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广东“制毒第一村”何以成为“法外之地”2013 年 12 月 29 日凌晨 4 时,月光下的博社村一片静谧。几声犬吠打破了宁静,在随后不到 3 分钟的时间里,急促的脚步声遍及全村,数千名全副武装的武警、特警已严密封锁博社村每条巷道、路口,并将制毒团伙的房子团团围住。直升机在空中盘旋轰鸣,边防快艇也在海边集结封堵。 清剿行动持续两个小时,警方抓获 18 个特大制贩毒犯罪团伙,包括博社村制贩毒“开山元”等在内的 182 名犯罪嫌疑人,缴获冰毒近三吨。广东警方的通报说,近三年,陆丰冰毒占全国的份额已经超过三分之一,在陆丰“三甲地区” (甲子镇、甲西镇和甲东镇)涉毒第一大村博社村,20%的家庭直接或间
2、接参与制贩毒,已经形成“家族式运作,产业化经营,地方性防护”的局面。 两成家庭参与制毒 1 月 6 日正午,在离海边不过 2.5 公里的博社村,可以闻到海的咸味。但过去的几年中,由于提炼麻黄素,整个村庄都常年笼罩在一股化学药品气味中。 在博社村村口的垃圾堆放处,当年还曾立过一个落款为“村委会”告示牌,写着:“严禁乱倒制毒垃圾!” 进村的村道两侧,林立着约两百栋新建的四五层小楼,外表装饰极为豪华。而在村子的西南,则和其他粤东村庄无异,是挨得密密麻麻古朴老宅,豪宅大多大门紧闭。面对笔者的登门询问,村民几乎都一脸警惕地立刻关闭大门,而路遇的村民们也大都摆摆手,默默走开。 上了年纪的村民告诉笔者,整个
3、博社村都姓蔡,是一个老祖宗,迁自福建莆田,原本四房,三房早年外迁,村里只剩下大房、二房和四房三个家族,各房之内走得比较近。 64 岁村民老蔡说,村里大房势力最大,这次涉毒被抓的人员中,也以大房的家族为主。 根据陆丰政法系统的信息, “三甲地区”制造冰毒的技术最初由台湾传入,工艺不断演进,从繁到简,成本越来越低。一位陆丰政法系统的官员告诉笔者,目前的制毒技术比起上世纪 90 年代末简单、易操作许多,一般村民也可掌握。十几年前,一个制毒“技术骨干”后面跟着三四个贩毒团伙,而最近几年每个贩毒团伙都有自己的制毒人员。 在老蔡的记忆中,2012 年前后,村中的垃圾堆边,开始成堆成堆地出现感冒药的胶囊壳和
4、药盒。 林春家说,成本上涨,加之相关药品被严管后,制毒者转为大量收购麻黄草。一位当地药商介绍,麻黄草是一种含麻黄素的常用药材,提炼出麻黄碱后可制造冰毒。 老蔡说,当时各地车牌的卡车涌入村庄,整车整车地拉麻黄草,有时直接卸在进村的路边。 前述政法系统官员介绍,在博社村制毒的整个链条中,提炼冰毒的最后环节,一般由极少数骨干完成,而前期低端的工序,如搬卸、剥壳、剪切、脱水,则交由村民完成。 此前,广东媒体披露,村里的小孩剥感冒药胶囊,一个月收入过万元;将麻黄草剪切成两三厘米长,一天少则 300 元多则 600 元。 “而一个壮劳力种地的月收入,不过 1000 多元。 ”前述政法系统官员说。这也成为村
5、里两成家庭参与制毒的原因。 “但这种好事 ,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 ”老蔡说。 “老板只交给熟悉或者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成员。 ” 基层干部成“保护伞” 在“雷霆扫毒”行动前,当地警方曾多次在博社村禁毒,但屡禁不止。 清剿行动结束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广东警方高层回应,原因之一是:基层党政组织软弱涣散,多数村民法律意识淡薄,一些执法、公职人员里应外合充当保护伞等。 警方查明,博社村毒贩的“幕后老板” ,是汕尾、陆丰人大代表,身兼村支书和村主任的蔡东家,及村支部副书记蔡汉武。前者也是此次行动的头号目标人物。 51 岁的蔡东家 90 年代在外经商,1999 年至案发,蔡东家担任了四届博社村村委会主任,其中第
6、二、三届村委会没改选,蔡得以“连任” 。2007 年 1 月,甲西镇党委又任命蔡东家为村党支部书记。 目前尚不清楚蔡东家外出经商详情,但警方透露,蔡东家早年曾参与制、贩毒品,担任村主任不久,就沦为村里制毒、贩毒人员“幕后老板” 。 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政委邱伟说,蔡东家“红白黑都通” ,村里有黑保安,村边有明哨和暗哨,在交通要道上有探风点,哪天警方出动:“蔡东家立马通知大家,赶紧注意要下雨了” 。 由于提前掌握警方行动,博社村的制毒分子得以提前准备,乃至暴力抗法。邱伟说,此前警方有过两次大规模进村,一进村就被两三百辆摩托车团团围住,村里的路上会放下钉板,楼上砸石头。村民手里有仿制枪支,甚至还有
7、AK47、土制手雷、弓弩等杀伤性武器。 警方发现,这位“毒村”老大不仅消息灵通,而且关系网强大。行动当天,蔡东家在惠州,正试图“打捞”此前涉毒落网的堂弟。警方披露,蔡东家曾找民警帮忙。 警方查明,当地党政部门干部涉嫌充当毒贩保护伞的有 14 人,除蔡东家等村干部,还有陆丰公安局机关干部,当地派出所所长和民警等。 早在 2012 年 7 月,陆丰市政法委曾建议轮换“三甲地区”部分民警。一个背景是, “三甲地区”的公安派出所警务人员中, “三甲地区”籍贯的比例近 70%。而且,管辖博社村的甲西派出所的所长,连续担任 12 年没有交流。 一位执行任务的警察曾向媒体分析,基层民警工作量大,但工资一个月
8、 2000 元多一点,有的民警难以抵抗,受到物质诱惑。 除了基层警方部分人员充当保护伞外,一位蔡姓村民说,村“两委”班子形同虚设,而且原村党支部书记蔡东家更是带了“坏头” 。 2012 年 9 月担任甲西镇党委书记的陈少游提到,2013 年年初,禁毒工作在博社村推不下去,镇领导找蔡东家谈话称,工作不力将免职。但迟迟未将其免职的原因之一是,蔡东家势力大, “免了蔡东家谁来当书记”? 多名当地官员介绍,博社村委十多年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开会、做事全在蔡东家的家里,蔡白天睡觉、手机关机。村干部只听蔡东家的安排,工作组很难开展工作。 毒村“摘帽”又“戴帽” 村民老蔡介绍,博社是个“半农半盐半渔”的贫困
9、村子。年轻劳动力大都外出打工“讨生活” 。但少数村民则在当地“捞起了偏门” 。 1999 年,陆丰甲子地区与广州市三元里、普宁市等地,因毒品犯罪猖獗,严重辐射周边地区,被国家禁毒委列为“全国毒品危害重点地区” 。“甲子地区因为紧靠甲子港,与福建、台湾、香港通航,为毒品原料和制毒技术流入,带来便利。 ”陆丰市禁毒办主任林春家分析。 林春家说,经过四五年的整治和打击,2004 年,陆丰警方摧毁 5 个涉毒犯罪团伙,20 人被判死刑,陆丰摘去“毒帽” , “平息了好几年” 。 但 3 年后,三甲地区毒品问题反弹。林春家介绍,2007 年前后开始,国内破获大型涉毒案件,涉及陆丰的毒品案件逐渐增多,三甲
10、地区再次进入上级警方视野。 陆丰市政法委、禁毒办就禁毒问题的专题报告称,从 2006 年2011年, “近 6 年时间,全国有 22 个省市破获的 1077 宗毒品案件涉及陆丰,抓获的陆丰籍毒贩人数逐年增加,从 2006 年的 65 名到 2011 年的 341 名,6 年增长了 5 倍多” 。 “仅 2012 年前 4 个月,全国又抓获 97 名陆丰籍毒贩,同比增长 147%。 ” 公安部曾对全国缴获的毒品样品进行分析。公安部禁毒局侦查指导处处长兰卫红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警方发现,2010 年全国缴获的毒品,14%来自陆丰。 陆丰市政法委上报的材料显示,被抓获的陆丰籍毒贩中,大多数为“三甲地
11、区”人员。 三甲地区涉毒犯罪再次抬头,基层政府归咎于“村民收入低、经济落后,法律意识淡薄, 一夜暴富思想突出” 。 2011 年 7 月,因为涉毒案频发,陆丰“三甲地区”被国家禁毒委列为涉毒重点整治地区,再次戴上“毒帽” 。 林春家分析说,陆丰第一次“摘毒帽”后,三甲地区没有形成规模产业,就业空间少,加上暴利诱惑,一些村民再次加入制贩毒大军。 这个阶段,位于甲西镇的博社村,成为当地制贩毒的“标杆村” 。当地甚至传出“生意做不做,关键看博社”的顺口溜。 周边村庄涉毒待清理 毒品从各个方面改变着这个海边小村。 首先是污染环境。 “制毒的污水,直接倒进地里、田里、水沟里。 ”老蔡说,村西南一条水沟原
12、本清澈见底,现在被染得跟墨水一样,又黑又臭。 很多村民和老蔡一样,已经有两年多不喝井水了,改喝村外运来的10 元/桶的纯净水。 “没有办法,他们势力大,还有枪,我们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找人,怕挨打。 ”老蔡说,村民大多敢怒不敢言。 制毒为部分村民带来的“一夜暴富”也改变了村民的经济条件和价值观。 村民介绍,从 2012 年起,进村主干道两旁,三四层的豪宅纷纷拔地而起,各种从未见过的名车开进了村庄。有村民看到了商机,专门平整一块地做停车场。 第二次戴“毒帽”后,陆丰成立了专门的禁毒工作组,政法委干部曾进村摸底调研,在一份汇报材料上有这样的描述:“从西山村进入博社村,一边是别墅豪宅林立,在家门口和露
13、天停车场上,保时捷、奔驰、宝马等豪车随处可见;一边是建筑工人和工程车忙碌不停,还有上百户人家正在抓紧建洋楼别墅。该村并没有正规的规模产业,每每问及,村民也是神色诡异,言语闪烁。 ” 一位村民说,参与制毒的村民发财后不敢把钱存银行,只好建豪宅、买名车。还有村民说,暴富者会把成堆钞票或者金条,打包埋在屋内的地下,或藏进墙里。 老蔡说,没有村民公开反对制毒,除了反对“不管用” ,还有就是“反对别人制毒,会被嘲笑没本事” 。 博社村制毒现象还向邻近村庄辐射。甲西镇一份汇报材料称,2012年 9 月份以来,毒贩大量购买麻黄草制毒,呈蔓延发展态势,地处沿海的博社、西山、上堆、濠头等村尤为突出,成为“危害本
14、地、辐射周边、影响全国”的社会治安重点突出问题。 三甲地区制贩毒村的蔓延,也造成陆丰吸毒人员人数居高不下。官方材料显示,2010 年,陆丰全市录入动态管控系统吸毒人员 2300 多名;2012 年上半年,这一数据上升到 3200 多名,一年半时间增加 39%。 “存在着巨大的毒品消费市场和社会治安隐患。 ” 多位出租车和三轮车司机在接受笔者采访时均反映,近年当地抢劫案件频发, “多是吸毒者作案” 。这造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司机愿意拉客进博社村。 清剿行动一结束,甲西镇迅速帮助博社村组建了新的村党支部,原陆丰市人社局主任科员蔡水宝等 4 人回村兼职,分别任村支书和委员。 “我们正协助警方清查,坚决把毒品问题清理彻底,同时抓紧整治村容村貌,计划引进水果加工厂,努力提高农民收入,让他们走正道。 ”1 月 7 日,面对不断来访的媒体,上任刚一周的村支书蔡水宝,不断重复这段话。 但村里,一些村民以悄悄撕毁禁毒标语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 极少数愿意和笔者说话的村民,对未来表示了担忧,虽然博社村被“清理” ,但周边涉毒村庄并未涉及。 “禁毒和戒毒一样难,周边村庄制毒一天不绝,博社制毒死灰复燃的隐患就一天不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