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送你人间六月天外婆最近从老家来到城里,一直住在姨母家。过了好多天我才知道这事,我问妈妈外婆怎么也不给我们个消息,妈妈说她怕影响你学习我想想,这倒真像是外婆说的话。 外婆很爱美。去年春节,两鬓花白的她还染了头发烂大街的暗黄色,小卷卷,稀稀疏疏,带着点枯。现在的我已经高她两头,从前她用手指点着我脑门训我的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了。甚至现在的我已经成了她教育表妹时惯常使用的正面教材。 外婆这个人,说话是特别好笑的。她是新中国成立那一年出生的,名字起得十分大家闺秀慧珍。她十分讨厌电视剧里那些粗俗的女人,常对她们评头论足,可她自己讲起话来也难说文雅。也许是因为我的瘦弱,小的时候她便给我起了个绰号,叫“大猴
2、子” ,这样我底下的弟弟妹妹便可以一顺排叫下去“二猴子” 、 “小猴子” 。但这名字实在难听,我就不许她在人前这样叫我,她嫌我凶,改叫我“凶狗” ,声音更大,让人无语。 其实外婆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她常常和我头挨着头睡觉,我说我怕强盗,抢了钱还打人。她就很耐心地安慰着我,帮我掖掖被子,说外婆在呢,没事。我凑得近一些,鼻子里就钻满了她身上特有的廉价化妆品的气息。我问她,你不怕坏人?外婆一听这话,显得特别开心,说道,我?我什么都不怕,鬼都不怕。隔一会儿又很伤心地说,我唯一害怕的2就是黄鼠狼。然后就不厌其烦地讲起黄鼠狼的事。这样听着听着,我便睡着了。 我母亲似乎有很严重的洁癖,每天没事时就拖地擦桌子
3、颠来倒去地做,一边做一边数落我不爱清洁。只有在外婆来的时候她才会闲下来。我这才明白母亲的洁癖完全都是从她那里遗传过来的不但每天拖地百八十遍,快把地板磨出窟窿,连几年没穿的干净衣服也会拿出来重新洗涤。结果我的衣服却不知道和什么混在一起洗而沾上了旁的颜色。更多的时候她就包我喜欢吃的水饺,一直包到冰箱里冷冻箱、冷藏箱都塞满了她的作品。她常说,孙子孙女这一辈,她最喜欢的只我一个。即使这话说了已近 20 年,我的耳朵都快听出了老茧,但每一遍,仍像初春的第一缕风,吹得满山花开,吹得我几乎热泪盈眶。 然而,我若是她,必不会这么快乐。 外婆 19 岁嫁给外公,第一个儿子因她年轻不善照料而夭折。后来又生了三个儿
4、女。她一辈子都在帮着外公打理生意。到了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晚年,外公却患了脑梗,去年舅舅家又出了很大的变故她的生活就像是一盘散沙。 可能是管教不严,我的表妹脾气骄纵得很。今年暑假来我家,因着一些小事和外婆闹脾气。她才 12 岁,出语却没轻没重。我一时气不过,用很重的话骂了她。那时是夜里 12 点左右,爸爸妈妈出门还没回来,空调的声音几乎是这个房间全部的声响。没有开灯,表妹倚在床上赌气,偶尔重重地吸一吸鼻子,我骂着骂着竟哭了出来。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小声地啜泣,那是外婆压抑着的哭声,细细弱弱,在这静静的黑夜3里像一弯明晃晃的刀锋划在我的心上。 我已经 17 岁,已不怕强盗,黄鼠狼的故事早已听得发腻,她也不再叫我“凶狗” ,只是在线穿不进针鼻的时候会轻轻叫我一声“丫头” 。 66 岁的她依然每天过得很劳苦。我强烈地、强烈地想要保护她,像她曾经保护我那样。 秋天到了,早晚开始转凉,那些曾经一层叠着一层撞向世间一切的蝉鸣也逐渐湮没在沾了凉气的晚风里。秋,一个悲凉的时节,像是人生的暮年。外婆的秋季已渐深了,而我情愿做一簇开在六月里的石榴花,热烈奔放,将仲夏所有的热量与光亮,都送给她一个人。愿她梳着枯黄色的小卷毛,一边叫我“凶狗” ,一边数落着黄鼠狼的劣迹,永远活在那最盛最好的人间六月天,永不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