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三破论撰者诸说检讨摘要:三破论是南朝佚名道教徒抨击佛教的一篇文章。后世对其作者有三种说法:顾欢撰写说、张融撰写说和范缜撰写说。实际上,三破论与顾欢等人的佛教思想只有表面上的相似性。 三破论的内容多为宗教攻击,缺少理性分析与论证,这种论辩态度与南朝玄风相悖。以三破论为核心的论辩,在南朝并无太大影响。当代学者的研究,常常抬高以三破论为中心的佛道论衡在南朝学术争鸣的地位,高估了刘勰灭惑论在当时士大夫阶层的影响。 关键词:三破论 ;顾欢;张融;范缜;灭惑论 ;刘勰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3)05?0084?06 三破论是南朝宋齐之际道教徒攻击佛
2、教的一篇文章,其作者名姓已失考。就思想渊源而言, 三破论是佛教入华以来儒释道三教夷夏之辨思潮的延续。其思想价值或许并不突出。不过,刘勰曾撰写灭惑论以回应三破论 ,因刘勰在南朝文化上的特殊地位,有关三破论争论的文献受到了学术界的关注。研究刘勰的生平、思想以及文心雕龙与佛教的关系, 三破论就成了绕不过去的参照文献。本文尝试对三破论作者之诸种说法做一检讨,并在此基础上对灭惑论在其撰写时代的地位和影响做一评判。 一、顾欢撰写说 2唐沙门神清北山录卷 6 云:昔魏周灭法,诏假顾先生三破论等(顾欢先生也) ,诬释氏之恶。方此,而实不为甚也?1(612 上) 同书法籍兴第三云: 是以道则有化胡经 (晋时王浮
3、道士所撰,一卷,后渐添成十一卷)、 夷夏 、 三破 、 十异九迷 (皆道门非释之文) ,释则有灭惑 、驳夷夏 、甄銮笑道论等(并在弘明集 ) 、 破邪 、 辩正 (唐沙门法琳撰) ,纷然陵驾,既悖而往,亦悖而复。1 (583) 宋释德珪北山录注解随函卷上, “三破”条注云:“身 、家 、 国 ,亦是顾道士作也。 ”“灭惑”条注云:“刘思协(作者按,思协当为勰之讹)造灭惑论 ,破顾道士三破论 。 ”又卷下“顾欢”条注云:“顾道士作三破论 夷夏论等谤佛” 。杨明照先生考订刘勰灭惑论撰于南齐,此即文献依据之一2 (176?179) 。 顾欢撰述三破论之说,漏洞颇多。如,李淼先生反驳说,如果三破论为顾
4、欢所作,则应在宋末齐初,此时刘勰不过是 10 岁左右的学童,不可能撰写灭惑论以回应3(266?273) 。从上引文献来看,顾欢撰写三破论之说大致形成于宋代。唐沙门神清北山录原文以及宋代沙门慧宝之注释中,可能无顾欢撰写三破论之意。 “顾先生三破论等”一语,用“等”字将顾欢与三破论并列,前者当指顾欢之夷夏论 ,后者则为佚名之三破论 。 北山录卷六将夷夏论和三破论并列,即可证明此种推断或可成立。宋释德珪注解北山录 ,始将其作者明确定为顾欢。完整搜检大藏经,赞同顾欢撰写三破论者似乎只有释德珪一人。由此而言,顾欢撰述三破论之3说,似在佛教界无过大之影响。 然而,唐沙门神清将夷夏论与三破论相提并论,宋释德
5、珪定三破论撰述者为顾欢,却说明夷夏论4(931?934)与三破论5(49?51)之间存在某种联系。顾欢和三破论作者都有强烈的道教信仰, 夷夏论和三破论张扬道教排斥佛教的用意也完全相同。除了这些表面性的相似点之外,两篇文章在文献、学理上也有联系。如:第一, 夷夏论批驳佛教有悖于中土礼制,说“下弃妻孥,上废宗祀。嗜欲之物,皆以礼伸;孝敬之典,独以法屈。悖礼犯顺,曾莫之觉” ;三破论有类似的论述,如“入家破家” 、 “入身破身”即于此立论。第二, 夷夏论从道教成仙和佛教涅槃观念的对比中扬道抑佛,“泥洹仙化,各是一术。佛号正真,道称正一。一归无死,真会无生。在名则反,在实则合。但无生之教赊,无死之化切
6、。切法可以进谦弱,赊法可以退夸强” ;三破论称“道家之教,妙在精思得一而无死入圣。佛家之化,妙在三昧禅通无生可冀。詺死为泥洹,未见学死而不得死者也” ,也是从仙化与泥洹的角度比较佛道二教的。第三, 夷夏论以夷夏有别排斥佛教, “今以中夏之性,效西戎之法,既不全同,又不全异。下弃妻孥舍华效夷,义将安取” ;三破论也讲佛教为外来宗教,一则说“盖闻三皇、五帝、三王之徒,何以学道并感应,而未闻佛教?为是九皇忽之?为是佛教未出?若是佛教未出,则为邪伪” ,再则说“今中国有奉佛者,必是羌胡之种。若言非耶,何以奉佛” 。由此可见, 夷夏论 、 三破论都是在夷夏有别、道优佛劣上做文章的。 但三破论与夷夏论的论
7、证逻辑却存在极大差异。顾欢虽然4以佛道夷夏有别来论述道优佛劣,但这种论述有一个逻辑前提,即佛道二教“齐乎达化” 、 “圣道”相同,顾欢说“二经所说,如合符契。道则佛也,佛则道也。其圣则符,其迹则反。或和光以明近,或曜灵以示远。道济天下,故无方而不入;智周万物,故无物而不为” 。有了佛道本同之前提,就会对佛教有部份肯定和接受,所以“佛道实贵,故戒业可遵” 。同时,夷夏之别也就成了本同末异, “佛起于戎” 、 “道出于华” , “其入不同,其为必异” , “教华而华言,化夷而夷语” ,所排斥者只是佛教之外在礼仪, “所以戎俗实贱,故言貌可弃” 。 三破论不谈佛道之同,专就“夷夏有别”做文章,申述佛
8、教之危害, “入国破国” 、 “入家破家” 、 “入身破身” ,全是祸害,无有益处。逻辑出发点的不同,也使得两篇文章对待道教老子化胡类经典的态度迥然不同。 夷夏论引玄妙内篇有关老子入天竺化胡之文献,与佛教法华 无量寿经 瑞应本起经联系,得出“道则佛也,佛则道也”的佛道本同论;三破论引老子化胡经 “髠其头,名为浮屠” “作形像之教化之” “断其恶种故,令男不娶妻,女不嫁夫,一国伏法,自然灭尽”之说,以证佛教之邪伪。这样的论述造成了两篇文章迥然不同的风格:夷夏论还有玄谈的痕迹,而三破论却变成了宗教徒的诳语。 要言之, 夷夏论 “虽同二法,而意党道教” ,以佛道本同的逻辑形式论证佛道有夷夏之别。 三
9、破论放弃了夷夏论党同二教的做法,专就佛道夷夏之差别立论。在一定程度上, 夷夏论或可以作为三破论攻击佛教“破国” “破家” “破身”之逻辑前提。两篇文章同样成了后代排佛、灭佛的理论依据。基于此,宋释德珪自然就将两篇文章都记在顾欢身上了。 5二、张融撰写说 将张融与三破论作者联系起来,始于齐梁之际。 弘明集卷 8收录释僧顺析三破论时,就说“答道士假称张融三破论十九条”5(51) 。然宋史卷 205、 通志卷 67,张融变成了三破论的真正作者了。更有甚者,元代沙门祥迈辩伪录卷 2 说“三破论 ,齐人张融假托他姓”6(764) 。不过,南朝齐梁之际,较为普遍的看法是,张融非三破论之作者,仅是佚名道士为
10、了宣扬三破论而假借张融之名望。 张融为南齐名士,齐高帝萧道成对之有“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的赞誉。道士假托张融撰写三破论者,很可能是看中其名望和影响,但此说亦有诸多疑惑。张融“门世奉佛,舅氏奉道” ,他的道教信仰大致来自母亲家族宗教文化传统。 南齐书张融传云: 融年弱冠,道士同郡陆修静以白鹭羽麈尾扇遗融,曰:“此即异物,以奉异人。 ”4(721) 此事或为假托,然亦可说明当世著名道士对张融才华之认同与期许。不过,张融非单纯信仰道教,他对佛教徒之接触、佛教义理之探究,僧传多有记载。如:张融与孟法师、释道慧辩难成实论 (高僧传卷8释道慧传 ) ,投身释僧远谘其戒范(高僧传卷 8释僧远传 ) ,与释慧
11、基申以师礼崇其义训(高僧传卷 8释慧基传 ) ,与释法安共为法友(高僧传卷 8释法安传 ) ,与释昙斐并结知音之狎(高僧传卷 8释昙斐传 ) ,投身接足释法献崇其诫训(高僧传卷13释法献传 ) ,与周颙书颂扬释法宠绝尘如弃唾(续高僧传卷613释法宠传 ) 。上述事件并非全发生在张融晚年,如投身释僧远谘其戒范即是刘宋时期的事。除此之外,张融有三教同尊之举措。他临终前遗令家人,自己死后要左手执孝经 、 老子 ,右手执小品 、 法华经 。由以上史实可见,张融似不当有排斥佛教之举措,道士假托一个佛道二教兼信并崇的张融来撰写三破论 ,似令人费解。 道教徒撰写三破论而假托张融之名的真实原因,很可能在张融之
12、佛道通源论上。永明年间,张融遇疾,遂制门律遗令家人。 门律论述佛道通源,云:“道也与佛,逗极无二,寂然不动。致本则同,感而遂通,逢迹成异”5(38) ,并叮嘱家人“汝可专尊于佛迹,而无侮于道本” ,此即佛道本同末异之说。张融之说,无丝毫排佛、抑佛之意明矣。然周颙质疑张融通源之说,却可见佛道争斗之痕迹。周颙说“致本则同,似非吾所谓同。时殊风异,又非吾所谓异” 。他质难通源说, “何义是其所谓(原文下衍一“谓”字,据碛砂藏本删)本乎” ,道家以虚无为本,佛教以法性为宗, “所谓逗极无二者,为逗极于虚无?当无二于法性耶?将二涂之外更有异本?傥虚无法性其趣不殊乎?若有异本,思告异本之情。如其不殊,愿闻
13、不殊之说” 。又指出“逢迹成异”说之本质是“时殊故不同其风,是佛教之异于道也。世异故不一其义,是道言之乖于佛也” 。并指出本同迹异之说的荒谬, “若虽因二教同测教源者,则此教之源每沿教而见矣。自应鹿巾环杖,悠然目击。儒墨誾誾,从来何诤。苟合源共是,分迹双非,则二迹之用,宜均去取。奚为翔集所向,勤务唯佛,专气抱一,无谨于道乎” 。最后,他指出佛道本同末异,放弃了儒家标准, “足下专遵佛迹,无侮道本。吾则心持释训,业爱儒言。未7知足下雅意,佛儒安在。为当本一末殊,为本末俱异耶”5(39) 。 从周颙对张融的质难可见,张融通源论与顾欢夷夏论有相同的论证,都从本同末异的逻辑顺序来论述佛道关系。顾欢认为
14、佛道之本同在于“齐乎达化” ,张融则认为在于“神静”以信道。 “达化”之说偏于儒家的教化学说, “神静”之说偏于老庄道家修养身心之说。虽然参照对象不同,但两人以中土文化为标准的倾向是明显的。顾欢所谓末异在于“其入不同,其为必异。各成其性,不易其事” ,张融则认为是在“殊时故不同其风,异世故不一其义”:二者都是通过中印文化风俗之比较得出大致相同的结论。所不同者在于立论角度:顾欢重末轻本,虽然对佛教有一定程度的认可,但最终落脚在夷夏有别、佛教不得教化华民上;张融重本轻末,虽说殊时异世导致佛道二教教迹有异,但最终落到了佛道通源、 “吾自俱宗”其本上。这样来看,张融佛道通源论不但有可能发展为顾欢的夷夏
15、论,而且对“本” “极” “寂然不动”的描述,更可能用道教同化掉佛教。通源论的这种倾向,或许不是张融本意,但有顾欢夷夏论以佛道本同末异、夷夏有别的方式排斥佛教的前车之鉴,让周颙敏锐地意识到张融通源论中包含对佛教的威胁和陷阱,遂斤斤计较于本同于道教还是佛教,佛道之通源与儒教何种关系,最后“列儒围道” ,坚持儒佛本同之说。 由此可见,道士假称张融撰写三破论者,不但在于受其舅氏影响他有崇奉道教之举措,其人为当代名士声望极高,更在于其通源论中就包含了佛道夷夏有别的思想资源。只要放弃了其中的佛道通源之说,发展“逢迹成异”之说,张融就会走向三破论 。 8三、范缜撰写说 范缜与三破论产生联系,见于荀济上梁武
16、帝书。道宣转荀济上书云: 又引张融、范缜三破之论(前集备详,有抗融、缜之词,见于后述) 。乃云:融、缜立论,无能破之。是虚言也。7(130) 荀济,先祖为颕川人,后居江左,博涉众书,志调矫俗。初与梁武布衣相知,及梁武登位,济以不得志,常怀悒怏二十余载,见武帝信重释门,寺像崇盛,于时上书,论佛教贪淫奢侈妖妄,又讥造同泰寺营费太甚,必为灾患。严可均全后魏文卷 51 辑录荀济上梁武帝书成论佛教表 。李淼关于灭惑论撰年与诸家商兑一文认为,荀济上书梁武帝的时间在梁大同九年(544)左右。此说稍有误差。 洛阳伽蓝记卷 2“秦太上君寺”条记载: 太傅李延实者,庄帝舅也。永安年中,除青州刺史,临去奉辞,帝谓实
17、曰:“怀砖之俗,世号难治,舅宜好用心,副朝廷所委。 ”时黄门侍郎杨宽在帝侧,不晓怀砖之义,私问舍人温子升。子升曰颍川荀济,风流名士,高鉴妙识,独出当世。清河崔叔仁称齐士大夫,济曰:“齐人外矫仁义,内怀鄙吝;轻同羽毛,利等锥刀。好驰虚誉,阿附成名,威势所在,侧肩竞入,求其荣利,甜然浓泗;譬于四方,慕势最甚。 ”号齐士为慕势诸郎。临淄官徒有在京邑,闻怀砖、慕势,咸共耻之。唯崔孝忠一人不以为意。问其故,孝忠曰:“营丘风俗,太公余化;稷下儒林,礼义所出。今虽凌迟,足为天下模楷。荀济人非许、郭,不识东家。虽复莠言自口,未宜荣辱也。 ”8(88) 9上引文献明确记载,荀济讥讪齐地风俗鄙薄是发生在北魏永安年
18、间(528530) ,而参与者之一崔叔仁也在兴和(539542)中赐死于宅。北魏永安之前荀济应该已经由南入北。唐道宣说荀济“以不得志,常怀悒怏二十余载” ,应是参照梁武帝萧衍天监元年(502)年禅代。由此推后 21 年,是梁普通三年(522) ;推后 29 年,是梁中大通三年(531) 。取其中间,荀济上书梁武帝是在普通八年(527)前后。 道宣说荀济上书中引张融“三破之论” ,应该与本文所讨论的道士假托三破论一事有关。而说范缜“三破之论”者,应该不关涉三破论作者,而是指范缜之神灭论 。范缜与齐梁僧俗就形尽神是否灭进行过两次大规模辩论。第一次在永明七年(489) ,是与萧子良等西邸学士辩论;第
19、二次在天监六年(507)年末,是与梁武帝君臣 60 余人辩论9(376?377) 。范缜虽有天师道信仰10(218) ,然神灭论中无明确张扬道教之信息。 但是,将范缜神灭论与三破论等同者,可能并不是荀济之意,而出自唐初僧人道宣。荀济引范缜“三破之论”一说,也应是广弘明集编纂者道宣的转述语,带有道宣自己的评判,并非荀济论佛教表原文。而道宣的评判,实际上是说荀济的许多观点与神灭论一样,接近三破论 。 范缜自述撰写神灭论抨击佛教的目的云: 浮屠害政,桑门蠧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不怜穷匮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是以圭撮涉于贫友,吝情
20、动于颜色;千钟委于富僧,10欢怀畅于容发。岂不以僧有多稌之期,友无遗秉之报,务施阙于周急,归德必于在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故舍缝掖,袭横衣,废爼豆,列瓶钵,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致使兵挫于行间,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惰游,货殚于泥木。所以奸宄弗胜,颂声尚权,惟此之故,其流莫已,其病无限。11(670) 范缜指责佛教有两害。第一是“蠧俗” 。佛教诱以兜率天宫、惧以阿鼻地狱,使信众“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 ,竭财赴僧,破产趋佛,寄未来之幸福于菩萨, “不恤亲戚,不怜穷匮” ,使民风日薄。 三破论“入家破家”条云:“使父子殊事,兄弟异法,遗弃二亲,孝道顿绝
21、,忧娱各异,歌哭不同,骨血生雠,服属永弃,悖化犯顺,无昊天之报。 ”两相比较,范缜之佛教蠧俗说与三破论之“入家破家”颇有关联。第二是“害政” 。由信仰而舍弃俗世,皈依佛门,遂弃家人之“亲爱” 、绝家族之“嗣续” ,劳动力流失致使挫兵行伍间,粮食为惰游之僧徒所消耗,财货为所敬奉之土木泥物所耗尽,最终“吏空于官府” ,政权成了一个空架子。 三破论 “入国破国”条云:“诳言说伪,兴造无费,苦克百姓,使国空民穷,不助国,生人减损,见人不蚕而衣,不田而食,国灭人绝,由此为失。日用损费,无纤毫之益。五灾之害,不复过此。 ”据此可见,范缜佛教害政之说,与三破论 “入国破国”大意同。 同样,如果仔细对比荀济抨击佛教的五“不经” 、二“不取”与三破论说佛教“破国” “破家” “破身” ,也可以发现两文多有内在联系。据此可见,道宣是将荀济论佛教表 、范缜神灭论与佚名之三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