作示范让他不小心按下了按钮,于是贝贝真的摔死了。这是一个荒诞的死亡事件,它似乎具有某种非现实性,但是在小说的
5、叙事腔调里却又拥有无可置疑的现实感。贝贝在这篇小说里从此成了一个影子,他将因为他的小3气、并且将以他女朋友李亚的形式而继续存在下去。 白雾是方方的早期作品,和她的后期诸如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相比, 白雾毫无疑问曾经受到过先锋文学的“洗礼” 。 贝贝之死并没有带给人们多大的悲痛,他的死党豆儿和田平甚至都没有花钱为他购买花圈,他们只是在熟人那里借用了一只已经反复用过了十余次的花圈,在他的灵堂上做做样子之后再还给人家。然后他们遇到了李亚,李亚用她男朋友的遗产来请他们吃饭。在豆儿和田平看来,因为贝贝小气,他们这样做(借用花圈)实际上是对他最好的怀念。而且因为贝贝活着时不请他们吃饭,那么当贝贝不在人世了,让
6、他的女友代他请客也就顺理成章。方方这样来写死亡,充满了反讽和消解的意味。当然,死亡并不是白雾刻意想要表达的东西,它不是这个小说的重心,反倒更像是方方在正式进入叙事之前的“虚晃一枪” 。尽管如此,充满现代意味的反讽与消解依然贯穿在接下来的文字里。 豆儿是记者,田平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李亚(她大约是贝贝这个人物的替补出场者)则是一名展览馆里的解说员。他们三个人的故事纠缠、扭结。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像是玩偶,有一根线在牵引着他们,他们的人生分明是被谁协商、策划和导演出来的。田平开出租车,他在给顾客票据的时候做点手脚,贪点小便宜。本来他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挺好的,不想却被人举报了。田平于是遭到谴责、受到批评
7、,并被扣除半年奖金。他没想到的是,举报者(团委干部)也是以这样一种举报的方式让自己获得了升迁。这时候,豆儿出现了。作为记者他有能力让“坏事变好事,4”让田平“重新做人” 。于是他们策划了一幕闹剧,田平上门去见举报者,接受批评痛改前非。新闻媒体紧锣密鼓地操作,把一个贪小便宜搞鬼的人变成了正面典型。浪子回头金不换,于是他也可以到处出镜演讲。 这就是现实,方方把你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中的事情告诉你。对,事情就是这样的,但是一旦从小说里读到,仍然会让你目瞪口呆。文学的魔力恰在于此。纸上的现实和现实中的现实拉开了距离,方方为你提供了审视的空间和视角。你从纸上看到了你的生活,纸上的反常于是一下子戳破了生活中
8、的正常。 还有那些活在纸上的人物。活在纸上的人物和现世中的人物会“重合”吗?如果不能重合,如果更为陌生,那么它的意义又在哪里?比如豆儿善于策划,他不仅为田平策划了“反转” ,而且他还在对教授离婚事件的报道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可是豆儿能够策划别人的人生,却不能支配自己的命运。在一个画好了格子的棋盘上,豆儿也只是一颗棋子,只能由着别人的手指来拨动。 再比如李亚,在贝贝死去之后,李亚的故事更有戏剧性。李亚想出家,她拿不出介绍信没有被寺庙接受。她想调出展览馆,又没有出路。但是她在别人的婚礼上,爱上了高干子弟马亦光。亦光对一年前的事情能够记得清清楚楚,对眼前的事情却又总是忘诸脑后。他在时间上和李亚相差了
9、一年,她给他的所有信息,必然会在一年之后才能被他接受。这样一种鬼使神差的差异性,带给李亚巨大的空间。她成功地利用了这个空间,也成功地利用了亦光的父亲。她如愿以偿地调入了电视台,也如愿以偿地做了导演。在小说的结尾处,李亚要参加一个集体婚礼彩排,5因为亦光忘记了,要想起来只能等到明年。参加这次彩排的有田平,他找了一个女出租车司机做老婆。豆儿也在这里,他暂时还是单身汉。方方让他们在这里重又聚在一起,亦光不在,豆儿将扮演并顶替他站在李亚身边。 亦光在方方小说中体现出另一种光亮,但又绝非偶然。在她的天蓝这部小说里,我们还能看到另一种亦人亦鬼的人物形象。方方以她的眼光打量现实,她视野开阔,对现实的表达从来都有她异于常人的独到发现。她在真实的现实当中嵌入了荒诞,嵌入了魔幻。但“嵌入”之后那仍然还是现实,是充满了悖论的现实,是被反讽和消解了的现实,却也正是我们活在当下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