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翰墨歌弦总是诗相闻屠岸大名久矣,我在青年时代即读先生译著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 ,沿着他的二度创作,走进了莎翁的诗歌世界,而与先生相识后的二十余年中,方感知他对中国传统文化亦有深厚底蕴,对古典诗词尤有深厚功底。多次听他用英语背诵莎士比亚或济慈的诗,也多次听他吟诵旧体诗,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和吴侬软语的余韵,时而铿锵时而柔婉,时如大河滔滔时如清泉潺潺,真是一种绝好的艺术享受。他集翻译家、学者和诗人于一身,而且总是那么温文儒雅,总是那么方正谦和,总是那么善良宽厚。我与他长期近距离接触中,从未见他对任何人有所微词,而每当谈起诗歌他便意趣盎然滔滔不绝。不久前在珠海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他说在诗歌、散文、小说、
2、戏剧等多种文学样式的作者中,惟独诗与人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称之为诗人。诗是崇高的纯净的,诗人也应崇高纯净,我素不敢自诩为诗人,只是个诗爱者、诗作者和诗译者。这绝非矫情之词,而是由衷之言,他本人进入诗的境界,便如此脱俗而高雅。每周周末他都与儿女、一对孪生外孙女举行家庭诗会,或朗诵、背诵、吟诵佳作,或就诗学现象进行研讨,不仅其乐融融,而且有超越尘俗的恬淡高洁,在如今世声喧嚣物欲膨胀的生存环境中,他和他的家是一片心灵的净土,也是一片诗的乐园。 屠岸先生最近出版了一部诗集夜灯红处课儿诗 ,书名缘于儿时,一位老画家为他母亲的书房亲书一幅对联:“春酒熟时留客醉,夜灯红2处课儿书” ,上联赞母亲持家好客,下
3、联赞母亲教子殷勤。屠岸先生的功学根底,源于母亲的熏陶和培育,他自发蒙时起,母亲便教他唐诗宋词,也听母亲吟诵唐诗宋词,这种语言艺术的熏陶,开启和滋养了他的诗歌灵性。我国古典诗词是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是听觉、视觉和感觉的完美统一,是形神合一的语言艺术,母亲对他的语言艺术熏陶为他日后的诗词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所以他把“夜灯红处课儿书”改为“夜灯红处课儿诗” 。他的人生历程,长久地同慈母的诗教相关连,直至盛年他返里养病,母亲还为他写了一首五律:“今夜窗前月,/婵娟倍觉亲。/姣儿千里至,/阿母万般情。/笑语天香过,/倾怀玉藕心。/遥知京国远,/两地月同明。 ”他母亲的书斋是“萱荫阁” ,他曾把自己
4、另一部旧体诗词集题名为萱荫阁诗抄 ,也是为铭感慈母的恩泽,于是我们便能理解这部诗集题名为夜灯红处课儿诗的深层含义了。 夜灯红处课儿诗共四辑,第一辑是新诗,大多写于 1943 年,是年诗人 19 岁,诗之泉突然喷涌,而创作风格却很朴素淡雅,都是白描式的短章,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当时的村镇风情。他说是由于受到一位未名诗人吴汶的影响,他说吴汶的诗蕴藉、含蓄、深沉、厚重、悠远。屠岸先生的这些短章简约凝练,基调却有些黯然,也显现出一些黯然中的悲凉。他以古塔、小巷、夜雪、野桥、西风、月下的瓦砾、依稀的门墙、腊月的严寒、暗红的炉光为主体意象组接成变幻的画面,暗示一种特定的感悟和心境。也许是时代使然,也许是摹拟使
5、然,也许含有青春期心态的侧影:“小城的暮秋/两三株枯树/斜阳太淡了/像一层薄雾/西风,扫尽了/石皮上的落叶/和老年人心中/仅存的暖息/寂寞爬上了/每一斤3荒芜/白云,遮断了/街头的归路” (小城 ) 。静止的画面中有叹息也有暖意。 酒楼就更明显一点:“临着浩荡的远河,/小镇上的酒楼。/漫步地登临,/素来不会豪饮的我。/只剩下两天的羁留了,/何时再来这里逗留?/主人的情谊无限,/斜阳照着鳞波。 ”他的新诗创作也遵循古典诗歌美学原则:“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无限情韵在意境里包容。第二辑至第四辑都是旧体诗,又大多是七律或七绝,偶有词作,或咏物感怀,或寓情于景,或童年忆旧,或友朋酬答,都是情感真挚,
6、寓意深邃。他眼中花树生机勃勃, 花叶树:“是花是叶是云裳?/亦叶亦花亦盛装。/一队红巾含笑立,/风来满院舞琳琅” ;三角梅是:“叶绿叶红生一枝,/叶分两色自成之。/何来红叶如斯茂?/疑是花魂窥我诗。”诗乃诗人人格精神与审美个性的外化,屠岸先生仪态雍容静谧安详,内心却激情浩荡,充满青春朝气,他既是花叶树,又是三角梅。他的旧体诗中富有深刻的历史感和鲜活的人文精神,他写石头城、悬空寺、烟水亭、楼外楼,我们不只听到古人心音,也能感觉到诗人心志。 访青云谱八大山人故居便赞美其“劲节仲昆留浪迹,/佯狂哭笑入浮图。/一生三绝诗书画,/笔落人惊硬骨殊” ;写聂绀弩是“炼狱天堂唯一笑,/人间不觉泪痕多” (读呈
7、聂绀弩先生 ) 。不仅画魂画骨,而且指斥历史悲剧。写孙犁、光年、曾卓、辛笛、杜运燮、邵燕祥都能把握住人物个性,使之神采飞扬。他尤注重音韵和谐对仗工稳, “赤霞飞舞浪头树,/野马喧腾天上村。/姜石山高邀猎手,/大田海阔卧渔人” ,景物的两相对应,扩大了空间视野,生动传神地表现出“枕边弦管春潮急,/一曲能销万缕魂” (千里晴空 )的时代风貌。 425 年前屠岸先生曾向诗词大家陈迩冬求教,自谦说自己是写新诗的,旧体诗词尚欠功力,时显稚嫩,迩冬先生说不是“嫩” ,而是“好在有生气” 、 “熟不如生,熟易流于俗” ,也就是陷入模式化和套式化。世伯迩冬先生已作古,他在世时我也多聆听其谈诗论道,他总是以独到之见阐释历史真伪、世间美丑和诗词真髓,他对屠岸先生旧体诗词的评价,可谓正道佳处。屠岸先生以极大热忱生活和创作,对于他,无限生灵总是诗,山川风物总是诗,翰墨歌弦总是诗。 仁者寿,诗者寿,屠岸先生乃诗界仁者,当青春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