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几个女兵一台戏树叶日渐浓密,有蝉在绿荫里吊几嗓子,又飞走了。阳光瀑布一样恣意泼洒。 中午,男兵吃过饭后零星地径直回营房准备午休。女兵梅花鹿似的三三两两等在饭堂门口,她们必须等全体人员吃完后,集合整队穿过小半个营区回到宿舍。这时候,文书或通信员就会把信或包裹交给她们,她们也会去连部打听,包裹到了没,有信吗?有没有“情况” ,各自心里大致有数。饭后,才能把信件交给兵们,这也是通信连一个传了多年“人性化”规矩,因为信里或悲或喜的内容影响食欲。尤其是以前,一封电报寥寥几个字,就引起一阵杀牛一样的号哭。 陈彤站在玉兰树荫下,不时朝连部瞟。几个连队干部农村老汉一样站在门口闲聊,约莫过了一支烟工夫,各自散去
2、。指导员转身走进房间,出来时手上拿封信, “陈彤!” “到!”陈彤应声跑过去。指导员端详着信封说:“这封信有点意思,看邮戳像是演谍战片。 ”陈彤脸上顿时红霞飞渡,把信往迷彩服上衣口袋里一塞,低低说了声谢谢指导员,扭头就走。 指导员已修炼得差不多了,对有的事只能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传说,通信连有一任指导员“很二” ,见到“形迹可疑”的信,扣下来,命令女兵打开信,当着他的面读一部分。有的女兵支支吾吾“读”几句就编不下去了,也有“老江湖”泰然自若地读好长一段。有次一个女兵在“很二”的催促下,突然发作,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结果高度防范,安抚好几天才收场。女兵面子薄,很多事情只能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尤其
3、是男军官带女兵。 周五,下雨,政治教育时间,指导员抽空给女兵上了一课树立正确的婚恋观。连队每年搞婚恋观教育,旅里也搞,还请来专家授课。只是内容主要针对男官兵的,举的事例也大多往男人身上扯。这次,指导员决定针对特定人群女兵, 用多媒体、动漫、微电影等时兴手段去诠释一个古老而又常新的话题,主题还是不能违反纪律,不到上级规定的年龄,男女兵不准在部队内部或驻地谈恋爱。看着一双双因激动或羞涩清亮的眸子(不像以前蹙在一起) ,好像说到了她们的心坎上。指导员若有所悟,连队平常注重随机教育,做好“一人一事”的思想工作,如果放大到旅团?面对特定的人群该怎么办呢?现代武器讲究精确制导、精确打击,从更大范围来说思想
4、政治教育也应该讲精确性,只有精确“点穴” ,才能直击穴位,直沁心脾。 周末,指导员憋了一上午,捣鼓出一篇小文章,大意是旅里定期搞主题教育、专题教育,和尚念经一样“碎碎念” ,潜移默化的效果有一些,但有时候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力量被稀释解构。分析起来,主要是因编制、任务、临时性工作和环境变化,有的官兵因出差、休假、外出学习等,没有听课,连队对这部分人补课不及时,或偷工减料,轻描淡写。还有上级组织教育,重视共性问题,忽视特定人群的“个性”问题,一些由特定专业、特定岗位、特定任务引发的思想问题,行外人不深知、难以体会,说的是大话套话虚话废话,隔靴搔痒,不但起不到教育效果,反而让人反感。连队搞这方面的教
5、育,有时候因为眼界、思想、专业知识等原因,显得力不从心。搞教育既要“大杂烩” “概略射击” ,也要针对特定人群和特定岗位人员进行“点穴式”引导,做到因岗位、编制、任务、特定事由按“群”施教。指导员把文章发到政委、主任信箱。当他把这件事几乎忘了时,旅里突然掀起一场教育改革,且美其名曰“精准教育” ,集团军政治部特地派人来总结推广。在一次有营连政治主官参加的座谈会上,政委坦言,这个做法“专利权”应该属于通信连的,旅里领导是受通信连指导员建议的启发。政委的话让指导员狠狠地小露了一把脸。 春天小草要发芽。再严的纪律,再密的篱笆,也挡不住思绪的藤蔓,男女兵的交往,堵是堵不住的。通信连的传统经验做法是,不
6、时敲打,止于“草色遥看近却无” ,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不蔓延成芳草碧天涯,或火烧连营呈燎原之势就睁只眼闭只眼。 在通信连男女兵间萌生那种羞答答、欲说还休的情感,如“矮矬穷”们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多少年来几乎没有,这可能和连队干部“紧箍咒”念得勤有关,还有就是接触机会多,彼此没有新鲜感、神秘感。通信连男兵说,我们连队的女兵刁蛮、小气、撒泼,压根就不是“女神” ,是“恐龙” “扈三娘” “母夜叉” 。需要提防的是警侦连和步兵连队那些男兵,尤其是小车班、公务班、电影组、纠察队、文化活动中心等那些小散单位的兵利用出车、发传真、搞保障、纠察军容风纪等,和女兵接触,防不胜防。在通信连连长、指导员眼里,
7、那些单位的兵就像三三两两阴险狡诈的狼,看似漫不经心的对美丽羊群很不在意,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最可气的是有的“羊”不争气,一转身就和“狼”沆瀣一气,里应外合, “心”很快就被狼叼走,吃掉。 号声悠扬,哨声脆响,番号震天,连队的日子像火又像水蔓延流淌。每天早饭后,值班员吹一声口哨,粗着脖子喊:各班排准备器材,按计划训练! 晚点名,指导员又?嗦嗦,结束时已经在放熄灯前的广播了。陈彤留下来向连长请假,说明天要去军区总医院看病。连长扫了一眼她从旅医院开具的转院介绍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妇科”两个字。 通信连女兵有妇科病这是公开的秘密,每年参加海训回来少不了有人“中招” 。新兵,无论是男女,第一次参加海训
8、,出发前想象着大海、蓝天、白云、沙滩,兴奋得睡不着觉,开进途中欢声笑语,歌声不断,数百公里行程不知疲倦,不时向老兵打听畅游大海感觉如何?什么时候到呀?老兵玩深沉,笑而不答。待到达海训场,我的妈呀,坑爹又坑娘,所有新兵都了傻眼,女兵更是腿发抖,浑身鸡皮疙瘩,当场泪奔。这哪里是大海,分明是一片黄汤,近岸的海面摇晃着枯枝败叶、塑料袋、泡烂的瓜果、死鱼、臭猪,滩涂上各种动物的排泄物随处可见,有的已经风干,有的泡在海水里,随着轻浪漫漶开在这样的水域,头顶烈日泡上一个多月,男兵收获的只是像蟒蛇一样蜕层皮,女兵除了蜕层皮(尽管一遍又一遍涂防晒霜) ,大多患上难以启齿的病症。 “明天李晓玲陪你去?”连长边签字
9、边问。 “是的。 ”请假条上有陈彤和李晓玲两个人的名字,右下角写着“建议连首长批准”几个字,像蚂蚁列队,只有“朱虹”两个字龙飞凤舞,像明星签名。兵外出必须提前一天请假,并上报营里,军务科备案。按照条令规定,士兵请假一天以内(不在外面过夜) ,连队批准就可以了。请假手续变了,是旅里为了严格控制士兵外出,故意权力集中,把手续设置得很繁琐,让兵们知难而退。从周一到周五操课训练时间,只有看病才能请假,以前是半天时间,后来经过强烈“兵谏(士兵进谏) ”,说排队、挂号、看病、取药,加上来回路途,实在来不及,才改为一天。周末按比例外出,女兵必须两人结伴同行,时间半天。这也是旅里的规矩。 照理说,周末兵们可以
10、按比例外出,但很多时候请不到假,不是超了,就是请假理由勉强,如购物、买书、去邮局取包裹等,这些事完全可以托别人去办。连队的说法是,一个兵出去能办完的事,不要让两个兵外出。兵们的想法是在营区里呆久了,出去透透气,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闻闻“人间烟火” ,哪怕去菜市场逛逛。经常请假批不了,于是“看病”成了堂而皇之的理由。这伎俩老兵用得多,为什么说新兵信多、老兵病多,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有的兵很老实,当兵两年没生过“病” ,也就两年没上过街,走出营门是因为演习、驻训、拉练、海训,或帮助驻地乡亲植树、抢险救灾、打扫卫生等。也有的兵阴差阳错,当兵期间就没出过营门。 兵们借看病名义上街(不排除一些兵真有病)
11、,得益于旅医院的“配合” 。旅医院条件简陋,一片低矮平房,每一扇油漆斑驳的门紧锁着,只有门诊室从早到晚,一年到头敞开着,里面摆一张歪斜摇晃的桌子,没有人值班。白天有兵训练受伤或得急病,扶过去或背过去,大声叫嚷,半天才从某扇门里跑出一个胡子拉碴的“白大褂” 。平常只有上午操课号吹响、刚上班那会儿像早市一样热闹点,兵们挤在门诊室,要求开转院介绍信。旅医院大病治不了,小病口头治(叮嘱多喝开水,多休息) ,后来大病小病都是问几句,一律开转院介绍信。连队凭旅医院开具的转院介绍信批假条,发外出证、士兵证、身份证(这些证件平时由连队集中保管) 。现在,军人看病用“保障卡” ,转院介绍信不那么重要了,搞得旅医
12、院地位作用有所下降。 早饭后,陈彤去文书那儿领取各种证件,指导员才知道是李晓玲陪她去。排长周虹怎么不去呢?回答说值班。指导员脸上顿时晴转多云,还是嘱咐了几句予以放行。 陈彤和李晓玲同年兵,性情大不相同,陈彤活泼开朗,爱唱歌跳舞,“自来熟” ,没说几句话和谁都打得火热,只是有时候尖刻得像“朝天椒”,不好招惹;李晓玲爱看书画画,说话轻声细语,走路都安静得像一幅现代仕女出行图。她俩如两条不同环境的鱼,一条活在海水里,一条游在淡水里,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游栖在连队这个池子里。 去年底“海选(全连每个士兵参与) ”优秀士兵,民主测评时陈彤比李晓玲多一票。优秀士兵名额虽然比三等功(每个连队仅一个)多,名
13、额还是有限,并且得向退伍老兵倾斜,给老兵一个安慰。从平常大小工作看,陈彤并不比李晓玲优秀,至少不太明显。群众的眼睛有时候并不“雪亮” ,当训练工作能力素质这些“硬件”大差不差时,就看谁的人缘好,谁“出镜率”高,让大家印象深、记得住。如果按评议结果,把“优秀士兵”给陈彤,李晓玲就得不到。但这个“优秀士兵”对李晓玲太重要了,她是大学毕业士兵,还是“一本” ,按文件规定,当兵一年,有一个“优秀士兵” ,通过相关文化军事考核,培训几个月后,就能提升为军官。 通信连主官在这件事上很用心,每年新兵入伍,翻翻花名册,简单谈心就有数,对于那些符合条件并且想在部队长期干的兵会有意无意多培养、多锻炼,多给机会、多
14、干活,多参加大项活动。连长说,连队多走出一个干部,就多一份影响、多一份力量,连队的工作就多一份成就。指导员正思量怎么做陈彤的思想工作。陈彤找上门来,提出把“优秀士兵”名额让给李晓玲。最后,陈彤评了个“连嘉奖” ,比“优秀士兵”低个档次,一般不塞进档案。李晓玲戴大红花、佩“优秀士兵”奖章的七?疾噬?照片贴在光荣榜上很长时间,照片一角没粘牢卷了起来。李晓玲每次路过光荣榜前齐耳短发耷拉在额前,脚步匆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彤和李晓玲成了战友加“闺密” ,到哪儿都黏乎一起。打开水,去服务社,请假外出等,参加集体活动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碍于身上的军装,肯定像地方小青年挽手搂腰,嘻嘻哈哈。通信连有不
15、成文的规定,女兵走出宿舍活动区必须两人以上结伴同行。所以对于她俩整天拴在一起,大家看起来很正常。 太阳快下山了,体能训练接近尾声,离开饭还有小会儿,陈彤和李晓玲站在连队门口。李晓玲提一个沉甸甸超市塑料袋。连长一愣,咋一换便装就妖精一样变了,身材凹凸有致,女孩子的俏丽和妩媚顿时纷纷扬扬招展开来,如果在大街上偶遇几乎不敢相认。这可能是陌生、差异化的原因,估计老百姓看穿军装的也这样,分外威武神气。陈彤脸蛋红扑扑的,如抹了一层油,泛着光,眼睛格外有神,一点也不像看病回来。李晓玲脸色平静如即将下山的夕阳,扬起塑料袋,连长,吃吗?连长说,不吃,拎回去吧。连长简单问了几句。女兵的病,男军官不好细问。她俩走出
16、连部时耳语几句,笑得欢快。请假外出的兵都这样,回来时在连队干部跟前露一下头,就算是销假了。 下午起床时天气就闷,稍一动一身汗,水磨石地面也一层汗,直到傍晚雨才落下来。风裹着豆大的雨点,哗哗浇打着屋顶、绿树,来得凶,去得也快。风雨过后,营区道路上散落一层残缺的绿叶和一些指尖大青涩的果实。 下雨,天黑得早。开晚饭时,雨还没停,只是小了些,女兵打着花花绿绿的伞,像条美丽的小溪流淌过来。连长站在连部门口,眉头一皱,转身回房间。女兵的形象就是通信连的形象。必须规定一下,女兵雨天统一穿雨衣。吃过饭,女兵带回时,指导员叫住了李晓玲。李晓玲出列,看了陈彤一眼。陈彤略一迟疑也站了出来,指导员让陈彤先走,说找李晓
17、玲有点事。 门虚掩着,指导员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李晓玲靠墙站着,一声不吭,她黑色皮鞋尖不时微微隆起,像是她的心里活动。空气好像拧得出水,白炽灯更显清冷。文书、通信员有事进来,很快轻轻掩上门又出去了。有女兵在房间,连队干部的门一般是敞开的,看样子今天不一般。 指导员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些情况,她和谁交往,多长时间了,目前到哪一步了,你不说只能说明你的觉悟和认识,你辜负了组织的培养,我们对你很失望” 李晓玲面无表情,嘴角紧抿,好像打定主意和指导员一直耗下去。 指导员起身,背手来回踱了几步,又坐下:“你呀,在这儿呆的时间越长她们越怀疑你,我之所以拖了几天才找你,是替你想,几天前的事,你总不至于忘记吧
18、?” 李晓玲低低地说:“不记得了。 ” 指导员腾地站起,手指戳着桌面说:“你不要把组织的关心当作福气,拎不清轻重。那优秀士兵不是她让你的,是组织在培养你。不要任性,你的情况自己心里要有数。 ” 李晓玲身子晃了晃,深吸了口气,双肩塌了下去。 李晓玲老家是河北滦南的,父亲是位中学教师,母亲开了个小百货店,她大学毕业后“宅”在家大半年,没门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一咬牙上北京打工。搞销售、发传单、站前台、卖服装、摆地摊等什么活都干过。 “北漂”的日子真苦,和一大群同龄人挤在“蚁舍”里,每天蒙蒙亮出门挤车,公交车像蜗牛一样在车流里爬,自己像蚂蚁奔走在高楼大厦间,晚上拖着疲惫的躯壳回到城乡接合部,那狭小得令
19、人窒息的空间。一个月的辛劳付过房租后,所剩无几,一日三餐在路边摊上随便对付,偶尔看到高级餐厅里富丽堂皇的大餐,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见到橱窗里蹒跚而来的烤鹅;不敢娱乐,唯一称得上精神享受的就是上网或偶尔买份报纸、时尚杂志;不敢买上一点档次的衣服和化妆品,换季的时候去大市场,从那堆得像腌菜一样的衣服堆里翻来覆去选;有同学朋友来北京,很多时候谎称自己在外出差,反正对方打的是手机,你在哪里随你编,不敢接待,不敢把他们往住的地方带,更不敢生病从牙缝里一抠再抠,每个月还是“月光族” ,必须当“啃老族(需要家里寄钱) ”才能勉强度日。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阴雨蒙蒙;无论是旭日东升,还是华灯初上,任何时候孑然一身
20、走在繁华的大街上,裹挟在出地铁的洪流里,或出现在摩天大楼的底层,一阵弄堂风吹来,只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与卑微。最难受的还是心灵上的无助和漂泊感,如北京三月扬尘天里一阵风卷起的一只塑料袋飞舞在空中,不知来路,不知归处,到处一片灰蒙蒙,看不到希望。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M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M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器之音?M 我似乎听到了他蚀骨般的心跳?M 我在这里欢笑?M我在这里哭泣?M 我在这里活着?M 也在这死去?M 我在这里祈祷?M 我在这里迷惘电视里,或有女兵摇头晃脑唱起北京北京这首歌,李晓玲好像又回到北京,拥挤的地铁,缓慢的车流,冬日的雾霾,还有煎饼果子的味道。 当兵后,新
21、兵连的日子比“北漂”还苦还累,但李晓玲心底像春雨后的溪流,充盈并欢快着。女兵新兵训练由集团军统一组织,从各师、旅抽调生活班长(军事训练由男兵担任,为教练班长;生活日常管理由女兵担任,为生活班长) 。李晓玲摊上的生活班长心理“变态” ,变着法子折磨新兵,检查卫生发现有人打扫得不干净、不彻底,罚用牙刷刷厕所,刷走廊上的地板,用内衣去一点点擦拭;被子叠不好,扔到地上反复叠,塞木片固定,棱角处蘸上水、甚至用发胶定型。平时发现有人犯错,违反事先宣布的规定(大多是与条令条例相悖的土规定) ,立即处罚,名目繁多,即使脑洞大开,也想象不出那些花样。女兵之间,特别是新老兵间,没有“惺惺相惜” “怜香惜玉”这一说法。就比方吃,飘香零食永远是女孩子垂涎三尺诱惑无穷的最爱,哪怕她们穿上军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