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试论中国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产生 关于辛亥时期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是整个辛亥革命研究工作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而要使这一研究富有成果,就需要对中国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产生,有一个比较正确的认识。 资产阶级的产生,严格地讲,是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正式确立之后。封建中的资本主义萌芽,并不能产生资产阶级,这应该是不成的。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问题,过去有过比较广泛和深入的讨论。讨论中对于在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过程中是否出现了市民等级,有不同的看法;但在是否出现了资产阶级这个问题上,意见是一致的。这就是:在中国封建社会的资本主义萌芽的过程中,并没有出现资产阶级。中国资产阶级的产生,是在资本主义出现以后。 *
2、本文系为纪念辛亥革命 70 周年而作。 中国资本主义现代企业的出现,又是在外国资本主义入侵中 国之后。中国封建社会中的工商行业,在外国资本主义入侵以后,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这是研究中国资本主义企业的产生、从而是中国资产阶级的产生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 我想就从这一点开始。 一 西方资本主义入侵以后中国城市厂商行业的变化 在长期的封建社会中,中国城市的工商行业,从各种手、商业、运输业到高利贷中的钱庄、票号、银炉、当铺,从行商、坐贾到经纪、牙行,都有各自的组织机构、活动范围和经营传统。它们各自保有的传统业务和经营方式,只有在外国资本主义入侵以后,才发生了它们从未经历过的变化。它们的 传统经营和西方资
3、本主义的入侵,发生直接的冲突,面临着阵地日益缩小的前景。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行业都和西方的入侵发生直接的冲突。相反,不少行业在西方势力入侵之后,发现自己原来的传统业务和经营很容易转向适应入侵者的需要的轨道,从而有可能相应地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一天一天地走上为侵略者服务的道路。 交通运输业中的海运和银钱金融业中的钱庄,就是代表两种不同遭遇和命运的典型。 中国的沿海贸易和运输,是中国封建社会原有的交通运输业的一个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从事海运的大小帆船,散布在沿海各口 岸,数以千计。在鸦片战争以前广州一口通商的时候,他们原来经营的沿海贸易和运输,基本上没有受到外国入侵者的干扰。五口通商以后,随着入侵
4、者向北部的扩张及其对沿海转运贸易的非法攫取,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受到日益严重的威胁。 40 年代中期,当外国侵略者还没有大规模插手中国沿海转运贸易的时候,经营传统沿海贸易的中国帆船已经开始感受到侵略势力的威胁。在福建沿海,不论是已开口岸的福州、厦门。还是并未对外开放的口岸,都充斥着专门转运中国货物的外国划艇。 当时有人说:厦门开埠以后,闽省即 “ 无赴粤之商,粤省亦鲜来闽之贾 ” ,这虽然不 是专指中国货物之转运而言,但中国沿海帆船业者所受的是可以概见的。 进入 50年代后期,当轮船日益取代帆船的运输以后。这种威胁给人们以更加明显的感受。天津条约的签订。打开了上海以北 1500 英里的沿海贸易,把
5、中国大部分沿海贸易从本地船只转移到外国商船的手里。南方的福州是这样: 19 世纪 60 年代中期由福州运往中国其他口岸的货物,已有 1 3 改由外国轮船载运。 由其他口岸进入福州的中国商船,则减去不止一半。 北方的牛庄也是这样:在开埠以后的 1862 年,牛庄进口的外国商船,包括轮船和帆船在内,一共是 86只, 27000多吨; 3年以后 (1865),激增至274 只, 91000 多吨。 与此相对照, 60 年代下半期,来到牛庄的中国沙船减少 1/3 以上。 所有这些,都是 60 年代以后中国沿海帆船运输业面临严峻局面的缩影。 S. F. Wright, Hart and the Chin
6、ese Customs( 以下简称 wrght), 1950 年版,第 203 页。 邵循正: 1845 年洋布畅销对闽南土布、江浙棉布的影响。见历史研究 1954 年第 3 期,第 26 页。 Commercial Reports from Her Majestys Consuls in China ( 以下简称 Commercial Reports), 1865-1866, 福州,第 40 页。 同治五年六月十三日,英桂奏,清代钞档。研究所藏。 Chincsc Imperial Mahtime Customs, Reports on Trade at the Treaty Ports in
7、 China(以下简称 Tradc Reports), 1865 年,牛庄,第 13 14 页。 Commercial Reports 1869 1870,牛庄第 94 页。 和航运业中的帆船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金融业中的钱庄。 钱庄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信贷机构之一。它有比较悠久的历史,分布也比较广泛。钱庄或钱铺的名称,在明代的小说、笔记中就已经常出现。在上海,至迟在 18 世纪中叶,钱庄已经成为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独立行业。它所签发的即期和远期庄票,有很高的信用,得到商业界的普遍接受,给商人调度资金、融通信用以很大的便利。在福州,当这个商埠对外开放时,西方的入侵者发现整个市上的钱庄达到百家之多。 一
8、般大宗交易的媒介,基本上是当地银钱业发行的票据。 宁波的钱庄,很早就实行了节省解现的过账制度。凡与钱庄有往来的商人,成交买卖,只需在钱庄过账,互相抵划,不必过手现银。 在北京和其他一些省城中,钱庄发行的钱票也得到相当广泛的流通。所有这些,都说明在中国封建社会中,钱庄在调节商品流通和资金周转上,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 在外国资本主义入侵中国以后,钱庄的这种作用适应了西方国家推销商品和掠取原料的需要,因而很快地受到外国入侵者的注意和被其利用。 以上海的钱庄为例,在开埠不久的 40年代中期,刚刚进入上海的外国洋行就注意到钱庄庄票这样一个方便的支付手段而开始加以利用。进入 50 年代以后,庄票已经比较普
9、遍地被外国洋行接受,作为结算的工具。许多经纪对外贸易的掮客,都以资力比较雄厚的钱庄所签发的 10天或 20天的期票作为收取货价的凭证 。这时如果钱庄拒绝提供例行的方便,外 British Parliamentary Papers: Returns of the Trade of the Various Ports of China for the year 1846. pp. 20-21. R. Fortune, Three years Wa nderings in the Northern Provinces of China, 1935 年版,第 243 页。 戴枚等:鄞县志 )第 2 卷
10、,1874 年版,第 6 页;段光清:镜湖自撰年谱。 1960 年版,第 122 页。 North China Herald( 以下简称 Herald), 1858 年 6 月 12 日第 182 页。 国商人的货物就难以成交,中国的经纪和掮客也将束手无策 ,到了 60年代,外国商人使用庄票的场合更加普遍。有些洋行在招揽生意的广告中,公开宣称接受 “ 任何一家本地钱庄庄票或其他合格票据 ” 。 如果说, 50年代还只有大钱庄的庄票具有合格的支付能力,那么,到了 60 年代已经普及到所有的大小钱庄。对外国商人来说,那时接受期票支付货款,远比用卖了货的现款再来进货要能销出更多的货物。 随着钱庄与外
11、国洋行联系的加深。钱庄的资金来源、营业对象和业务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如果说,以前钱庄周转的对象是沙船上的国内土产,那么,现在则转向出口丝、茶进口棉纺织品和鸦片;如果说,以前和钱庄打交道的主要是沙船业主和其他旧式商人,那么,现在就新添了为洋行接洽生意的买办、经纪和掮客;如果说,以前投资钱庄的人物主要是中国的旧式 商人,那么,如今在他们之外,又出现了为洋行服务的买办和各种各样的买办化商人。一句话,在钱庄身上,除了原来的封建社会加给它的烙印以外,又开始加上了一层殖民地的色彩。 J. K. Fairbank: Trade and Diplomacy on the China Cod and Comp年
12、 3月 1日,第 34页。 Commercial Reports, 1869 1871,汉口,第 192页。 当然,也要看到通商口岸和内地钱庄的区别。且不说偏僻内地和上海的巨大反差,就拿北 京和上海比较,钱庄和外国银行的关系,也不一样。一直到 1885 年,汇丰银行提出在北京设立一代理行,由于选址是在北京钱庄集中之区遭到钱号的反对。结果汇丰只得迁移到使馆附近,从天主教堂租得一区之地,方始平息。而在此以前。怡和洋行也有此计划,但不敢明设。而是冒用同裕隆 (Tung Yuen Lung)钱号的名称。参阅 F.H.H.King: Thc History ofthc Hongkong and Shan
13、ghai Banking Corporation卷 1第 525 页。 出现于航运和金融业中的不同 情况,在手工业和其他行业中也同样存在。总起来说,中国封建社会中的工商行业,在外国资本主义入侵的条件下,面临着两种不同的变化。一是受到资本主义的排挤和打击,从而走向衰落,甚至遭到淘汰;一是转而适应入侵的资本主义的需要,从而得到保存,甚至还有所。从入侵者这一方面而言,它对入侵道路上的碍障固然要加以打击和扫除,但对能为它所用、受其操纵指使、以收更大的掠夺实效的。也不排斥对它们的扶植和利用。而无论打击、排挤和扶植利用,它的目的都是要使中国经济结构的变动适应它的侵略需要。这个过程,正是中国原有的封建经济走
14、上半殖民地半 封建化的过程。 二 西方资本主义入侵中国的过程中中外商人关系的变化 由外国资本主义入侵而引起的中外商人关系的变化,这是研究中国资本主义企业的产生,从而是中国资产阶级的产生所要涉及的第二个问题。 中外商人关系的种种表现,决定于外国资本主义入侵的结果。一般地说,受外国资本主义入侵的排挤打击的中国商人,对入侵的资本主义采取抵制禁拒的态度;而适应外国资本主义入侵的需要的,则采取迎合效力的态度。这是合乎逻辑的发展,是一个总的趋势。 当然,实际的情况是十分复杂的。同一行业之中,不同地区、 不同集团乃至个人之间的际遇,并不完全相同,因而出现了明显的分野。例如,同属旧式金融业,重点在北方和内陆的
15、山西票号和重点在通商口岸的上海钱庄,它们的际遇就不一样。当钱庄在适应入侵的资本主义的需要,转人为它们服务的轨道时,票号却走上结纳权贵为封建政府服务的道路。在它的汇兑业务中,京饷、协饷等官款的汇解,占据重要的地位。它虽然参与通商口岸和内地之间的商业汇兑,但一般不和外国洋行发生直接的金融联系。同样,中国封建社会中专营经纪的牙行,在外国资本主义入侵之后,一部分遭到淘汰,一部分则适应外国入侵者掠夺原料、推销成品的 需要,作为中间媒介,成为压榨小生产者、为外国资本服务的工具。 60 年代通商口岸一些华商栈号用来与外国洋行打交道的掮客,实际上他们原来就是经营牙行的经纪老手。 在说明这种分野的问题上,中国的
16、大豆转运贸易和大豆的加工生产,是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例证。 我国东北主要农产品之一的大豆,在 19世纪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入侵中国的过程中,从两方面受到外国侵略者的注意:一是大豆的沿海转运贸易,一是大豆的加工生产。 被称为豆石的大豆沿海转运贸易,是中国传统的沿海转运贸易的大宗,也是数以万计的中国帆船业 者和运输工人赖以为生的传统行业。当 60 年代初期外国轮船侵入豆石转运贸易之时,人们可以看到中国原有的豆石贸易的参加者对外国资本主义入侵进行抵制的大量事实。上海从事豆石转运贸易的沙船业者首先起来反对,甚至要求禁止华商雇用外国轮船运销豆石,以求沙船利益的保全。 而牛庄、登州两处的大豆商人,也利用行会的势
17、力,对大豆的贸易条件和价格结构,进行全力的控制,力图把这一传统贸易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NorthChina Daily News( 以下简称 Daily News ), 1867 年 3 月 23 日,第 2727 页。 筹办夷务始末第 32 卷,同治朝, 1930 年版第 20 21 页; Wright,第 4n3 4f14 页。 但是,与此同时,也出现了截然相反的活动。 还在豆石转运贸易全面对外开放以前,在原有的中国商人中间,已经有一部分人开始走上了另外的方向。他们不是对抗入侵的西方资本主义,而是使自己的活动适应入侵者的需要。当外国商人在登州一带进行非法的豆石走私的时候,那里就出现了中国商
18、人的配合活动。这种走私,常常是由中国商人出面,在登州运载豆石出海,然后在口岸辖区以外的海上,将豆石转交给 走私的外国轮船,从中分享走私的利益。 “ 在这里,中国商人实际上是外国非法走私的从犯,而其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无非是利用外国轮船运输的优越条件,以达到获取优厚利润的目的。 因此,完全可以设想,当豆石贸易完全对外开放以后。在外国船只航行速度和吨位运费远较中国帆船优越的条件下。中国沿海的豆石转运贸易,会愈来愈多地为外国商船所掌握。事态的发展正是这样。以豆石贸易最大的口岸牛庄为例,在开关以后的三年中,进口的外国船只由 86 艘增加到274 艘。其中绝大部分是出租给中国商人,进行沿海转运贸易。例如
19、,在1865年 进口的外国船只中, 由中国商人租雇的,几占 90。 与此对照,原来有两千余号以运载豆石为专业的沙船,此时只剩下四五百号。 所有这些,都是在上海沙船业者向清政府要求禁止华商雇用外国轮船运销豆石,以求保全本身利益的情况下出现的。 B. Dean, China and Great Britain, Diplomacy of Commercial Relati 年版,第 82 83 页。 Trade Reports ,1865 年,牛庄第 14 页。 海防档 1957 年版,购买炮舰 ,第 861页。 出现在豆石转运贸易中的情况,同样存在于豆油豆饼的加工牛产中。 外国资本之入侵中国大豆
20、加工企业,是在豆石贸易全面开放之后的第 5年。中国土地上非法设立的第一家外国大豆加工工厂,是 1867 年英国怡和洋行在牛庄建立的榨油厂。 终 19 世纪之世,外国在华兴建的油厂。前后计有 3家。除牛庄怡和之外,汕头怡和 (1880) 和牛庄太古 (1896) 各有一家。 在大豆加工生产中所反映的中外商人之间的关系,和大豆转运贸易中的关系,几同出一辙。牛庄怡和油厂成立以后,一个主要的困难是工厂 “ 不能和本地豆饼作坊有同样便利的条件购买大豆 ” 。 当工厂老板想绕过中间商人直接向生产者收购以降低成本时,他发现 “ 所有的中国人都在亟力反对 ” 。毫无疑问,反对是来自控制豆石供应的中间商人。在这
21、种情况下,工厂开工不过两年,便宣告倒闭。 不仅如此,在牛庄怡和洋行油厂存在的短短两年中,还发生中国手工榨油业者和外国油厂相对抗的事情。 和大豆商人行会一样,牛庄的手工榨油作坊原来也组织在手工榨油业的行会之中。外国榨油工厂的设立,是对他们的利益的直接侵犯。他们联合起来,竭尽全力阻止怡和洋行油厂雇用原来在油坊中的 手工工人。 1869 年一年之中。油厂一连出现两次工人罢工,都多少受到他们原来的主人一一手工油坊老板的影响。工人的罢工,实际上是 “ 本地人不让它开工 ” 。工厂中的劳资冲突,反映了外国资本主义工厂和中国封建制度下的手工作坊的矛盾。 Daily News , 1868 年 10 月29
22、日,第 4707 页; Commercial Reports 1869 年,牛庄,第 89 页。 Commercial Reports。 1882 年,汕头,第 113 页。 China Imperial Maritime Customs, The Soya Beans of Manchuria (以下简称 SoyaBeans)第 22 页。 Trade Reports.1866 年 ,牛庄,第 107 页。 C Beresford The Breakup of China(以下简称 Beresford) 1899 年版,第 70 页。 但是,和豆石的转运贸易一样,在豆油、豆饼的加工生产中,人
23、们同样可以看到:一方面有旧式手工业者和商人的反对,另一方面,同时又有买办和买办化商人的依附。 就从上面提到的三家外国油厂来看 ,它们在创办的时候,无一不企图利用中国买办和商人的力量。牛庄怡和洋行油厂除了有专门的买办为之奔走以外,还和一家经营油坊的著名广东商人有着多年的交情。 o 汕头油厂也是如此,它的主持人和主要股东,就是怡和洋行的买办。牛庄太古洋行的油厂,同样是这样,它的老板在 1893 年开始筹办时,就想在本地中国人中间找一个名义上的老板,让中国人出面,以逃避中国的限制。而 1896 年创办以后,却传闻厂权为中国人所有。 该厂有中国人的股份。看来是可以肯定的。 由此可见,同一豆石转运贸易,
24、从事转运者和从事贸易者就不一样。同一豆油豆 饼生产,和洋行没有联系的作坊老板同依附洋行的买办和商人也不一样。大豆业如此,其他各业亦莫不如此。 正由于此,当时间进人中国资本主义现代企业发生的 70年代以后,中国原有的工商行业和集团,在对待新生的资本主义企业的态度上,也而然地出现明显的差异。这就是下面要进一步的。 Commercial Reports,1868年,牛庄,第 6 7 页。 Beresford, p. 70. 三 资本主义发生时期投资的动向 在中国资本主义现代企业产生的 19世纪下半期,手中握有可以投资于新式企业的资 金的人,不在少数。除各种各样的商人之外,还有地主和官僚。毛泽东同志说
25、: “ 还在 19 世纪的下半期 就开始有一部分商人、地主和官僚投资于新式。 ” 这符合的实际情况。 毛泽东: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毛泽东选集合订本,人民出版社 1964 年版第 621 页 但是,并不是所有拥有投资资金的人,都有相同的投资倾向。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谁的手中握有大量的货币财富,谁就能够而且必然创办或投资新式企业。 让我们在商人之前,先看一看官僚地主。 地主阶级是封建财富的最 大占有者。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人侵以至中国资本主义现代企业开始产生的 30 年间,中经太平天国革命和革命失败的激烈变动,一方面地主阶级受到沉重的打击,一方面却兴起了一批以投靠外国侵略者、镇压太平天国革命而起
26、家的官僚地主。这个新兴的官僚地主阶层,比他们的上一代集中了更多的社会财富。其中直接参加镇压农民起义的湘淮军大小将领和地方团练,则是他们的集中代表。在财富集中的程度上, 70 年代新兴的官僚地主,至少不亚于通商口岸的商人。如果单凭货币财富的积累一个条件,这些地主之投资于资本主义现代企业,也是不应该亚于商人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中国早期的三个大型的资本主义现代企业 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和上海织布局,都是在以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官僚势力笼罩之下产生的。这三个企业的开办资本,一共不过 80 万两,如果全部由李鸿章出资,恐怕也只占他的财富的一小部分。但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看到李鸿章自己入股的可靠
27、记载。尽管李鸿章是以倡导洋务自命的大官僚,但真正要他自己投资,恐怕还觉得有失身份。当然,从 70年代到 90年代,当中国资本主义现代企业经历了 20 年的岁月以后,一些通过不同途径和洋务发生联系的官僚地主,逐渐热衷于 企业投资,这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即使在这个时候,土地对官僚地主的吸引力仍然大大超过新式企业。湘系官僚聂缉梁,淮系官僚杨宗濂兄弟,都是在 90 年代初期以后投资棉纺织工业的佼佼者,但是,他们在投资工业的同时,仍然大量购置田产,增强自己的地主地位。 在工商行业之中,由于外国资本主义入侵而出现的分野,使其在对待新生的资本主义企业的态度上,也出现明显的差异,需要区别种种不同的情况。 拿城市
28、银钱业来说,适应外国资本主义入侵的钱庄,在 70年代以后的中国资本主义企业中,表现出很大的活力。许多钱庄老板就是洋行 买办。他们先是附股于洋行的企业,接着又投资于自办的资本主义企业。到了 80 年代,相当一部分中国企业资本是由钱庄的利润转化而来,钱庄和新式企业在资金融通上发生了直接联系。 与此相反,和官府发生联系的票号,它的财东把注意力集中于结纳权贵,对于资本主义现代企业的投资,失去了与他的财力相称的兴趣。 曾纪芬:崇德老人自订年谱, 1931 年版,各页;杨宗濂等:侯太夫人行述,不著年月,第 15 16 页;屠仁守:屠光禄奏疏 1922 年版,第 34 页。 参阅拙著唐廷枢,中国社会出版社
29、1983 年版,第 80、 139 14O 页。 再拿受到外国资本主义打击排挤的海运业来说。应该看到,并不是所有的旧式航运业者都对新式航运企业抱着禁拒的态度。在总的受到外国轮船打击、排挤的过程中,并不排斥内部的分化。以上海的沙船业而言, 60 年代后期。在大部分沙船业者亏折货本、渐至失业的同时,少数上层分子则与洋行势力搭上关系。李鸿章说: “ 华商搭附洋轮,亦有殷实沙户在内。 ” 这正是上海沙船业者要求禁止华商雇用外国轮船从事沿海运输以后的事实。而中国自办的第一家轮船公司 轮船招商局的首创者,就是有名的沙船业主朱其昂。当然,朱其昂和沙船业中的 少数上层分子的表现和作为,并不能改变沙船业者就其整
30、体而言对资本主义企业采取的禁拒态度,这也是不言而喻的。 由此可见,对待资本主义企业的态度,各行业之间各不相同;同一行业各集团之间也彼此互异。虽然如此,总的看来,对资本主义企业较早又较多发生联系的,总是那些适应外国资本入侵并为之服务的行业和集团。简言之,就是那些开始走上买办化道路的行业和集团。在这里,洋行买办,作为一个集团而言,突出地引人注目。 首先是运输业。在中国的第一家新式航运企业 轮船招商局出现以前的 60 年代后期,新式轮船企业的筹 办,在中国商人中间就已开始有所酝酿。其中至少有两起是出自买办或洋行出身的人的推动。一是 1867 年容闳倡议的轮船公司 。一是 1868 年吴南皋的购船计划
31、。 容闳的买办出身,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至于吴南皋,他在 60 年代之初,就是一个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书 (以下简称李鸿章集 )卷 12, 1908 年版,朋僚函稿卷十二,第 29 页。 海防档,购买船炮,第 872-875 页。 丁日昌:抚吴公牍第 13 卷, 1877 年版,第 38 页。 “ 在夷人处作伙 ” 、 “ 熟习商务 ” 、 “ 通晓 西国语言文字 ” 的 “ 广帮人 ” 。轮船招商局最初虽为沙船出身的朱其昂创办,但不到一年,便转到买办唐廷枢和徐润的手中,很快买办的股份在局中占了压倒的地位。 和航运发生密切关系的保险业,亦复如此。由徐润、唐廷枢主办的仁和、济和保险公司,资本主要都
32、是来自买办。 交通运输业中的铁路和电报,也有类似的踪迹可寻。中国自办的第一条专用铁路,是附属于开平煤矿的唐胥铁路。它从头到尾都是在唐廷枢主持之下,其中有买办的投资,这是完全可以设想的。中国自办的第一家电报企业,是 1882 年成立的上海电报总局,它的主要主持人就是刚刚离开太古 洋行的郑观应。其中有买办的投资,这也是可以设想的。 资本主义工业中的买办投资,也占很大的比重。 在船舶机器修造业中,最早出现的一家商办船厂,是一个广东籍的著名买办郭甘章创办的。 在纺织业中, 中国第一家棉纺织厂 上海织布局的资本,最初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买办。对创办织布局的彭汝琮,虽然还不能确定他的买办身份,但在他的周围,却
33、毫无疑问有一批买办人物。 在缫丝工业中,上海第一家商办丝厂 公和永,是一个和洋行关系十分密切的丝商黄宗宪创办的。 “ 它的资本之来自洋行买办, 也在意料之中。 静吾等编:吴煦档案中的太平天国史料选辑 (简称吴煦档案 ), 1958 年版第 71 页。 李鸿章集第 42 卷,奏稿,第 27 页。 吴煦档案,第 71 页。 徐润:徐愚斋自叙年谱 (以下简称徐润年谱, 1927 年版,第 86 页。 徐润年谱,第 82 页;申报 1875 年 11 月 5 日;万国公报 1878 年 1 月 5日, 1883 年 1 月 20 日;沪报 1889 年 3 月 30 日。 Herald , 1859
34、年 1月 15 日,第 95 页。 郑观应:盛世危言后编 (以下简称后编 )卷7, 1920 年版,第 5 页;上海新报 1878 年 12 月 28 日;申报 1890年 11 月 1 日。 除了这几项主要工业以外,在其他工业部门中,买办的投资也屡见不鲜。例如,在上海的华商碾米厂、面粉厂、造纸厂、轧花厂和火柴厂中,最先出现的创办者,不是洋行买办,便是和洋行交往密切的买办化商人。 在煤矿中,买办的投资也占相当大的比重。中国最早的一家官办煤矿 基隆煤矿,在甲午战争以前,就曾经一度酝酿由买办为主体的商人接办。 规模最大的开平煤矿,就是由买办唐廷枢一手主办,其中买办徐润一人的股本占 了 15。 在金
35、属矿中,买办的投资也十分活跃。如最早在热河出现的承平银矿和在广东出现的天华银矿,以及安徽境内的第一家铜矿 池州铜矿,不是由买办创立,便是由买办接手。 这些矿场都不大,存在的时间也不长,但买办在其中的活动仍然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申报 1888 年 9 月 23 日。 参阅拙作唐廷枢研究,第 134 页。 Herald , 1893 年 5 月 26 日,第 744页。 徐润年谱,第 82 页。 参阅拙作唐廷枢研究,第 35 页。 “ 帝国主义给中国造 成了买办制度 ” ,但同时又 “ 造成了中国的民族工业,造成了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 ” 。买办资本是民族资本的对立物。但是,在外国资本主义入侵的条件
36、下产生的民族资本,却又不能割断与买办资本的联系。相反,在中国资本主义的发生时期,大量存在着买办资本向民族资本转化。历史就是这样辩证地向前的。 四 几点商讨性的意见 有这样一种意见:既然的民族资本是入侵的外国资本的对立物,那么,中国人自办的民族资本主义,就只能从和入侵的外国资本主义处于对立地位的旧式工商业者中间产生, “ 只能是旧式工商业者的投资 ” ,沙船业主出身的朱其昂 ,就是一个眼前的例子。 在中国资本主义企业的发生时期,有少数旧式商人参与新式企业的投资,这是事实。在这里需要的是具体的。 沙船业出身的朱其昂,为什么会创办新式企业轮船招商局呢 ?这是因为他有自己的、不同于一般沙船业者的经历和
37、际遇。他虽然是一个沙船业的世家,但是他自己却 “ 习知洋船蹊径 ” ,已经不单纯是一个旧式沙船业者。在倡办轮船招商局以前,他在北京、天津、上海、广东等地设有华裕丰汇银票号。 在创办招商局的前后,又和外国轮船公司发生了一定的联系,结识了许多大洋行的买办。 而他之所以出面主持招商局,还 得到一些买办化商人的支持。 由此可见,朱其昂的际遇是不同于沙船业者的大多数的。而那些纯粹的旧式沙船业者的绝大部分,在轮船招商局创办之时,惟恐轮船夺去沙船生意,不但没有投资,甚至采取敌视的态度。据说当时曾有人 “ 遍劝号商将旧时沙卫各船、或拆或卖,归并资本,多购洋船, 例如邵循正先生的意见。参阅光明日报 1964 年
38、 4 月 22 日论郑观应,史学双周刊第 283 号。 李鸿章集第 41 卷,奏稿。第 38 40 页。 Herald , 1875 年 8 月 28 日,第213 页。 Dai ly News, 1874 年 2 月 26 日,第 183 页;汇报 1874 年 9月 l4 日。 以与洋商并驾 ” ,而沙船业者则 “ 群起诧异,互相阻挠,竟至势同水火 ” 。 可见,存在于新式航运业中的情形,恰恰和上述的论断完全相反。 应该看到,旧式工商业者中的上层分子,有的涉足官场,和洋务派官僚有了联系。从而投资于官督商办企业中。被称为 “ 久业淮鹾 ” 的盐商李培松,就曾经是上海织布局的积极支持者。 然而
39、,李培松的活动,并不能代表一般盐商对新式企业的态度。这里有两个例子:一是轮船招商局收买美商旗昌轮船公司财产时 ,曾动员盐商搭股伙购,然而没有得到盐商的响应。 另一是开平铁路公司开办时,曾一度把招集资本的希望,寄托在票号和盐商身上,但 “ 所有票号和盐商都不愿支持 ” 。可见旧式商人并不热心新式企业,说民族资本主义企业 “ 只能是旧式工商业者的投资 ” ,是缺少事实根据的。 还有一种意见: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的企业。只能是 “ 中国商人独立创办 ”的。 买办化商人,特别是洋行买办,他们原来依附外国资本势力,附股于外国洋行的企业,他们的活动代表着买办资本的活动。民族资本企业, “ 不可能依附洋行而,民
40、族资本主义不可能从资本帝国主义侵略势 力中派生出来 ” 。 在中国资本主义企业的发生时期,买办或买办化商人投资于现代企业,一般说来,有两种情况:一是附股于外国洋行的企业,一是投资于非洋行的企业。 沪报 1883 年 11 月 10 日。 申报,光绪六年十月十六日。 海防档甲,购买船炮 (三 ),第 943 944 页。 Herald , 1887 年 4 月 29 日,第 458 页。 参阅邵循正先生上引文。 同上。 投资于非洋行的企业也就是中国人自办的企业。如果仅仅由于创办者出身于洋行买办或买办化商人 ,就不承认它属于民族资本的范畴,这是讲不通的。因为第一代的民族资本现代企业,它的创始人不可
41、能原来就有一个民族资本现代企业家的出身,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至于买办附股外国洋行的企业,分润外国资本的剥削余羹,那当然意味着买办资本的积累,反映中国买办化的加深。但是,就在这里,也要同时看到另一面,看到它和中国资本主义发生的关系。原因是,买办附股外国企业和买办聚资自办企业二者之间,并不是截然分开,而往往有一个先后相承的过渡。上面提到的牛庄和汕头的三家油厂,就是具体的例证。 这三家油厂,应该说原来都在外国洋行支配 之下,它们都可能有洋行买办或买办化商人的投资,而最后都转到中国人手里。又是不争的事实。因为牛庄怡和洋行的油厂,在成立 5年之后,就出让给本地的一家商号。 汕头油厂在经营两年之后,就被人
42、称为 “ 完全由中国人经营的企业 ” 。而牛庄太古洋行的油厂,后来也实际上为中国人所有,不过打着外国的招牌,以逃避中国官方的监督。 完全可能,这些后来成为工厂所有者的中国人,当初就是附股外国油厂的买办或买办化商人。 这种情形,当然不止于豆油、豆饼的生产。在中国出口大宗的生丝加工中,存在同样的情况。在外国丝厂拥有股份的中国 商人,不但在他们看到新的工业有利可图时就自建缫丝工厂 ,而且还把他们附股的洋行丝厂转为自办的企业。根据现有的材料看,这还不是个别的现象。 Commercial Reports,1873 年,牛庄,第71 页。 Commercial Reports,1882 年,汕头,第 11
43、3 页。 Chinese Times,1889 年 8 月 17 日,第 516 517 页。 参阅拙作关于继昌隆缫丝厂的若干史料及值得的几个,载学术研究 1962 年第 6 期。 旧式工商业者对入侵中国的 外国资本主义企业采取抵制的态度,这无疑有利于反对外国的侵略。在这一点上,买办和买办化商人所起的作用完全处于相反的地位。但是,同样没有疑问,旧式工商业者的这种态度,注定了他们不能构成同时发生的中国资本主义的主要力量。相反,就其主要构成分子而言,引人注目的倒是那些从旧式工商业者的圈子中跳出来同洋行打交道的买办化商人,或者原来就在洋行里滚过一段时期的买办。 因此,说民族资本企业 “ 不可能依附洋
44、行而发展,民族资本主义不可能从资本帝国主义侵略势力派生出来 ” ,要看怎么理解。如果把问题缩小到民族资本的最初产生,从依 附侵略势力的买办势力中,的确是可以派生出民族资本来的。 这不是美化买办了吗 ?不。这是客观事物的如实反映。 买办之所以最先投资于资本主义现代企业,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最先接触了资本主义的剥削方式,是他的资本最先享受了这种剥削方式的果实。他的资本的运动,和他的主人 外国洋行 的资本运动,保持着亦步亦趋的关系。当外国侵略者的掠夺主要在流通领域的时候,作为外国侵略者扩大商业和贸易掠夺的工具,买办在分取佣金之外,还建立了自己的商业机构,从中分取更多的商业利润。当外国侵略者从流通领域扩
45、大到生产领 域,从商业贸易掠夺扩大到企业投资掠夺的时候,买办也而然地在附股外国企业之外,又建立起自己的企业,从而取得更多的企业利润。买办资本从流通领域向生产领域的转化,从附着于外国企业到自办企业的转化。这并不是出于什么买办的爱国心或民族感。但是,它的确代表着买办资本向民族资本的转化。 买办资本从外国资本的附庸向要求独立发展方向转化,这是的进步。但是,正由于此,它又使新生的中国资本主义企业和外国资本势力不能不发生先天的依存关系。以分润外国资本掠夺中国人民的余沥而成长起来的买办资本,在其向民族资本转化的过程中,不能 不使后者从一开始就蒙上浓厚的半殖民地色彩。大部分由买办创办的企业,即使在创立以后的长时期中,仍然脱离不了洋行的控制,甚至重受外国资本的兼并,难以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不少买办在创办或投资新式企业的同时,又大量附股于外国洋行的企业。一方面存在买办资本向民族资本的转化。另一方面,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