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从王阳明“未发之中”看阳明心学特质摘要 阳明认为未发之中既指心体纯是天理,即“有”的一面;也指心体鉴空衡平、无滞无染,即“无”的一面。心体廓然,无所偏倚,不牵于一理,不蔽于一隅,则必然发皆中节,感而遂通,妙合当时。这就是阳明“无中生有”的学问,而谨守其心即是达到无中生有境界的学问工夫。 关键词 未发之中;无中生有;谨守其心 中图分类号 B248.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3)02013004 未发、已发问题是宋明理学中非常重要的问题,它关联到不同思想家对心体和性体的理解,也关联到他们对为学工夫的思考,可以说,它比较集中而鲜明地体现了一个哲学家的思想特质。关于王阳明“未
2、发之中”的概念,许多学者都作出了细致的考察,学界一般都认可王阳明以“未发之中”为体,寂然不动;“已发之和”为用,感而遂通的观点。也有学者指出王阳明以“良知”概念绾合“未发之中”与“已发之和”1。这些思考都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王阳明“未发之中”概念的某方面内容,但还没有精准的透显出王阳明心学的特质。此外,有学者指出,王阳明“未发之中”的概念包含了“有”和“无”两个方面的意涵2,这对于王阳明心学的把握是十分深刻的。本文则在此基础上对王阳明“未发之中”概念的“有” 、 “无”关系进行更进一步的分析,指出正是2“有” 、 “无”的相合关系鲜明地表现出阳明心学的特质。 一未发之中 王阳明“未发之中”概念强
3、调的是“有” 、 “无”的相合,它有两个意思,一指以有合无,二指无中生有。 王阳明从“有” 、 “无”两个方面来界定“未发之中” ,首先,他强调“未发之中”是性、是天理,在传习录中他提出这个观点: 夫喜怒哀乐,情也。既曰不可谓未发矣。喜怒哀乐之未发,则是指其本体而言性也。1(p146) 这里明确提出“未发之中”是指心之本体,为性。阳明在其他地方也多次说明未发之中是天理,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气象,阳明告知“但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养得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 。陆澄问未发之中时,阳明依然强调“中只是天理” 。这是王阳明从“有”的角度对“未发之中”所做的价值规定,它也是“未发之中”的根本规定。 “有”的
4、方面基本为学者所肯认,但“无”的方面却常常被学者所忽略。王阳明强调,虽然说心之本体纯是天理,但心体并非被天理充溢,实实满满,相反,它同时是“无” 、是“虚”的。这便涉及到王阳明对“未发之中”的另一面规定,他指出,心之本体鉴空衡平,即如镜一般光洁无染,如秤一样公正无偏,它是对心体活动形式的规定,也可以说,这是“无”的形式规定。 毫无疑问, “无”不是指心体不含一物一念,没有任何念头,而是指心体对情感、意念等都不执著,不偏不倚,任其自然流行无碍。王阳明也用“虚”来说明心体的这种特性,他指出良知本体犹如天之太虚,天3地万物都在良知本体中流行: 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
5、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3(p106)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3 年第 2 期朱卫平:从王阳明“未发之中”看阳明心学特质 本体之“虚”指的是良知本体含容天地万物、七情百念。明镜之喻有助于我们理解本体“无”和“虚”的特性,明净的镜子光洁明亮,无一丝纷尘,因而随物之妍媸,照之皆准;同时它物照则过,并不留照已过之象,因而不会有染着之象的遮蔽,他物之来依然可照。心之本体亦如明镜之不染不滞,此外,它更有“众理具而万事出”的主动性。 “有” 、“
6、无”两面恰好完整地说明了心体的性质,对天理的肯定是儒之为儒的基本立场,如果心体没有性、天理的内容,即是堕空。如阳明诗中所说:“静虚非虚寂,中有未发中。中有亦何有?无之即成空。无欲见真体,忘助皆非功。 ”3(p678)其中“无之即成空”就是强调“有” ,它指性、天理。然而, “无”也是不可缺失的, “无”描述了心体的形式,诗中“忘助”即是破坏了心体的鉴空衡平,于为学工夫无功而有害。因而,戒慎恐惧等为学工夫要合于鉴空衡平的心体,这就是“以有合无” ;而只要心体不染一物,无所偏倚,本心所具之天理便能随时顺应,合宜的应对万事,这就是“无中生有”的理想。 二致中和工夫:戒慎恐惧 4王阳明不主张从时间角度
7、来划分“未发之中”与“已发之和” ,他认为“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作为心之本体贯彻未发和已发。因而, “未发之中”并不是心灵没有知觉、思虑的某个时间段,因为心无一刻之停,才说心,即是已发,心“实无无念时” 。如此,君子为学工夫就不是使此心如槁木死灰,而是提撕警觉,防范、克制恶念、杂念。这就要求学者始终保持戒惧之念,王阳明认为,正是此戒惧之念能养得心中天理充满,动静皆定。如果戒惧之念中断,恶念、杂念便会产生,天理就容易流于沦埋,人之为人的道德本心便会被遮蔽、放失,故而阳明强调“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 ,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3(p91) 坛经立“
8、无念为宗” ,惠能即明确告知,无念并不是“百物不思,念尽除却” ,如果没有念,无念之宗也就不需要立了。他警问道:“无者无何事?念者念何物?”并作出解答:“无者”是无尘劳纷念;“念者”是指真如之念。无尘劳纷念,真如之念便自性而起。阳明的观点与此极为相似,他认为人自朝自暮、自少自老,除非是自己不知、或昏睡、或槁木死灰,否则没有无念之时。戒惧也是念,它是本体之念,天机不息,立定戒惧之念,才不会流入私念。 在王阳明看来,戒慎恐惧是为了回复性之本体的工夫,也就是致中和的工夫。阳明在修道说中很精练的表达了这一观点: 率性之谓道,诚者也。修道之谓教,诚之者也。故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中庸为诚
9、之者而作,修道之事也。道也者,性也,不可须臾离也。而过焉、不及焉,离也。是故君子有修道之功,5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修道之功,若是其无间,诚之也。夫然后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道修而性复矣。致中和,则大本立而达道行,知天地之化育矣。非至诚尽性,其孰能与于此哉!是修道之极功也。而世之言修道者离矣,故特着其说。3(p265) “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意味着谨守其心, “无声之中而常若闻焉,无形之中而常若睹焉。故倾耳而听之,惟恐其或缪也;注目而视之,惟恐其或逸也。是故至微而显,至隐而见。 ”3(p264)即时时观照其心,无一丝懈怠,谨慎、严肃
10、的对待心中产生的哪怕极为微弱的念头,唯恐产生谬心。王阳明认为这是心灵独知之处,微而显,隐而见,善恶之萌于此纤毫不遁,也无一毫虚假,诚伪、善恶、义利、王霸即在此处分界,因此,君子之学正要在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古人诚身的工夫,其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为学工夫之诚就体现在对于善念的萌发倍加珍护,唯恐其溜失,仿佛怀抱赤子履春冰,唯恐其坠落;对于恶念的产生万分痛恶,唯恐去之不及,仿佛鲜羹中被投入鸩毒,唯恐弃之不速。 戒惧的工夫可从两方面着手:保任和察几。当恶念未萌时,保持常惺惺的状态,使良知精明不昧,以保任良知天理;在恶念方萌之几微,保持良知警醒的状态,良知一醒,恶念即如烘炉上的一点雪
11、,稍触即化。他更指出,孔子之远虑,周公之夜以继日,都“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工夫” ,只是致良知、存天理工夫之不息。既然圣人达到凝至道、成盛德的境界,其工夫也不外于此。常人性为欲蔽,又岂可不痛加澄治、精纯之功? 6戒慎恐惧之念无时或息,这与良知生生不息之道是一脉相承的。 周易?系辞提出“生生之谓易” ,此生生之道,一直为宋明理学所秉承,阳明也同样强调天道、良知之生生日新: 天道之运,无一息之或停;吾心良知之运,亦无一息之或停。良知即天道,谓之“亦” ,则犹二之矣。知良知之运无一息之或停者,则知惜阴矣;知惜阴者,则知致其良知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此其所以学如不及,至于发
12、愤忘食也。尧舜兢兢业业,成汤日新又新,文王纯亦不已,周公坐以待旦,惜阴之功,宁独大禹为然?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 “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 ”3(p267) 天道、良知之运无一息之停,戒惧之念一于天德,也如太和之运而不息:“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 。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戒惧之念不息,才能动无不和,然后才能达到静无不中,保任良知天理流行不息。如果戒惧之功断,良知就会遮蔽不畅,生机停滞,成汤不能日新又新,文王之德也不能纯之不已。从这个意义上说,戒惧之念确实是天机不息处,也可以说戒慎恐惧是本体,戒惧之念即是本体之念,出乎
13、良知本体之自然,活泼泼的。 戒惧工夫不分有事无事,活泼无间,无一刻间断,最终便能达到存之无不中而发之无不和,也即致中和。王阳明强调,圣人达到位天地、育万物的境界,也只是致中和工夫的极致, “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 。王阳明认为,心即性,尽心即能尽性,7养得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是在心上做工夫,但完全实现尽心的工夫,也就充分实现了人之本性。这即是阳明着力强调的,为学功夫须有个本源,君子之学惟求尽心,立大本、行达道,也只是尽心之功。 三阳明心学特质 1.有无相合的学问 王阳明以生命融铸学问,从出佛入道,至最终龙场悟道而从儒,都是他探索圣人之学的心路历程。可以说,王阳明的生命经
14、历和学术修为相辅兼容,互相带动,其一生军宦生涯,锻炼了良知,激发了智慧,融炼成他致良知的心学思想;而他的良知学问又化入他的生命,使其临危不乱,涉险不惊,屡屡创建军功。良知如何使得他创造出如此传奇的人生?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有无相合”的智慧。 阳明强调心体的廓然灵动,心体既无善念,也无恶念,无滞无着,因而天理流行。他在汪近之太极崖的两首诗,极有禅味的表述了心体的空阔: 一窍谁将混沌开,千年样子道州来。须知太极元无极,始信心非明镜台。 始信心非明镜台,须知明镜亦尘埃。人人有个圆圈在,莫向蒲团坐死灰。3(p772) 第一首诗前两句说的是太极崖,后两句和第二首诗都大有意味。太极本是无形无象、混沌无限的,
15、心之本体也不是一个物事,不是可时时拂拭、可用功着力的东西,它只是个空灵虚阔。明镜于心之虚空也只是一粒尘埃,因此,在王阳明看来,神秀明镜之喻其实对心“虚” 、 “无”8的特性尚未能完全透悟。 “始信心非明镜台,须知明镜亦尘埃。 ”这两句诗不仅表达了阳明自己的哲学意趣,也透露了惠能高于神秀的那一机。人人都有的圆圈即是良知,良知是自己的宝藏,为学之功只是于事事物物上推致自己的良知。而老死蒲团最终养成的只是空寂之性,断灭种性,于治国治世无用。 心体廓然,自然天理流行,良知随物俯仰,随时随事而精思,做出适当反应,即所谓“妙合当时已种根” 。 “妙合当时” ,是“时”的观念,强调的是当下的合宜。王阳明指出
16、,人之所以不能总是随顺时宜,既在于私念的遮蔽,也在于善念的固滞不化,不知变通,其共同的病根都是心体纷杂不虚。世事变幻无端,圣人也不能预先讲求所有的事务、细节,只是良知精明,心中无有私欲、杂念,纯是大公之心,凡事不以一身私利为虑,随事便能精察详思,做出合理举措。不仅心里不能存有恶念,即使善念也不能执着,否则也会有将迎意必之患,而不能随其时宜而变通,如王阳明所说:“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头,亦着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开不得了。 ” “有无相合”的学问并非没有困难,随机应变需要的不仅仅是道德之善,也需要才识和学力之能。不过,也许阳明强调的是个人随其分限而致良知,只要戒慎不睹,恐惧不闻,
17、良知之功不断,凡事纵不能做得十分圆满,也不至于偏差太大, “虽不中,不远矣” 。况且,良知越思越精明,在日用行为中的每一次锻炼,良知不仅得到了道德上的提升,也得到了才识上的积累。以道德理性为统领,以知识理性为辅翼,最终达到的是整个人格素质的提高。阳明的一生战功就生动地表明了知识辅翼9的力量,他在武经七书评中讲到:“孙子开口便说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其中较量计划,有多少神明妙用在,所谓因利致权 , 不可先传者也。 ”4这是对孙子兵法第一章的阐释,也可说是他一生战功的注脚。 “因利致权”包括了任势、用间等才识,其神在于妙合当下。惟有心中虚空,才能随机应变,这是无立场的立场,如果固执某一立场,通于此处
18、,未必通于彼处,而“无中生有”要达到时通的境界。 2.谨守其心的工夫 阳明在谨斋说中提到: 君子之学,心学也。心,性也;性,天也。圣人之心纯乎天理,故无事于学。 下是,则心有不存而汨其性,丧其天矣,故必学以存其心。学以存其心者,何求哉?求诸其心而已矣。求诸其心何为哉?谨守其心而已矣。博学也,审问也,慎思也,明辩也,笃行也,皆谨守其心之功也。谨守其心者,无声之中而常若闻焉,无形之中而常若睹焉。3(p263) 阳明强调,圣人之学心学也,学以尽其心而已,尽其心者,谨守其心。谨守其心也就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阳明是要把工夫收归于心,这有他的良苦用心。他痛惜当时圣学日晦,记诵、训诂和词
19、章之学却群起纷纷,功利之毒沦浃于人的心髓,众人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记诵之博恰以行其恶,词章之富恰以饰其伪,都说欲共成天下之务,实际不过济其私、满其欲而已。他感叹士生斯世,痛何如哉!伤何如哉!所幸的是,天理之在人心,终有不可泯;良知之明万古一日未尝丧失。仍有望兴起群生,化风淳俗。因此,10学问的精髓就在于警醒“万古一日未尝丧失”的良知,使学者反身体证,都能真切地找到为学的着力处和得力处。阳明心学的力量在此也表现得淋漓尽致5。 化风淳俗既包括士人修道的自觉,也包括引导百姓日用的道德良善。因此,谨守其心首先要求士人修道的纯粹性。学为圣人,不是逞学斗能,不是以词章、记诵谋名获利,
20、而是要精一良知,使其纯是天理流行,而无一毫人欲之杂。而要达到道德的纯正,克服几千年的习性,唯有戒惧之功无间,时时警醒、提撕良知,才能保使良知做主,常精不昧。6 此外,士人还要有化民淳俗的使命感。良知人人反观即可自得,工夫收归良知后即变得简易直接,愚夫愚妇、山樵市屠都可用功自得。修身不再是知识精英的作为,而真正成为人人可做的事,整个社会道德素养的提高也就有了方法和基础。阳明所到之处,必倡建书院,必开导民心,正是这种使命感的体现。 戒慎恐惧的工夫与格物工夫并没有相互抵牾,王阳明认为,二者其实是一个工夫, “格物即慎独,即戒惧,至于集义、博约,工夫只一般。”所有的工夫都是在心上用功,都是存天理,去人欲。格物强调随物而正心,戒惧之念强调功工夫无时可间,生机不息,两者源出于大学和中庸两套不同的工夫系统,却并不矛盾,而是互相阐发。阳明甚至强调, “诚明戒惧,效验工夫,本非两意。既知彻动彻静,彻死彻生,无非此物,则诚明戒惧与恻隐羞恶,又安得别有一物为之欤?”3(p193)诚者之明即良知之明,诚之者的戒慎恐惧,即良知的戒慎恐惧。理解了良知,就会理解彻动彻静、彻死彻生无非是此良知,工夫无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