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三八”妇女节散文专辑我的学生们 王小妮 他们都坐在下面,男女生各一半,新拿到的名单上姓名排列整齐,只能显示是 41 个人。名单还对不上那些刚被军训晒黑的脸,每个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太年轻太青春了。2008 年的大一新生,通通生于上世纪 90年代。 我的学生们,历届一样,当中总会有三分之一人木讷寡言,甚至僵硬枯燥。直到学期结束,我都没能找到更自然合适的机会和他们交流,感觉很难和那部分人接近。教室前后各有一扇门,通常,老师的活动区域多在前门,总有学生一听到下课铃立即闷头收拾,快速从后门离开。这其中会有几个女学生最沉默最边缘,她们默默地溜进教室,默默埋头坐在后排角落里,默默把自己的作业反扣着,夹在
2、别人作业的后面。 在我任职的这所大学里,学生大半来自农村,其中超过半数学生的家长离乡打工,孩子们独自留在乡间读书应对高考。我的学生中,主动选择学习我们戏剧影视专业的不足百分之十,余下的都是被“调剂”过来的。会有性格活跃的学生把下巴搭在讲台上问:老师啊,学了这个专业,我们将来能做什么,我们有未来吗?经过了一段时间,大约一半的学生会渐渐喜欢上这个专业,理由很可能是“好玩” 。 我们在课上讨论时事新闻,讨论好莱坞的模式化,讨论疯狂的石2头 ,讨论正在失去原始活力的成语,这些中国最年轻的知识分子中,不缺少格外热衷于表达个人观点的,而同在一间教室里,我一直留意着我始终接近不了的沉寂着的那个部分。她们就像
3、摆放在教室后面的、随意就会被忽略的几件道具。我非常不喜欢滥用教师的权威,强硬地要求学生去做什么,也因为这样,我很难了解我学生中的每一个。 和那些兴冲冲的、野心勃勃的,或者还时刻心怀挑衅男大学生相比,除了穿着打扮的不同,把这些沉默着的女学生搁进上世纪 30 年代的课堂上也毫不突兀,有时候,我这么想。 有一次,偶然问起哪些同学还从来没进过电影院,41 人中有 6 人举手,我认真看了,举手的都是男生。我相信一定有女生不愿意举手,不言语的人常常有更强的自尊心。 一个没课的晚上,忽然接到班上同学的电话,非常着急,说她们几个女生正在火车站,班上的黄菊同学退学了,准备回陕西乡下老家复读重新参加高考,现在人已
4、经上了火车,突然得到消息,复读涉及到要把迁到大学的户口迁回老家,她们紧急向我求助。我完全不懂迁户口的程序,也记不得班上哪个学生叫黄菊,除了着急,除了担心回到乡下中学复读的风险,一点都帮不上忙。电话那边一阵慌乱就挂断了。我赶紧搜索对这个学生的记忆,只找到第一次课上收到的纸条中有署名黄菊的。我的问题是:你最喜欢的书。她的回答:路遥的书, 平凡的世界 。我的问题:你最喜欢的电影。回答:背着爸爸去上学 。字迹非常工整,那次课上,我的问题还有:你是否来自乡村。这一条她没有回答。第二天上课,大家说新闻的时候,有女同学起身说:我们班上发生的新闻是,3黄菊同学退学了。她没说上几句就哭了。比起国内国外所有新闻,
5、关于黄菊的消息在那个上午,对我们最有震撼力。她已经在回家路上了。我只能对学生们说,不能这么轻易就想到退学,这么重大的决定要尽量征求更多人的意见,从乡下考上大学多么不容易我们都知道。这事儿,我觉得我也有一份责任,对于那些默默无闻的学生,我应该更主动。 一星期后,班长告诉我说,黄菊决定返校了,现在人已经在返程火车上,她申请复读不成,在家里考虑了几天,决定回来。班长还说:老师,下次课你准能看见她。再上课,我特地带了一小袋椰子糖,但是,没见到黄菊。又过了一星期,课间休息,有个矮小的女生过来说:老师,我是黄菊,谢谢你的糖。哦,是这张面孔,我是熟悉的,但是,在这之前,我不知道她叫黄菊,更不知道她的内心都经
6、历过什么。接下来,全是我在说些没用的话,她就是默默听,默默点头。铃声一响,她又回到教室后排,从此,跟什么没发生一样。只有我专门往后排搜寻,才能看见她那张很容易变红的脸。我很惊讶,中国人记忆中传统妇女身上的含蓄、闪避、羞怯、温良、坚忍,在这个生于 90 年代的女学生的身上,居然都没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 2008 年这个学期,我发现,我的学生们特热衷于鼓掌。虚假的励志和激昂的空话最容易引来掌声,有时候热烈得莫名其妙。课间,我问他们为什么那么爱鼓掌,男生们会侃侃而谈,一大堆大理论。两次问到不同的女生,都是半扭开身子笑着说:不知道哦。 经常,我能感觉到那些男学生们和教室外的那个社会更接近,他们正学习
7、着工于心计、左右逢源、讨好奉承、把握机遇。而大一女生们,4无论活泼的、沉默的,都能透出更多的纯粹洁净,保留着一点“发傻”的理想主义。我不认为这是教育的结果,更希望它源于女人类的某种基因残留。 2007 年秋天的那个学期,有一次刚下课,正有学生和我说话,一个女生快速经过讲台,放下一张纸条,还没来得及看清她,人就飞一样出去了。纸条上写着:老师,你不能总是讲评写得好的作业,不太好的作业也应该讲评。从那个提醒开始,我尽量讲评每个人的作业。后来,我找到了递纸条的同学,恰恰是个我认定的沉默者。 2008 年底,学期快结束了,我连续收到一个陌生手机号码发来的 7条短信息,其中有这样的段落:“老师,我是郑瑞丽
8、,不知道您是否对得上号我的妈妈是个简单的人,没多少文化,没工夫也没能力思考抽象的东西,当我对她说我不想读书了,我很茫然时,她只会说我不懂事,说知道吗,孩子,只有读书才有出息。这些我都懂,我不想听,平时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因为每次她要说什么我都能预测到,在她看来,我只要健康地存在着就行,当然,我很爱她,从没怨过她,只是无法和她亲近,我常常有想找个人听我说话的愿望,可又找不到我愿意倾诉的人”我渐渐在这样的学生中间找朋友,她们往往最不容易见异思迁,我愿意和她们说话,如果能帮上她们就更好。正是从她们那里,我知道了很多珍贵的东西。一个女生寒假回来告诉我,直到年三十晚上,她父母才带着在城里上小学的弟弟回到老
9、家,她能辨别出他们踩过雪地上的脚步声。当时,天已经黑了,弟弟进了门就脱棉袄,脱得热气腾腾,小男孩身上贴身捆扎着两条鼓鼓的长丝袜,里面塞的全是钱。一条长袜子5里装了她父母一年赚的钱,另一条是亲戚家委托他们带回来准备起新房的。这样活得又喜又悲的景象,一个待在城里的作家怎么想像得出来? 已经大三的余青娥同学来听我们 08 届大一的课。课间,我和她靠在楼道的栏杆上吹海风说闲话,那天是 2008 年 10 月 22 号,她告诉我,她父亲在福建收购废品,最近受金融危机影响,收购价格大幅下降。所谓金融危机,在见到余青娥之前,只是报纸上的醒目标题和耸动消息,是她的描述,我才知道,那个危机已经真切具体地来到中国
10、人身边了。余青娥老家在江西,她奶奶到现在还会埋怨她父母说,不该让她念书,女孩念什么大学校,还交那么多钱。她奶奶这么说,因为青娥下面还有弟弟,弟弟要长大要念书要成家立业,学费当然要早点给攒起。 常常,我和我的学生们在海风中随意度过课间的几分钟, 她们把她们自己的事儿跟我说,这是我进入大学这种地方所能得到的最大安慰。 学期末,已经大四的一个女生来找我,问能不能帮她改几篇她的小文章,她想投稿,为找工作创造条件。我教过她的大一三个多月的期间,我们之间没有过单独的对话,她同样属于在教室角落里久久沉默着的,这说明我更得帮她。我问她参加招聘会没?她说去了,说得有点心虚,说长这么大没见过那种场面,连话都不敢说
11、,准备了一大沓简历不敢往前凑。我一听就着急,我说你得往前挤啊,现在不是工作找你,是你要找工作,要养活你自己。我把她说得脸红了。分手前,她有点恳求的口气:老师,能不能不用专业眼光看我的文章,我知道写得超幼稚超幼稚。我说,如果现在你还在大一,当然我用老师的眼光,但是,你就要毕业了,除了专业的眼光,我没有第二种眼光。 6我准备试着,在我做老师的短暂时间里,认识更多的后来人,让他们能从我这儿体会到人人生而平等,人人拥有同样的尊严。 (选自随笔2008 年上课记 ) 在围困之中 筱 敏 伊妮,九年了,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你好吗?我的信该寄往哪里? 那个冬天你突然走了,留下的字条请人们不要寻找你,你说你将“
12、去到一个我想去的地方” 。你什么也没带,就那么孑然一身。你说,连绵阴热,长期失眠,好痛苦,一刻也熬不下去了。 当时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你是那样刚强的女子,峭石似的在你自己选定的道上站着,很结实,从不需要依附。命运的挫折之于你,就像雨雪之于峭石,无论它们来势多猛,总会过去,而我印象中的你,总有足够的力量自立,仿佛总是完好无损。我不能相信还有你对付不了的,你会这么脆弱,竟然会被压垮,那究竟算是个什么,真的是医生说的“更年期综合症”?这太荒谬了,你那么年轻,生命力那么旺盛,致使我根本不想了解这个什么病症。我不满媒体在那些日子吵吵嚷嚷烦你,那样的吵嚷会阻断你回来的路。我相信你不过是为一个奇思召引远足去了
13、,你是独往独来的女子,你总会回来。但九年过去了,你没有回来。 当初你就那么孑然一身来到城里,只带着青春。一个乡村女子,18岁,背景是有的,那是乡村的泥土和一字不识的母亲嘴里的故事,还有充满春天气味的奇思异想。梦想的质地其实是很单纯的,种子依据它的7质地发芽,萌生出你成为作家的梦想。 你很幸运,这个傲慢的城市意外地给你开了一道门缝,比童话还要美好,那里面竟然就拥有你通往作家的写字台了。而你也很不幸,你太年轻,完全不知道你脚下的路有多么崎岖,或许你以为你上的是童话中的南瓜车,但实际上那是去往战区的战车,你还没有上路的装备。 城里的路没有乡间的亲情,它好像不是为人筑的,你对它的冷硬特别敏感,你赶路或
14、者徘徊,时常无端心生恐惧,想要飞快逃开。你努力深入进去,在喧闹的广场,在背静的角落,经由那些被注视的人和被忽视的人,经由资料和图书馆,你了解这个城,比城里人更深。但你还是觉得隔膜,还是发现自己被关在门外,始终是城外的陌生人。 我是知道你的名字数年以后才见到你的,那时这个名字已经响亮,有了传奇色彩,而你的神色还是透出生怯,矜持中似有一点儿茫然。我们交谈不能算多,直到你离开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已经很不少了。你和人不大来往,你说你从小沉默寡言,自尊之下又有很重的自卑。我觉得这很容易理解,我有体会。 我敬佩你的顽强和勤奋,你有极强的自控能力,严格遵守自己的时间表:五点起床,做早餐,六点叫醒儿子,送儿子
15、到学校后跑步,八点半读书,九点半写作你的写作计划一个接着一个,没有间歇,于是作品一部接着一部出来。你笔下的世界都是我陌生的,一个与一个相隔很远,和大多数的女作家不一样,你几乎从不重复自己。你关注社会、关注人生,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对身处不幸的女性满怀深情,又远不止于女性。你总是去挑战大的题目,这样的时候你倒是毫不胆怯,自信8没有什么你不能战胜。 以世人的标准,你是个成功的人,事业家庭都很成功,你一切全都有了,而且都处在上升时期,你还要什么呢?然而你是一个对自己很苛刻的人,你追求完美。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更年期综合症了。我真希望我们九年前就谈谈这个大的麻烦,但你是个好强的人,你不想让麻烦困扰别人,
16、我从未听你说起,直至最后一次给你电话,你因为发不出声而不能接听,我还没有意识到你的困境。 现在我知道那种病症的苦痛,它远不像我曾经以为的那么简单,它会与焦虑症忧郁症以及多种病症合谋,专门围困袭击某种神经类型的人。你遭它围困有一年了吧,你顽强抵抗,用积极工作驱赶它。你求医,但医生所能给你的救援却是很有限的。你心慌,胸闷,心律失常,喘不过气来,感觉被抽空,低烧,失眠,体内被烧灼,周身游走着疼痛,噩梦那个围困你的怪物很巨大,拉锯战非常艰苦,你经过一毫米一毫米的争夺刚见到了一线曙光,它一个猛扑就吞没掉了。你终竟不能工作了,这个打击太大,你不禁沮丧心灰,我现在知道,这种心灰比什么病症都危险。越往后来你越
17、频密地在笔记本上写到:忍耐。等待。一定一定要振作。生命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捩点,坚持一下,就能挺过去。这场病最黑暗的时候应该过去了吧。今天升起一股向命运挑战的欲望,我不信不胜利。谁也救不了我,只有自己救自己。挺过这一关。这是你在与自己的沮丧作战。 你本来是可以战胜的,围困可能很长,两年,三年,甚或五年,但9肯定不会永远。而你太心急了,你放弃,走了。 从社会而论,或从个人而论,女人所要承受的总是更多。你曾经写道:“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哲学,都有一部辛酸的经历,这经历就是她们的老师。 ”现在你的经历成了我的老师,生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我们是自立的人,要学会自救,学会珍惜自己。 注:伊妮,1954 年生,
18、1983 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广州市文艺创作研究所专业作家,主要著作有伊妮剧作集 、报告文学阳光下的思考 欲海与神恩 千秋家国梦 画坛精英录 、长篇小说风化警察冷酷的假面等。曾获广州市“十大杰出青年”称号,2000 年 1 月因病入某医院心理康复区治疗,1 月 20 日从医院出走失踪。 女性的节日 葛水平 女人的缘分在稠人广众的男人之中,是河塘里鱼儿探头探脑跃出水面的风情。 我最早的启蒙读物是聊斋 ,我知道了人与狐之间的那种细腻的缘。便有了书生一系列故事,一系列入境的走势:“妾身与君缘尽于今夜矣!”也就常常滞留在书中,因暂时的柔情林林总总地感怀:做女人真好。深蕴于内的柔情,形之于外的美艳,一
19、半为狐,一半为人,不染一丁点儿世俗的烦恼。这世界,这书本,这广大的凡间,一切的一切因女人活起来了。 女人的“三八”年龄加起来是 24 岁,这个含苞待放的年龄,我想起10我的 24 岁的婶婶。记得那一年春上,祖父牵驴出山跳马。腊月里驴生驴骡。叫驴跳马,牝马所生为马骡,儿马跳驴,牝驴所生为驴骡。老驴体弱无乳,祖父要祖母去和婶婶说,要她给小驹一口奶吃。月子里丧子的婶婶羞红了脸走进祖父的窑洞,祖父避羞走出自己的窑洞,婶婶解了衣扣,探乳相赠,小驹恍然惊惧退缩跌落在地上。祖母很是无奈地叫了叔叔来,叔叔后生气盛,从老驴身上揪下一把驴毛来,缠在婶婶乳头上。婶婶缓缓地躺在小驹身边,小驹平平地、极力地伸过嘴去,时
20、是黄昏,可以清晰地听到小驹吸乳之声,那是生命繁衍的本源之声。年轻的婶婶,肌肤透亮,在黄昏的天青中流溢出丝绸的光绎。婶婶有泪流下,那是失子的疼痛中艰难赎回的幸福。多少日子,她就这样在悲伤的边缘上喂养了小驹。生命的等级超越了,那苍苍深山中血脉里流淌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伦理道德款款情深啊。 “三八”妇女节,对于乡间的女人,它只是即将到来的、并且很快就过去了的一个普通日子,这个普通的日子里的她们,从自己的出生地,走进一个她爱上的男人的家里,为这个家撑持门面,上孝公婆、下顾小叔,种地、割草、养猪、为儿女缝补浆洗,如花的年华,很快就变成如草的蓬头了。支撑她们的每一个明天不过就是有朝一日,家庭富裕,子女能上了好学堂。她们的思维方式已经倾向于将自己生命的意义与这个家等同了,付出就是一切,生命在付出中存在和延伸,付出的一切因家族的兴旺而幸福、而开怀。这个节日对她们更见平常。
Copyright © 2018-2021 Wenke99.com All rights reserved
工信部备案号:浙ICP备20026746号-2
公安局备案号:浙公网安备33038302330469号
本站为C2C交文档易平台,即用户上传的文档直接卖给下载用户,本站只是网络服务中间平台,所有原创文档下载所得归上传人所有,若您发现上传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立刻联系网站客服并提供证据,平台将在3个工作日内予以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