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拼命地生活下去哦,沙尘暴沙尘暴 我的第一个回忆是声音,沙子打在我牙齿上的声音,非常细碎。我只要一开始说话,就能听到这个声音。 在那样的风里根本站不稳,我记得我摇摇晃晃地对着镜头说:“我目不视物,呼吸困难,而这就是民勤人的日常生活。 ” 回到宾馆,我拿出梳子。 “你梳头发的声音怎么像梳钢丝?”小宏说。“不用怀疑,我想你对远在西北的那个小城武威,还有民勤,一定还有着深刻的记忆和感情吧。 ” 留言里看到这一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猛地硬生生地扯了一下。 只不过两年的时间,但是要回过头去找,那期关于民勤的节目,连当初的网页都找不到了,唯一的那盘磁带,也不知搁在深深的带库的哪个角落里了。 那个片子
2、叫什么? “无水的绿洲 ,第一次看它是高三时的一个傍晚,正好也在刮沙尘暴,一家小店的老板把那个超大屏幕的电视机搬到大街上,越来越多的人挤到那里,静静地看,默默地流泪。依然清晰地记得人群最中间坐着的那个乞丐,也是一样的泪流满面。 ” 2我们在村长家吃饭,他家里所有的东西上盖着一层沙土。不再擦擦了也没用,他媳妇从外头进来,端新炖的羊肉给我们吃,肥美极了,但是我们不敢喝水,太金贵。 “这儿的地下水连牛都不喝,也不能浇灌庄稼。 ”带我们去渠边的老村民说。 我尝了一口,不是成的,是碱味。能喝的水机井要打到地下 300 米,只有那里才有甜水那是史前古水,形成于二叠纪、三叠纪,不可能再生,是人类最后的防线。
3、 可是,这是一个叫做民勤绿洲的地方,由石羊河泥沙冲积而成的地方,汉代时充沛的河水曾造就了仅次于青海湖的“潴野泽” 。 就在 50 年前,我站的地方曾经是湖泊,春天水边芦苇有一房高,全是黄花,满湖野鸟。 而今天,叫做“青土湖”的地方,只剩了无边无际的盐碱地。唯一能证明这曾是泽国的只有一些芦苇,和满地的细小贝壳。 我从地上捡起两只贝壳放在外衣口袋里保存到现在。 水呢?民勤的水去了哪? 治沙的专家说:“上游武威、凉州的人口和耕地在 1950 年代暴长数倍,再加上上游的 10 余座水库,使这里的水量急剧减少。 ” 1958 年,在青土湖上游约 100 公里处,民勤人开始修建红崖水库。 它的目的是减少蒸
4、发和渗漏,保护水资源。不过, “亚洲第一沙漠水库”的建成,最终直接导致了青土湖的消失,水库成了石羊河的终端。 没有了水,沙卷地而起。红色的腾格里沙漠与青色的巴丹吉林沙漠就在这里汇合,从东、西、北三面合围民勤绿洲。 3我跟一个在当地治沙的人坐在沙上采访,身边都是枯死的胡杨,他说小的时候沙子在“很远的地方” ,他手一指。 “你走过去吧!” “什么?”他愣了一下。 “您走到当初沙子在的地方去让我们看看。 ” 他站起来踩着沙往远处走,我跟镜头远远地看着他。 他走了大概一百米,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回过身,向我们招手。那一百米,走得真静,真长。沙进人退,都走了,我们去的煌辉村房屋尽塌,已化为土。最后一家
5、走的据说是一个 80 多岁的老人,一个人住,最后一个人实在生活不下去了才走的。我站在他家门口,门没锁,用根粗木头顶着。春节时候挂的对联还很完整。横批是“春回大地” 。 这期节目收视率不高。 “民勤离我们太远了。 ”有人说。 可是今年在北京,人们早晨打开门看到自己身陷黄沙。 如果民勤失陷,武威、金昌两地会被沙漠埋葬,河西走廊也难逃消失的厄运。而对于北京,沙尘暴就不是一年几次,而将成为北方气候的常态。 知道这一点并不难,但记住它不容易。就连作为记者的我,也几乎忘记了民勤,直到这条留言狠狠地扯着我的心。 “这个节目今天依然在我的家乡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它已经跟好与不好没有关系,它让我们明白,我的家乡和她所孕育的人民并不是一群卑微的生命,我们并没有被遗忘,还有人如同爱自己一样地爱着这片土4地。 ”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孩子写的留言,她叫我“柴静姐姐” 。 让我想起在节目中我采访的那个 16 岁的女孩,她寡言,坐在田埂上,几乎徒劳地在盐碱地里插红柳,用小缸子盛水一个小坑一个小坑地浇水。在这段留言的结尾,她写道:“拼命地生活下去,还需要其他的理由吗?” (张慧摘自南方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