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库切：探索那些失败的爱情J.M.库切（1940 ） 青春 他读过亨利?米勒的作品。如果一个酒醉的女人溜上了米勒的床，他们会通宵性交，当然还有喝酒。如果亨利?米勒仅仅是一个好色之徒、一个只要满足欲望什么都行的怪物，完全可以对他置之不理。但是亨利?米勒是个艺术家，他写的故事，尽管可能让人感到难以容忍，而且说不定充满了谎言，却是一个艺术家生活的故事。亨利?米勒描写了上世纪 30年代的巴黎，一个艺术家和热爱艺术家的女人的城市。如果女人对亨利?米勒勾搭献媚，那么，她们，在细节上可能稍有变化，必定也对那些年生活在巴黎的埃兹拉?庞德、福特?马多克斯?福特、海明威以及所有其他伟大的艺术家，更不用说毕加索了，勾
2、搭献媚过。一旦他到了巴黎或伦敦，他该怎么办？坚持不按游戏规则办事吗？ 除了对酒醉的憎恶之外，他还憎恶形体的丑陋。当他读维永的遗言集时，脑子里想到的只是制头盔女工听起来是多么丑陋，满脸皱纹，从不梳洗，口出恶言。如果要做个艺术家，就必须不管什么女人都得爱吗？一个艺术家的生活需要他为了体验生活的缘故和任何人、每一个人睡觉吗？如果你在性方面很挑剔，你就是拒绝生活吗？ 女人爱艺术家，因为艺术家内心燃烧着激情的火焰，这火焰吞噬了一切，然而说起来似乎矛盾的是，也使它触及的一切获得新生。当她溜上他的床的时候，玛丽必定认为她将被艺术的火焰吞卷，经受语言无法形容的狂喜。相反，她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孩推了出
3、去。 他知道，因为丑陋谴责一个女人在道德上是卑鄙的。但是幸运的是，艺术家不必是道德上值得钦佩的人。要紧的只是他们创造出伟大的艺术来。如果他的艺术将出自他更为卑劣的一面，那么就那样吧。正如莎士比亚不厌其烦地说，花在粪堆上长得最好。即使是亨利?米勒，他把自己表现成如此坦率的一个人，一个随时准备和不论什么身材的女人做爱的人，也有足够的谨慎，隐瞒可能存在的自己的阴暗面。 正常人发现要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常人在感到坏品性涌上内心的时候，会喝酒，骂人，使用暴力。对他们来说，坏品性就像发烧，他们要把它赶出体外，他们要回到正常状态。但是艺术家不得不容忍发烧，不管其性质是好是坏。使他们成为艺术家的正是这种发
4、烧，必须保持这种发烧状态。这就是为什么艺术家们不可能全身心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们的一只眼睛永远要投向自己的内心。至于蜂拥着跟在艺术家身后的女人，不能完全相信她们。因为正如艺术家的灵魂是火焰、发烧，渴望被火舌吞卷的女人与此同时会尽一切力量降低温度，把艺术家降到共同的水平上来。因此，在爱女人的同时必须抵制她们。不能允许她们和火焰接近到能够将火焰扑灭的程度。 （节选自青春 ，库切著，王家湘译，浙江文艺出版社 2004 年版）艺术家拥有爱的秘密 库切是第一个两度获得布克奖的作家（1983 和 1999 年） ，是继戈迪默之后第二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南非作家。他的祖先是最早在南非定居的荷兰人。他的母亲是
5、一位小学老师，父亲是一位律师，他在家中说英语，但跟其他亲戚说南非语。早年他在开普敦长大，1957 年考入开普敦大学，获得了英语和数学方面的学位。1962 至 1965 年他在英国当计算机程序员，同时撰写关于英国小说家福特的硕士论文。1963 年被开普敦大学授予艺术硕士。1963 年库切与费丽帕?贾伯成婚，于 1980 年离婚，库切跟她育有一子一女。1965 年，库切拿到奖学金，前往美国得克萨斯大学研究语言学。1969 年完成了关于贝克特早期小说的博士论文，1968至 1971 年他在纽约州立大学任教，在这期间开始创作他的第一部小说幽暗之地 。1971 年他申请永久居留美国，但因为他曾参加过反对
6、越南战争的抗议活动而遭到拒绝。1972 年他回到南非，在开普敦大学教英语文学，直到 2000 年以杰出教授的身份退休，两年后跟他的伴侣多萝西?德里弗一起移居澳大利亚的阿德莱德。 男孩 （1997） 、 青春 （2002）和夏日 （2009）是库切的自传小说三部曲。 耻 （1999）是他离开南非前写的最后一部作品。移居澳大利亚后，他出版了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 （2003）和慢人（2005） 、 凶年纪事 （2007）等作品。早期作品有 1974 年出版的幽暗之地 、1977 年出版的内陆之国 、1980 年出版的等待野蛮人 、1986 年出版的福和 1994 年出版的彼得堡大师等。 在青春
7、中，讲述者是一个在南非很有前途的学生，但是他选择了前往伦敦，在那里他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直到最后靠数学能力在 IBM找到了一份工作。与此同时，他在撰写关于作家福特的论文。他仍对文学很感兴趣，但他的写作很不顺利。他远没有过上适合艺术家的生活方式充满激情的、放荡的、有创造力的生活。直到该书的结尾，他仍未成为诗人、作家和艺术家。他是“一个 24 岁的计算机工程师，而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 30 岁的计算机工程师” 。 他一心想成为艺术家，却又觉得自己做不到，这跟他对性与创造力关系的看法有关。书中写道：“痛苦，疯狂，性：这是将这神圣之火召唤到自己身上来的三种方法。他已经在痛苦的下游地带逗留过，和疯狂接触过，
8、对于性他知道些什么？性和创造力并存，大家都这么说，他对此也不怀疑。因为艺术家是创造者，他们拥有爱的秘密。在艺术家心中燃烧的火，女人通过直觉能够看到。女人本身没有这神圣之火（也有例外，如萨福、埃米莉?勃朗特） 。女人正是因为追求她们缺少的火，爱情之火，才会追随艺术家，把自己献给他们。在做爱的过程中，艺术家和他们的情妇短暂地、心荡神驰地经历了神仙的生活。在这样的做爱后艺术家充实而更加坚强地回到工作中去，女人容光焕发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 他很明白，他作为作家的失败和作为情人的失败是如此相同，还不如说这就是一回事：“他是男人、诗人、创造者、活跃成分，男人是不应该等待女人来接近的。相反，是女人应该
9、等待男人。女人是一直熟睡到被王子的亲吻唤醒的人;女人是在阳光的爱抚下开放的花蕾。除非他立意要自己去行动，否则什么都不会发生，在爱情上和艺术上都是如此。 ”但是他不信任意志，正如他无法立意要创作，而必须等待外部某种力量的帮助，这种力量被称作缪斯。所以他也无法在没有任何征兆表明她就是自己的命运所在的情况下就这么立意去接近一个女人。 “有朝一日，这些人，这些诗人，会碰上好运气：姑娘，无论多么高雅美丽，会回他的话，一件事引起另一件事，最后他们的生活将会改变，两个人的生活都会改变，结局就是这样。作为情人、作家，除了一种愚蠢的、麻木的固执，加上对一再失败的心理准备，还会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吗？他的问题是他不准
10、备失败。如果他是个比较热情的人，无疑他会感到一切都要容易一些：生活，爱情，诗歌。但是他生性缺少热情。 ” 他相信充满激情的爱和这种爱的使人改观的力量。然而他的经验是，性爱关系吞没他的时间，使他筋疲力尽，使他的工作受到损害。他觉得他可能生来就不适合去爱女人，或者实际上他是个同性恋。如果他是个同性恋，就能够从头到尾解释他的苦恼。 “但是自从他十六岁以来，他就被女人的美、她们神秘的不可及的样子所强烈吸引。还是大学生的时候，他处于不间断的狂热的相思之中，一会儿是这个女孩，一会儿是那个女孩，有时候同时为了两个女孩。读诗人的作品只能更增加他的狂热。诗人说，通过性交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狂喜，你被带到难以比拟的明
11、亮光辉之中，进入寂静的中心，你和宇宙中大自然的力量成为一体。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感受到难以比拟的明亮光辉，却一刻也不怀疑诗人们是正确的。 ” 在库切的自传小说三部曲中，最后一部夏日跟前两部不同，他不是主人公自己回忆的形式，而是在主角库切去世后，一位年轻的英国传记作家为了撰写他的传记，对他的情人、表姐和同事所做的采访。如夏日中译本序言中说：“男孩 、 青春和夏日在时间上大致构成一个系列，从孩提时代的南非小城伍斯特到青春时光的开普敦和伦敦，现在又回到开普敦，主人公三十来岁，正是岁月成熟的季节。 青春中漂泊异乡、迷茫孤独的文学青年终于圆了他的作家梦。 ” 这部小说的男主角“库切”做过邻居茱莉亚的情
12、人，追求过舞蹈教师阿德瑞娜，与同事苏菲也是恋人关系。 “像任何一位年轻男子那样，他有爱与被爱的需要，乐于扮演想象中的唐璜角色。但他似乎很难激发女性的热情和性趣，他的孑然孤立的形象总之带有几分灰暗和滑稽。对于舞蹈教师阿德瑞娜来说，她感到被这样一个书呆子追求简直莫名其妙，这位总是不忘记诗歌、舒伯特和柏拉图理念的单身汉，他对女性的努力追求，有时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他以前的情人说，他有一种孤独症的特质，不能融入他人，也不容易令人融入。就像一只玻璃球。没法跟他建立联系。阿德瑞娜说：“他只是个男孩，这个库切先生。我是一个女人，而他是一个男孩。他是像牧师一样的男孩，一直都是男孩，直到有一天突然变老，成为一
13、个老头。对爱的升华！他来教育我什么叫爱，像他这种男孩竟然来教我谈情说爱，他对生活懂得什么？” 欲望及其满足 吉莉安?杜利在库切和叙述的力量一书中说：“库切的小说中很少有持久的乃至短暂的快乐的情侣。婚姻也都是注定会失败。 ”福中的苏珊问：“谁敢说恋人之间的对话是有实质内涵的，然而恋人之间确实在流淌着一种东西，让他们在身体分开时能够精神振作，暂时忘记自己的寂寞？”在耻的结尾，戴维?卢里的女儿跟佩特鲁斯订婚了，但那不是什么浪漫的喜剧，如他女儿露茜所说：“佩特鲁斯向我提出的不是在教堂举行婚礼，然后去狂野海岸度蜜月。他提出的是组成联盟，是一个交易。我提供土地，就此得以享受在他翅膀下的庇护。他要提醒我的是
14、，不这样做，我就无人保护，成了可供猎杀的猎物。 ” 耻中的戴维教授说：“在共同生活的婚姻式关系中，如果你想天长地久地过下去，你没法真诚，做不到完全真诚。这是婚姻一事上令人沮丧的情形之一。 ”在内陆深处中，老处女玛格达对婚姻前景的想象非常灰暗：“在一定程度上，我还有着救赎的可能，通过婚姻，人类的一种制度安排，逃离孤独，投向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此者也许要比大多数灵魂都更为贪婪、愚蠢和丑陋，并不值得如此付出，可是跟我却是物以类聚。我将发愿对这样一个人卑躬屈膝，也会比别的女人更低声下气，更卖力地为他做奴隶。 ” 杜利说：“在库切的作品中，欲望这种力量通常不会导致伴侣般的恋情或婚姻，哪怕在它深化成爱情的时
15、候。实际上，欲望要尽可能高效地去满足。 ”等待野蛮人中的行政长官觉得他受到了他专横的欲望的统治， “女人优雅美好的身体的温情给人一种原始的快感，我并没摒弃这种快感，只是感到一种新的迷惑。我真正想要进入和占有这些美丽的动物吗？欲望似乎是随之而来的一种由暌隔和疏离引起的怜惜，这是无需否认的。有时候，我的性事对我来说全然像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行为，就像一头愚蠢的动物寄居在我的身上，全凭自动的欲念在膨胀或缩小，它驻扎于我的肉身，我却无法自主。为什么我要带着你从一个女人跑到另一个女人那儿，我问道：就因为你生来就没有腿么？”他曾经问医师要一剂药，来抑制他的欲望，医师问：“告诉我，为什么一个像你这样健康的男
16、性有想杀掉自己的欲望？”他回答说：“这跟欲望无关。它只是一种烦恼。就像风湿病。 ” 库切后期的作品很关注老年人的情欲生活，无论是耻 、 慢人还是凶年纪事 。 耻是库切最广为人知的一部著作，讲述的是大学文学与传播学教授戴维?卢里的故事。他离过婚，有一个女儿，在大学里开设浪漫主义诗歌课程。小说的开头就写到性：“他觉得，对自己这样年纪五十二岁、结过婚又离了婚的男人来说，性需求的问题可算是解决得相当不错了。 ”一年来他从一个叫索拉娅的妓女那里获得满足，她身材高挑纤长，他获得的满足很彻底。 “一周同一个女人待九十分钟就足以使自己感到幸福，这使他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需要一位妻子，一个家，需要
17、婚姻。事实上，他的需求十分轻巧，轻巧而短暂，就像蝴蝶的需求那样。没有感情冲动，或者说只有那最深沉的、最不易让人猜想到的感情：一种最最基本的满足感。 ” 在索拉娅之前，他的欲望也很容易能够得到满足，但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状况被打断了，“他的童年是在一个尽是女性的家庭中度过的。随着母亲、姑妈、姐妹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的生活中淡出，她们被情人、妻子、一个女儿所替代。在女人身边长大的经历，使他成为爱女人的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使他成为善于玩弄女人的人。仗着自己高挑的身材，匀称的骨架，橄榄色的皮肤，飘垂的长发，他总能对女人产生一定程度的吸引力。可是有一天，这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吸引力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消失了。他
18、若是想要女人，就得学会去追寻，而且经常得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把她买下来。他开始急匆匆地同一个又一个女人乱搞。他和同事的妻子有染，去河边酒店或意大利俱乐部与游客寻欢，他和妓女睡觉。 ” 一年来，他对索拉娅渐渐有了一种激情，他认为：“这激情也多少唤起了对方的回应。激情不一定就是爱，但至少与爱挨得很近。他们的事儿除了开头显得没有什么前途，他们两个一直很幸运：他居然找得到她，她也居然找得到他。 ”他好像不只把索拉娅视为一个妓女，他信任她，对她甚至有些过于疼爱，送礼物给她送过她一副上了珐琅釉的手镯、一只小巧的孔雀石做的苍鹭。但一天他在街上看到索拉娅带着两个男孩，他们长着跟索拉娅一样有光泽的头发和深色的眼睛，
19、从男孩又想到他们的父亲。此后他就感到不自在， “两人之间渐渐生出一股冷淡，她变成了另一个女人，而他也变成了另一个顾客” 。 他试着寻找索拉娅的替代者。系里新来的女秘书道恩是一个有夫之妇，他第二次带她外出时两人进了他的家，发生了性关系， “可并不成功。她又是弓背又是抓挠，硬挤出激情荡漾的样子，这反而让他觉得恶心” 。他觉得他应当放弃了，应当洗手不干了。他甚至想到了自我阉割。 “他真想弄明白，奥利金到底是几岁时自行阉割的？难道就不能去找个医生帮帮忙？那肯定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手术，他们天天都在动物身上这样做，而动物照样好好活着。男人坐在椅子上自己割自己，这情景让人恶心，不过从某种观点看，并不比男人在
20、女人身体上忙乎的情景更让人感到恶心。 ” 但不久他就开始勾引他的学生梅拉妮。第二次跟这女孩发生关系时，是他去女孩的公寓找她，当他把她拥进自己的怀抱里时，女孩边挣扎着边说不行， “我表姐马上要回来了！”但怎么说也拦不住他了。她没有抵抗。教授对自己说：“这不是强奸，不完全是，但不管怎么说也是违背对方意志的，完完全全地违背了对方的意志。她就像一只脖子被狐狸的利牙咬住了的兔子。 ” 在这次涉嫌强奸的事件过去一周之后，这个女孩去戴维家寻求庇护，然后二人又发生了关系。这说明这个女孩并不讨厌他。但是这种关系肯定是有风险的，而且女孩本来是有男朋友的。库切在凶年纪事中写道：“至于教师与学生之间的性关系，如今这方
21、面的谴责更是猛烈，以致为此进行最中性的辩护都会惹出一场口水大战，让你感到自己在身后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你想张嘴发表意见，这可不会让道德监察的舆论安静下来，而是不啻给自己弄来一纸放逐的法令。 ” 电影耻剧照。改编自库切的同名小说 事发后，看到梅拉妮面容消瘦、心力交瘁，戴维教授心中还涌起对她的同情，梅拉妮没有参加期中考试，戴维仍给她打了七十分，还让自己的前妻不要责怪这个把他的名字“拖到烂泥里”的梅拉妮，他觉得：“她在学着利用他，而且将来可能进一步这样做。但是，如果说她使了坏想一走了之，那他对她使的坏就更多了;如果说她是在使坏，他对她的行为就更恶劣得多;如果两人一伙，就算两人的确是一伙，他也是那个打头的，而她只是个跟从的。 ” 戴维对梅拉妮虽然有同情，但好像谈不上喜爱她，他说：“现在的年轻人还能爱上什么人吗？还是说这种机制现在已经过时，无人需要，显得古怪，就像蒸汽机车那样？他根本不了解年轻人，也同这时代脱了节。就他所知，爱上什么人，可能让你在古板落伍和时髦新潮之间来回摆上数十回。 ” 戴维?卢里看中女学生的是她的美貌，他反思道，他“总是受到女性的风趣的吸引。风趣和美貌。以世界上最大的意愿他在梅拉妮身上也找不到风趣。但她非常漂亮” 。在引诱梅拉妮时，他对她说：“女人的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