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问(节选)水问是台湾女作家简?o 的第一本书,记录了其大学生活的种种,全书分花诰 水经 悲赋 碎词 断语 化音六卷。每卷以卷首语点出主调,使整本书卷卷相续,成为一个整体。作者笔下的文字和意象仿佛是从泉眼里涌出来的,自由而又典雅细腻。她能写小女子的天真烂漫温柔似水,也能写宇宙洪荒沧海桑田的大气磅礴。她说:“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双心灵的眼,如果它们紧闭着,我再怎么描述都是徒然;如果它们已大大地张开,不用我说,便早已醉了。 ”正因她有细密的心思,敏锐的感受,使她能将身边的寻常之景,平常之事,人之常情叙述得精致,唯美,刻骨铭心。在这本书里,彼时尚年轻的简?o 追寻真理,思索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探寻存在的意
2、义,给出自己的解答。这样的散文,是值得细看的,除却文字之美,那花季雨季里的困惑和情思也让人深有共鸣。 (魏金梅) 花季之遗传 一、那杜鹃发疯了,疯得很厉害。 二、那杜鹃,一丛,一丛,一丛丛地,霸占了整个椰林大道的两旁。幸亏椰子树相当“清高” ,否则不打起官司才怪。 听说那杜鹃又叫“挹山红” 。在台大,除了有浓得睁不开眼的艳红外,还有纯得不忍闭眼的白色。当然,粉红色杜鹃的气势也不弱,总令人很愉快地联想到春。 三、那杜鹃真的很妙,一丛白杜鹃中突然出现一朵醒目的红色,而且仅此一朵。乍一瞧,还以为是谁开的玩笑呢?忍不住用手轻轻拉,哟!还真的是从枝头迸出来的哩!更鲜的是,一朵花中,竟有红、白、粉红三种颜
3、色。仿佛是哪个顽皮的小天使,兴致一来就东一撇西一撇地捣蛋起来,好像春天是允许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一般,让人瞧了,都忍不住要会心地笑出声来。 四、那杜鹃满溢花城。哦!我的老天爷,真的只能用“满”字来形容。 那杜鹃,我想她们是发了怒的,不知道跟谁怄气,大概是不满冬天的步调太慢吧!所以一听到春天的跫音近了,就不顾一切地蹿出枝头,那样子到处绽放,到处天不怕地不怕,争先要开的气势,那样子压倒绿叶细枝地抢镜头那种喧哗真令我昏眩,令我喘息,也令我心中的热闹感一直膨胀起来。 五、谁说三月是淡的?叫他到台大来,看他还淡不淡? 六、每一个季节,都有一种花儿站着。 寒冬里,我欣赏梅花那含蓄的傲骨。深秋时节,我欣赏菊花
4、那从容的朴素。当然,我也爱一朵夏荷的出水之姿。至于春天,我不得不惊叹于杜鹃的敏感,不得不承认整个季节都是她们的天下。 只要是花,都有属于她们的季节。我们怎能在春天时责备梅花的逊色,秋天里,感触众花的残态,到冬天,又讥笑杜鹃的没出息?!世上没有永恒的春天,亦没有亘常的严冬。只要她们能在自己的季节里痛痛快快地抒情,努力地成长,把整个菁华都化作那枝头一绽,这就够了,不是吗?就够了。 七、访你,于有雾的春晨。 很浓很浓的雾,椰林大道上划不开的宁谧。我喜欢这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喜欢独自坐着,静静地看你醒来,你的睡姿很美,在雾中。 你和我都是秉承着宇宙之无限爱的生命。虽然你是花,我是人,但在那无限之爱的
5、面前,你我都是需要爱才得以滋长的生命。所以,我一直知道,知道你和我一样地热爱着生命。你努力地挣出枝头,愉快地开放,不就是为了感谢那无限之爱的赋予?有时候,我很感动,也很惭愧。感动的是,你对生命的执着与热爱;惭愧的是,我时常因许多浮浅的干扰而忘却了去踏实地成长与肯定。我不如你的专心,你的耐性。我时常拿你来舒服自己的视觉,而忘了去思索你最深切的内涵,以及无数次你对我的提醒。我曾经惋惜于你生命之短暂,却忘了你的一季就等于我的一生。 八、一阵莫名的风起,于花城的三月。 那些历尝了绽放之兴奋的花朵,很满足地将整个身子托给那风。于是纷纷地,总是纷纷地,拂了一身还满,如果你正打从花径走过。 何必为花谢而悲!
6、那是一种完成。她们别了枝头,随风吹到任何一寸泥土,去做大地的母亲,去滋养大地使之丰沃。等到来年,当春的脚步挪近时,那些早已清醒的蓓蕾,又会按捺不住一股激流,像上一代的杜鹃一样,霸占了整个春。于是,你可以预约每一次杜鹃的疯狂;于是,花季就被遗传下来。 问候天空 曾经,在课堂上老师口沫横飞地叙述一个古老的神话:一个不自量力的人疯狂也似的追着太阳,终于活活渴死。记得当时自己是个乖乖的女学生,文文静静地专心听讲,照理应该提笔在书页上记下“不自量力”的教训才是。可是,却有一股莫名的情愫自我心底涌出,便锁着眉悼念那位名叫夸父的人。如果他不渴死,一定可以追得到太阳。我想。 某一个夏日的下午,有风。我之所以记
7、得这么清楚,乃是因为这个下午开启了我万里胸怀的豪情,像一把钥匙。我不记得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只记得自己还很年轻。 天空大大方方地蓝着,在无际的绿稻平原之上。就像夜晚灯下变化多端的蓝色晶体,总让人觉得神秘。可是还不至于深不可测到像一本有字天书。天书有的有字,有的没字,对我而言,无字天书是比较好懂而内容丰富些。读有字天书需要一等的智慧,读无字天书,则需要一等的心情。那天下午,我读的是一本全开蓝底没有封面的无字天书。踩着脚踏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反正没有字里行间。书名叫 天空 。蓝色令我心旷神怡,让我想笑。而远远天边堆垛的云朵,则让我向往,让我想跑。 蓝的天空与白的云,向来是大自然最活泼、亮
8、丽的打扮,像个热爱自由的少年,当然,也十分热情。每次看到那么亮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在平原之上耳语时,我的心情就倏地开朗起来。抖落凡间俗事,不再关心计较杂务总总,只是想笑,想跑,想攀登那仰之弥高的云之山峦。对我而言,我最向往的山峰,即是最高的山峰,与实际高度无关。云,即是高高的山峰,高到只能用眼睛去攀登。我向往有一天能躺在云峦那柔柔的曲线里睡一个宁静的午觉。这说来可笑,但我无法禁止自己在看到云朵时不兴起这样的念头。于是,望天的脸庞虽是充满喜悦与笑容,望云的眼神,则是永远不见答案的天问。 那天,看不见阳光,天空是带着神秘的温柔。而云,那真是诱惑。一团团地,像一头撞进太阳的怀里般,沾着粒粒金粉。天边成
9、群的云山云海,则干脆把太阳搂入软绵绵的怀里,云端四周就多了一层薄纱似的淡金黄色的镶边。只看见太阳赤裸的脚趾在云中伸动,看不见他那张陶醉的得意脸蛋。一切变得神秘,令人愉快的神秘。 我骑车弯进路头,那样的下午只能用来唱歌,歌词里有阳光、绿叶、飞鸟,车轮碾歪碎石的声音是伴奏,风在和音。我弯进路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那么宽阔的石子路直躺躺地延伸着看不见尽头,只中间打了几个小折。看蓝得水水的天,看一团白云恰好在远远的路边的一家农舍的竹丛上头,好像不小心被竹子钩住跑不掉似的。真不可思议,我突然雀跃起来,拼命踩着车直往前冲。路上除了我没有别人,我爱这样宽阔的平野任我一个人乱闯的那种感觉,我爱心房的栅栏一
10、下子撞破了,兴奋的触须痒遍全身的那种激情,我爱这广阔天地只属于我一人的狂想,我也爱风在耳边激动地呼啸,把我的头发梳成虬结的团线的那种痛快。一心一意,我要追赶那团云,趁她还未解掉竹钩时,一头钻进她那如棉如絮又如春日海水的胸怀里。车在颠簸,心也在颠动。恨不得有一双长臂,两手一伸一揽,收集天上所有的云朵,堆成一张弹簧床,轻轻拍一拍,纵身便依偎了进去。于是,我加快速度,决心要追赶那云。啊!云,我的故乡! 第一次,我惊觉自己有着夸父的血统。 然而云是愈追愈远了。农舍经过了,才发现她在河的对岸平原上。想必是她伶手俐脚地,竹钩上一条云丝也没留下地溜了。不知道当初那个被追的太阳是否曾在长河平野上踏下几个慌张的
11、脚印?也许,云本是行于天上的,不似太阳有火轮般的脚,所以不曾下凡来领受我的盛情美意。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只是,这错觉未免太美了点。 如果蓝天是一本无字天书,云必是无字的脚注。而我急速的车痕翻译云的语言于路面上,则是最新出版的注疏。天空以变幻的蓝色铺叙,云以干净的手法描绘,然后交给我的眼睛去印刷,我们都在叙述一个夸父的故事,那个古老却仍年轻的神话。 我读懂了这一本无字天书。 从此热爱天空。无论何时何地,总献上我舒畅的笑声与问候的眼神。后来,我的走姿变了。低着头,不理一切。凡尘太多,把我的心房占得客满。我很少再去关切天空。那时候,我几乎不再读云,曾经,我认为她是诗的放牧者。也不再殷殷探询季节的消息
12、,曾经,我羡慕她是天庭的流浪汉。她的行囊里该有许许多多想象与美合着的故事,而我不再是爱听故事的少年。没有人能懂我望云的眼神。那时,天空是阴的。 梅雨开始,形成雨季。雨连续着,以一种无奈的落姿。日子开始有霉味。如果是一场滂沱大雨,倒还痛快,最怕的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雨丝,像是乌云对大地不休的诉苦,无可奈何。断断续续的雨,就如断简残篇;不成句的字,不成字的笔画,组成一篇难懂的文章。诉得出的苦其实不是苦;诉不出的苦是真苦。云的倾诉,向来谁也不懂,大地不爱做考据。生命的历程中,其实也有雨季。所有的豪情壮志都在一刹那被打湿了,像湿了翅膀的鹰,沮丧地凝望阴霾的天空,想要振奋,却挣不断细细密密的网丝;想要展翅,
13、却甩不掉羽翼上凝聚的重露。乌云至少还有大地可泄漏,不管懂不懂,泄完了,雨季也就过去了。而无处可诉的苦,日积月累地便在内心形成阴沉的气候,形成没有阳光的一方天空。最悲哀的是,明明心里延续着梅雨,脸上却必须堆积着虚伪的晴朗。生命之中,总难免有这样的季节。 等待阳光,是最折磨的等待,却又不甘心终日梅雨。有一天,路过淡水,见平畴绿野之上,太阳在一堆泼墨似的乌云之中挣扎。时灭时显的光线,在天空中挣脱着要出来。我突然惊讶,内心深深地感动着。大自然总是无时无刻地在教我认识世界,传授给我力量新生的秘诀。没有永远布满阴霾的天空,只要让生命的太阳自内心升起。我感受到日出的惊喜。 于是,我想起夸父,觉得他与我是如此地亲近。我聆听那血液在我体内窜流的声音,并感受到有一股蛮不讲理的生命力,在我的心里呼啸着,说要霸占整个春天。 于是,昂首,问候天空,伸指弹去满天尘埃,扯云朵拭亮太阳。从今起,这万里长空将是我镶着太阳的湛蓝桂冠。 (文章稍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