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溪的女儿.doc

1、1鲤鱼溪的女儿一个孤陋寡闻的家伙,不幸又没有自知之明,那他免不了会像我在周宁那样遭遇尴尬。 周宁藏在闽东北的大山怀抱里,山是一重一重的翠,水是一叠一叠的清,从城市的喧嚣猛地被抛到这湖光山色之中,人是很容易忘乎所以的。不要说远道而来的我们,就连接待我们的小郑,这个修长文静的周宁姑娘,一到九龙?T 也像换了个人,一下子野了起来。只见她脚上好像安了弹簧,在攀山栈道上来来回回跑着,一面招呼着我们,还忙里偷闲地一会儿摘一朵路边的花,一会儿扭过头去指着远树上的红果子喊我们看。她说小时候常和弟弟来这一带拾浆果,回家晚了挨打是免不了的,撒什么谎都没用,嘴唇的颜色就泄漏了天机。我心想,哼,要不是陪着我们,这丫头

2、说不定会上树呢。 九龙?T 上下三百米,依山势折成大瀑九叠小瀑无数,我们从四叠向头瀑攀登,?T 水如练,在身边忽隐忽现,瀑声如琴,在耳畔错落轰鸣。人在山间身心放松,随瀑布的跌宕走走停停,耳目之间,青苍笼盖,声色怡人,脚下不由轻快许多。登至半途,小郑突然悄声叫住我,“嘘,站这儿别动。把身子横过来。仔细听。 ”看她那神秘劲儿,我有些茫然,还是照着她的样子去做,把头探出栏杆。心静下来,耳边果然不同,浑然一片的流瀑,仿佛能析出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的交错声影。 “这里正好是三叠与四叠中间,两个耳朵能听到不同的声音呢。 ”经小郑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对眼前这位2热心的姑娘不由刮目相看了。这样抉细发微的艺术感觉

3、,如非从小经过专业训练恐怕难以达到。她应该是出自一个艺术之家吧?心里这样猜想着不由问出了口。 “我是在鲤鱼溪长大的,”小郑有些答非所问。我随口调侃了一句,“那你是吃鲤鱼长大的喽。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原本有说有笑的小郑一下子僵住了,微微泛红的脸色霎时沉下来,只一瞬间,几乎不被人察觉的一瞬间,云彩飘过去了,她才一字一字缓缓说出:“我们那里是从来不吃鲤鱼的。 ”该死,我在心里暗暗自责。鲤鱼溪是福建省的旅游招牌,也是我们这次采风的目的地之一,刚到周宁,东道主就做了介绍,我偏偏没有注意听,竟鬼使神差般说出这样不得体的话。这一刻我的尴尬肯定写满了脸,小郑察觉到,又补上一句,“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你到

4、我们鲤鱼溪看看就知道了。 ”我却等不得了,虽然日程安排下午就该到鲤鱼溪。小郑似乎也觉得让我这样一个“鱼盲”漏网是她的失察,有责任先给我扫扫盲。于是,九龙?T 的后半段行程,鲤鱼溪就成了我们共同的话题。 这是个古老的话题了。八百年前,中原战乱,郑氏先祖从河南避乱入闽,在紫云山麓的溪水畔找到安身之地,沿溪建起浦源村。为保饮水安全,溪水中放养鲤鱼,去污澄清。鲤鱼成了与人休戚相关的生存标志。甫经动乱,形成规矩并不容易。生存的法则只诉诸于道德是靠不住的。平常年景人鱼相安,逢到灾年,食不果腹,鱼就难保安全了。郑氏八世祖晋十公为保鲤鱼用心良苦,先是与村民约定,严禁捕鱼食鱼,违者不仅受到鞭打游街的严惩,还要罚

5、请全村老少吃酒三天,唱戏三天。立约后,晋十公故意让孙子下溪偷鱼,随即当众宣布自家违禁,按律认罚,以苦肉计为乡约树威。而后,又传出溪中鲤鱼原是仙凤山三仙姑幻化而成的故事。故事讲的有鼻子有眼,3说是三仙姑变化成又脏又丑的老妇,携子乞讨处处遭到嫌弃,在浦源村却家家向她敞开大门,任孩子撒泼尿床,搞得一塌糊涂,仍得到村人善待。三仙姑考证得这里的人一心向善,遂幻化成溪中鲤鱼,为村民保护水源。宗法的力量,神?o 的力量,一起被动员起来为鲤鱼溪的生态保驾护航,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爱鱼敬鱼,人鱼相偕的传统。为了表达对鱼的尊重,在两株参天拥抱的古柳杉下专设了鱼冢。自然死去的鲤鱼,会被送到这里安葬,每到清明时节,还要为

6、鲤鱼举行隆重的祭悼仪式。那一篇祭鲤鱼文写得好:“人谙鱼性,鱼钟人情,人鱼同乐,颐享天年。人非草木,焉能忘情,衔悲忍痛,还招尔魂” 。浦源村的鲤鱼和村人一样,生与死都享有同等的尊严的呢。 “鲤鱼真的有灵性。你对它好,它会记住。 ”夏天里洪水冲来,鲤鱼们死死衔着岸边的草根不肯离去。村民们于是在岸坡遍植蒲草,蒲草柔韧,弯弯地垂向水面,鱼儿衔起来可以省些力气,又在下游开挖葫芦塘缓冲洪水,修筑堤坝时,特意留出一些石缝,让鲤鱼有个冬暖夏凉的休憩处。到了产卵的季节,鱼群溯游而上,桥下的流坎成了必须跃过的龙门。鱼儿很聪明,耐着心一点一点往上窜,窜一下,歇一歇,最后一段总要在石缝里攒足了力气,然后猛地跳起来直窜

7、过去。那场面真是壮观。半夜里,村民听到溪里扑通扑通的声音,知道鲤鱼在跳龙门,都会暗暗为鲤鱼加油呢。歌儿里唱到,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鲤鱼溪的鱼儿可是离不开人啊。小郑至今难忘,小时候喜欢端个碗坐在溪边吃饭,一坐下鱼就游过来了,一碗番薯饭,人一口,鱼一口,吃得快活了,把鱼从水中抱起来,乖乖的像个孩子,稍一松手鱼又泼剌剌翻回水中。看着鲤鱼在溪水中悠闲自在地游着,4那灵动的身姿实在太美了。 “能像鱼儿一样游起来就好了。 ”心里这样想着,就偷偷模仿鱼的形态,边唱边跳,渐渐喜欢上了舞蹈。 “这就像山里边的树,自然长起来,各有各的姿态。这状态不错。 ”开始爸爸反对。其实爸爸也爱好艺术,唱样板戏的年代演

8、过少剑波,平时话虽少,写得一手好文章,又会拉二胡,闲下来还教妈妈唱歌呢。他只是怕耽误了女儿的功课。小郑的祖上做过官,看不惯官场的黑暗,官场的龌龊和鲤鱼溪的气息实在不相容,在浙江当了三个月的知县就不干了,留下祖训,不许后代为官,要靠自己的本事行医或教书,做些有益的事。小郑初中毕业报考师范学艺术教育,爸爸很高兴。这以后艺术的门打开了,不仅是舞蹈,艺术是相通的,音乐,戏剧,编导,自己无法用身体语言去表现的,就发挥想象,指导别人去实现。现在的小郑心变得很大,带了很多学生,教舞蹈,教声乐,教钢琴,她有自己的教学原则,“教钢琴,教到五级就不教了。我自己弹到十级,只能教一半。不能把孩子耽误了。 ”她是在做艺

9、术的启蒙。让孩子们将来懂艺术,会生活,善于和自然相处。她要把鲤鱼溪赋予她的艺术灵感,传给更年轻的一代。 小郑的讲述令人神往,真的到了鲤鱼溪,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普通:一条小溪浅浅的,长不过五百米,五弯六曲,穿村而过,?处五七米,狭仅两三米,溪上多以石板为渡,间有朴拙小巧的石拱桥,两岸铺着鹅卵石小径,临水而建的民居,多是瓦顶木屋,依溪水的流转逶迤成太极图的走向。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溪中的鲤鱼,拿块光饼,拍拍手,鱼儿闻声而至,唼喋之间,甚是有趣。鱼分两类,一种斑斓夺目,一种青灰隐忍。小郑说,溪中的鲤鱼原本都是青灰色的,这些年开发旅游,每年三月三,从霞浦回乡祭祖的族人5带来五彩的锦鲤放养,渐渐的锦鲤多了

10、,青鱼倒少见了。也是为了开发旅游,鲤鱼溪的上游新辟出九个串连在一起的小岛,八只石鱼雕塑刚刚落成,岸边的小商店供应着特色小吃和工艺品,以后还要建大酒店,儿童乐园。新区的色彩和锦鲤的斑斓相匹配,拍出照片来挺漂亮。这才记起,以往介绍鲤鱼溪的图片上看到的都是锦鲤,并不见黑不溜秋的青鱼。随溪流向下蜿蜒而行,游览的味道渐淡,生活的气息渐浓,过了真趣桥,色泽沉实,泛着青苔的老房子多了起来。家家都敞开着大门,绕膝的孩子簇拥着小郑喊姑姑,院子里歇息的老人招呼着进屋来坐,屋子里的陈设大都简单安静,倒是梁上的燕子穿来穿去添了许多热闹。这家人为了方便燕子来筑窝,特地在梁上搭出块木板。小郑抬头望了望,说这是秀芳家,小时

11、候的同学。问起她的家,小郑指着巷子深处的高墙,“我家是三进的,两个天井,后面有个挺大的园子,人都进城住了,现在空在那里。正想着用它圆了我的心愿,建一个艺术教育基地。 ”我笑她三句话不离本行,她也笑了,一脸陶醉的样子。再回到溪边,埠头上多了些洗衣服的妇女。蓝色的牛仔裤,红红的运动服,桔黄色的棉毛衫,在溪水中漂过,挂在向阳的山墙上,苍褐斑驳的木纹被印得五光十色;岸边架着的杉木排,摆放了一溜小鞋子,白球鞋,黑布鞋,红拖鞋,像是沿河嬉闹的孩子们跑累了,四仰八叉地晒太阳。一个中年妇女在清洗晾衣服的竹竿,没想到竹竿被虫蚀了,一拍就裂,女人骂了一句什么,抬头见我们正隔河相望,脸一下子红了,摔掉手中的竹竿也笑

12、了起来。我发现,老屋聚集的地方,乡情更浓,溪水中青色的鲤鱼也多了起来。鱼和人也是有默契的吧?一路上,小郑的言语没离开过鲤鱼,听得出她内心的情6感可是有差别的。她把青黑色的叫本土鱼,锦鲤则称为观赏鱼。 “青鱼,每一条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叫得出它们的年龄。这彩色的观赏鱼就认不出了。 ”将心比心,溪水里的鱼儿们一定也会这样观察,分辨着岸上的人群。看着我们这些走来走去无所事事的人,它会说,哼,这是些游人。对那些洗衣洗菜,筑堤修坝,和它们共过患难的村民;对那些食则同器,游则同戏,一起长大的的孩子,它早就认做家人。如果有谁能够懂得鱼的形体语言,应该看得出在小郑面前,青黑的鱼儿游得那么自由自在,仿佛是密友之间说着悄悄话。而我们呢,大约只能用食物逗引些观赏鱼罢了。这样想着,不觉生出些惭愧。 “八百载淳风造就此中风景”,我又能为鲤鱼溪做些什么?只有在心里盼望着小郑的艺术教育基地早日建成。至少可以和孩子们一起唱唱歌。这鲤鱼溪是需要孩子们的歌声的。 责任编辑 衣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