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普拉斯:吟诵至死佛罗里达的“美人鱼”水中芭蕾演出,拥抱爱人的一幕 西尔维娅?普拉斯(19321963) 美洲 选择与自由 美国式的爱情充满了自由精神,不仅充满着冒险的活力,而且积蓄力量对任何束缚和禁锢做出反叛。不仅如此,这个地域的爱情渗透了自由资本主义经济体制式的选择观念与市场理性,都会、盛宴与消费社会的意向都在美国爱情地图中轮廓凸显。它也许还为中产阶级的亲密关系提供了范本,与南美洲的奔放和魔幻形成了对比。 狱卒 我夜晚的汗为他的早餐餐盘涂上油脂。 相同的蓝雾布告被载运就位, 连同相同的树木和墓碑。 他只有这么点能耐, 让钥匙嘎嘎作响? 我已被下药,强奸。 七个钟头将我从健全的心智 击入一个黑
2、麻袋 我得以放松,胎儿或猫儿, 他潮湿梦境的杠杆。 有个东西不见了。 我的安眠胶囊,我红蓝相间的齐柏林飞船 将我自可怖的高度抛落。 甲壳碎裂, 我摊在群鸟的喙前。 噢,小螺丝钻 这纸一般的日子已然千疮百孔! 他不断用香烟头烫我, 佯装我是长了粉红脚掌的女黑人。 我是我自己。那还不够。 高烧滴入我发间,凝固。 我的肋骨外显。我吃了什么? 谎言和微笑。 天空当然不是那种颜色, 绿草当然应该是涟漪荡漾。 一整天,我用燃尽的火柴棒粘筑我的教堂, 梦里完全想着另一个人。 而他,为此种颠覆行径 伤害我,他 以他虚伪的甲胄, 他高傲冰冷的失忆症面具。 我是怎样到这里的? 判决未定的罪犯, 我的死法多样 吊死
3、,饿死,烧死,以勾拳打死。 我想象他 阳痿如遥远的雷声, 在其阴影中我已吃掉我的鬼魂配额。 但愿他死去或远离。 看样子,那是不可能的。 那反倒自在。黑暗要怎么办 若无高烧可食? 光线要怎么办 若无眼睛可刺杀,他要怎么 怎么,怎么办,若是没有我。 (1962 年 10 月 17 日) 节选自精灵 , (美)西尔维娅?普拉斯著,陈黎、张芬龄译,广西人民出版社 2015 年版 婚姻 普拉斯出生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她的父母身上都有德国血统,父亲在少年时随家人从普鲁士小镇葛拉堡移居美国,母亲是奥地利人。普拉斯 8 岁时,父亲因糖尿病死于腿部截肢手术的并发症,当母亲把这噩耗告诉她时,她说:“我绝不再和上帝讲
4、话了。 ”或许对她来说,面对父亲的离去等同于经历人生中的第一次背叛。20 岁出头,她就受扰于抑郁症,吞服大量安眠药自杀未果,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电击治疗,虽然那时候她早已开始在写作上展露出自己的才华,但对于她来说:“表面上,我也许小有成就,但是我心里却有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顾虑和自我怀疑。 ” 1956 年 2 月底,还在剑桥求学的普拉斯在一个聚会上结识了英国诗人泰德?休斯,并迅速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我已极端地坠入爱情里,这只能导致严重的伤害,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最硕大、最健康的亚当,他有着神一般雷电的声音。 ”6 月,他们就以闪电的速度完婚,进入了普拉斯“生命中最兴奋和多姿多彩的日
5、子” 。 二人起初都在学校任职,1958 年,他们决定转为用写作来维持生计。但即便是这样随心的日子,普拉斯也始终没有能摆脱抑郁症的困扰。因此,一段时间,她到马萨诸塞州综合医院的精神治疗科担任秘书,并接受心理治疗。 就在这一年,美国诗人罗伯特?洛威尔的诗文集生活研究出版,在诗坛掀起一股“自白派”的热潮,美国社会当时正处在动荡不安之中,诗人们的内心依靠传统的学院派诗歌已无从宣泄,因此萌生了众多流派。“自白派” ,即推崇在诗歌中坦然暴露内心深处隐藏的一切,甚至将内心最不可启齿的那一面进行诉说。洛威尔作为派别的创始人,在波士顿开办了诗歌写作班,在那里的学习使普拉斯日后的创作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进而最终成
6、为“自白派”的代表人物。1960 年,她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巨神像及其他诗作 。同是在这一年,她的女儿弗莉达降生。 转折点 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些收获而稳定安逸。1962 年 5 月 18 日,加拿大诗人大卫?威维尔和妻子阿西亚到休斯夫妇家共度周末。根据传记中的描述,在这期间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不快,但两天的相处又确实让普拉斯情绪变得阴郁。当他们离开时,普拉斯是板着脸送别二人的。这其中一定存在某些细枝末节让她认为,自己有理由将阿西亚划归为某种意义上的对手。 这些不悦,可能发生在晚饭后闲聊中起身,要上楼就寝,而丈夫说他要稍等一会儿,并继续留在客人中间时,也可能存在于午餐前的厨房门口,她看见丈夫和
7、阿西亚二人在亲切自然地聊天中。或者,潜藏在阿西亚讲述自己辗转多国的生活经历和此前的两次婚姻的表达里。再或者,只要女人单纯的直觉就够了。总之,她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这样猜想的依据是,在普拉斯几个月后写作的莱斯博斯岛 ,一首指控阿西亚的诗中,她将这些记忆的碎片全部放入进去。 “厨房里的恶毒!马铃薯嘶嘶作响。/完全的好莱坞风格,没有一扇窗户,/荧光灯时而畏缩,像严重的偏头痛。 ”“你说你丈夫对你简直一无是处,/她的犹太妈妈像守护珍珠般地守护他甜美的性。 ”这些细节令她长久无法忘记,显然是在发生时就带来了刺痛。 威维尔夫妇离开的第二天,普拉斯写的诗,题为捕兔器 。诗中写道:“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抵达。/一
8、触即发,充满香味,/小径都缩成了坑洞。/而陷阱几乎都是不曝光的/雾,关住虚无。 ”这个意象来自几个月前她和休斯的一次散步,他们在路上见到沿着崖顶放着一排张网捕捉的陷阱。普拉斯失控般地冲过去扯掉了它们,或许,那时这个可怖的装置在她心中就已经拥有了象征意义。 她曾在那几年前,具体是 1953 年 5 月 14 日的日记中写道:“我要去爱一个人,因为我要由人深深地爱着。在一只兔子的恐怖中,我可能把自己猛投入小汽车的轮子下,因为灯光使我惊恐,在黑暗的车轮下轻率地死去,我不致会引起争议。 ”在诗的最后,她借用捕兔器和猎物的关系,将纠葛在情感世界中的双方,其对立的关系进行了形象的表述。也清楚地表达了,她视
9、感情是何等的绝对:“它们如此痴情等候他,那些小死亡!/像情人一样等候着,让他兴奋。 ”“而我们也存在一种关系/中间隔着拉紧的铁丝,/钉得太深拔不出来的木桩,指环似的心思/滑动,紧锁住某个敏捷的东西,/这一束紧,把我也杀死了。 ” 7 月,在泰德去伦敦时的一天,普拉斯进入丈夫的书房,把所有能找到的纸张文件,都聚拢在一起放在菜园中付之一炬,其中大部分是信件。这举动来得似乎有点儿突然。几天前,她和母亲在购物回来的途中,还欣喜地对母亲说,她拥有自己曾经想要的世间的一切,满意的伴侣、两个可爱的孩子,温馨的家庭以及写作。短短几天后,她就在种着莴苣和卷心菜的畦间扇着灰烬,她的脚边,已经被烧得带有黑边的纸上写
10、着一个名字阿西亚。此时,她在心中对这个女人的“对手”身份已经确认无疑。 这已经不是普拉斯第一次毁掉休斯的文件了。一年前,在英国广播公司负责安排节目的女人约休斯午饭,讨论公事。这让接电话的普拉斯忐忑不安,她想起自己写的小说成功之日 ,一篇关于妻子对丈夫传闻而谨慎戒备的故事。电话里的声音,抑扬顿挫的爱尔兰嗓音,让普拉斯就像她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臆想着电话那端的女人有着鲜艳的红发,带着强烈的挑逗意味。 当休斯午饭后回来,被眼前景象惊呆了:他所有正在写的作品、剧本、诗歌、笔记本统统被撕成了小碎片普拉斯以此表示出了自己的愤怒。然而,写作对二人来说是生活中至关重要的部分,休斯亦将写作视为一种虔诚的行为。因
11、此,普拉斯的做法在他眼中简直是一种不可原谅的亵渎。这看起来只是一次情绪的失控。但造成的结果,恐怕是他们婚姻生活难以弥合的裂缝,以至于可以说是其婚姻非常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即便在当时,它并没有完全显现。此外,有人曾说,普拉斯还在阿西亚事件时期烧毁了一整本记录他们热烈爱情的小说,题为鹰隼园 ,是她准备送给休斯的生日礼物。 不久后,阿西亚通过办公室的男同事给休斯打电话,被普拉斯发现。她生气地将钉在墙上的电话都拉拽了下来。在这期间,她写了烧信 、对立面 、 偶尔从电话中听到的话 。这一次,显然不是短暂的情绪失控,普拉斯要求休斯离开住处,要求与他分居。母亲担心她的精神状况,曾提出让普拉斯回家居住,但是她拒
12、绝了:“我一旦开始了奔跑,就不会停下来;我这一辈子都要听到泰德的消息,他的成功,他的才赋。 ”一段时间后,她认为休斯应该永远离开,于是提出离婚,休斯在后来的书信集中提道:“她坚持离婚。她高傲的敌视和恨意以及伤人的举动只是想表达:若我不回她身边,她就活不下去。我很清楚,她是那种爱你越深就伤你越深的人。 ” 最后的创作 此后两个月,普拉斯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她每天清晨四五点钟就开始写作。 “公鸡啼叫之前,婴孩啼哭之前,送牛奶人尚未放置瓶罐发出玻璃音乐之前的静止、清蓝、几近永恒的时刻。 ”她几乎是一口气写了 40 多首诗。对于其短暂的一生来说,这段时间的创作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达到了顶峰。诗人
13、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是作家,我是有天赋的作家,我正在写一生中最好的诗歌,它们会让我成名。 ” 对于普拉斯此时创作的兴奋状态,英国诗作家、评论家艾弗瑞兹的看法是:“当两个有企图心,多产又才华横溢的全职诗人结为夫妻,其中一人每写出一首诗,对另一个人而言,仿佛自己的脑子一点一滴被掏空,对创造力旺盛的心灵而言,缪斯对你的不忠远比配偶因外在诱惑背叛你更难以忍受。 ”换句话说,不论因为什么,出离婚姻或许都将给普拉斯的创作带来新生。因此他认为他们婚姻的问题并不在于外遇或者个性不合,而是彼此之间过于强烈的相似。 在普拉斯这段时间的诗中,不可能缺席的是对背叛爱情的指控,以及因伤害带来
14、的痛苦、绝望、抑郁和无助。其中, 捕兔器 、 沙利窦迈、 不孕的女人 、 一个秘密 、 狱卒 、 侦探 、 莱斯博斯岛 、 另一个人 、 戛然而逝 、 闭嘴的勇气 、 深闺之帘 、 失忆症患者都因为颇为赤裸地呈现出普拉斯内心最私密的情绪,并影射、 “肢解”了很多身边的人,在普拉斯去世后,一度被休斯从诗集精灵中抽换掉,并改变了原有的编排顺序。他说:“我只是想尽可能地让它成为最好的书。”但评论界显然无法同意他的说法,甚至认为他这样擅自做主,彻底改变了诗集原本的基调,由“蜕变再生”变成了“自我毁灭” 。 休斯想要替换掉的是什么?回到那首充满愤怒的莱斯博斯岛 。普拉斯用诗句勾画了一个极其可怖的变态形象
15、来影射阿西亚,以作发泄:“你说我该溺死小猫。它们太难闻了!/你说我该溺毙我女儿。/如果她两岁发疯,十岁就会割喉。/那婴孩,胖蜗牛,自/橙色油毡制的晶亮菱形窗微笑。/你可以吃他,他是个男孩。 ” 但是,如译者陈黎所说:“幸好普拉斯并没有因嫉愤而忘却创作美学,整首诗除发泄情绪,也勾勒出两个似乎同病相怜的女人(另类的同性恋者)充满敌意却又无法割离的密切又矛盾的关系。 ” 她在诗中写道:“你有一个婴儿,我有两个。/我应该坐在康沃尔外的岩石上梳头发。/我应该穿虎纹裤,应该搞一次外遇。/我们真应该在来生相遇,应该在空中邂逅,/我和你。 ”“同一时间传来油脂与婴儿大便的臭味。/上一颗安眠药让我麻木而迟钝。/
16、烧菜的油烟,地狱的烟雾/让我们的头漂浮,两个心怀恨意的死对头,/我们的骨头,我们的头发。 ” 狱卒一诗中狱卒和囚犯之间关系的描写,伤害与依存,实则是她对夫妻关系的解读:“他不断用香烟头烫我,/佯装我是长了粉红脚掌的女黑人。/我是我自己。那还不够。 ”“高烧滴入我的发间,凝固。/我的肋骨外显。我吃什么了?/谎言和微笑。/天空当然不是那种颜色,/绿草当然应该涟漪荡漾。 ” 在诗中, “我”始终是受到伤害的角色,高烧、谎言这些是诗人在现实中也经历的痛苦。但她并没有让这种苦难由一方发出,以至于进入一种完全个人化的控诉。她选择用另一种语调反问:“黑暗要怎么办/若无高烧可食?/光线要怎么办/若无眼睛可刺杀
17、,他要怎么/怎么,怎么办,若是没有我。 ”这样一来,虽然诘问中透露出更深的痛苦,但诗人始终没有走入自怨自艾自怜的死角。同时,她也将诗中描绘的关系推入了一种象征性和普遍性中。普拉斯在回答彼得?欧尔的提问时说:“我相信一个人应该要有能力控制并支配自己的经验,即便是疯狂、比折磨这类可怕的经验,而且一个人应当要有能力以一种明察聪颖之心支配这些经验。我认为个人经验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它当然不应该只成为一种封闭的盒子或揽镜自顾的自恋经验。 ” 1963 年 2 月 11 日,普拉斯再度自杀,这一次她成功了。短短 31 年,她有过太多自杀的体验。就像她在拉撒路夫人中写的那样, “我又做了一次。/每十年当中有一
18、年/我要安排此事” , “而我,一个面露微笑的女人。/我才三十岁。/像猫一样可死九次” 。 “这是第三次了。/一大堆废物/每十年得清除一次” , “死去/是一种艺术,和其他事情一样。/我尤其善于此道” 。 对于她的自杀,艾佛瑞兹的看法是,不论生活还是诗作,西尔维娅的表现都具有一致性,既不歇斯底里,也不寻求同情。她谈论自杀时,就像她谈论其他具有危险性、挑战性的活动一样,语气是急迫甚至激烈的,毫无自怜的成分。她似乎把死亡视为一场她能再度克服的肉体挑战。这样的经验和她自学骑乘 Ariel(普拉斯喜欢的一匹小马的名字) ,或在剑桥大学念书期间试图驾驭一匹脱缰的野马的经验具有共通的性质,也和她的小说钟形罩里最精彩的一段不知如何滑雪却沿着坡道疾速下滑这样的生活经验是一样的。总之,对她而言,自杀并非自昏迷逐渐走向死亡,亦非一种“在午夜里无痛了断”的意图;它是某个必须在神经末梢尖锐地被立即感应并加以抗拒的东西。它像是入会仪式的洗礼,可使她有资格真正拥有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了解童年时期父亲的过世对西尔维娅打击有多大。而这么多年来,伤痛已经被转化成 “成年意味着成为受难的生还者”的信念。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