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否定形而上学,延展形而上学?是与时 (Sein und Zeit)是可以和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 、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以及黑格尔的逻辑学相比肩的一部严格意义的哲学著作。只有将之置于西方“形而上学” (Metaphysik)发展史的整个背景中,置于作为对形而上学核心内容的“是态学” (Ontologie)的探索中,该著作才不至于被降格为一部“人生哲学”作品;它所进行的探索,才不至于如作者所担心的那样,成为“哲学人类学” 、 “哲学心理学”等意义上的探索。本文试图从上面这一角度出发,对是与时的基本思路进行一种理解。 一 传统形而上学(第一哲学)的核心理论是“是态学” (die Ontologie)
2、 。柏拉图说,在人的灵魂中有着哲学的因素。这种哲学的因素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试图用“一”来统摄“多” ,即对统一性甚至最高统一性的某种追求。在希腊哲学那儿,它经历了从“宇宙学” (die Kosmologie)到“是态学” (die Ontologie)的转变。前者所思考的,乃是纷纭复杂的现象背后是否有着某种统一的东西,其基本的发问方式可以规定为“它是由什么构成的?”或“它是从哪儿来的?” ,它追问万物产生于它又复归于它的某种或某些“基质” 、 “本原”或“元素” 。而后者打量世界的基本发问方式是“它是什么?”以及与之相关的“它是怎样?” ,它的核心是追问万物的“所是”或“本质” 。后者属于严格意
3、义2上的哲学,即“第一哲学”所要思考的东西。 “它是什么?” (Was ist das?)这一打量世界的基本发问方式不仅催生了逻辑学和科学,更是导致了形而上学的产生。柏拉图的理念论以及亚里士多德的范畴学说,都可以视为对这一问题的某种回应,都是对现象的某种拯救() 。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一书中明确将“第一哲学” ()的研究对象规定为“是者作为是者”或“作为是者的是者” () ,它也是“第一哲学家” (, 论灵魂 ,403b.16.)所要加以探究的东西。他在该书的第四卷( 卷) 、第六卷( 卷)和第十一卷( 卷)中反复指出,第一哲学的对象乃“是者作为是者” () ,它研究“是者作为是者” (,
4、) 。例如:溥林:否定形而上学,延展形而上学?“有一门科学,它研究是者作为是者以及那些就其自身就属于它的东西。它不同于任何的特殊科学,因为其他那些科学中的任何一门都不普遍地思考是者作为是者,而是切取它的某个部分并研究该部分的属性。 ”形而上学 ,1003a.21. “因此,显然有一门科学研究是者作为是者以及那些位于是者作为是者之中的东西;这同一门科学不仅研究各种所是而且研究那些属于所是的东西,既研究前面所述的那些东西,也研究在先和在后、属和种、整体和部分以及其他类似的东西。 ”形而上学 ,1005a.13. “哲学家的科学普遍地探究是者作为是者,而不是探究它的部分;而是者在多重方式上而不是在一
5、重方式上被言说。 ”形而上学 ,1060b.31. 3这种学说在古代被称为“关于是者的理论” ()这一表达后来在拉丁语中被概念化为 ontologia。现在一般认为 ontologia 一词最早是由德国哲学家雅各布?洛哈德(Jacobus Lorhardus, 15611609)在八艺(Ogdoas Scholastica)一书中提出来的,他将它视为“形而上学”的同义词。在该书中,他讨论了八门学科:拉丁语法(Grammatices Latinae) 、希腊语法(Grammatices Graecae) 、逻辑学(Logices) 、修辞学(Rhetorices) 、天文学(Astronomic
6、es) 、伦理学(Ethices) 、物理学(Physices) 、形而上学或是态学(Metaphysices, seu Ontolgia) 。,研究“是者作为是者”乃是形而上学即第一哲学的任务Simplicius,In Aristotelis Categorias Commentarium, 9.2930.。对它的理解是把握形而上学和是态学的关键。关于这一点,亚里士多德本人也曾指出: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那总是被追问和总是让人困惑的问题就是:是者是什么。 ”形而上学 ,1028b.2. 基于形而上学打量世界的基本发问方式,凡是可以用“是” (Sein)加以发问和回答的,都是“是者” (da
7、s Seiende) 。也正因为如此,亚里士多德才会说:“因此,我们也说不是者是不是者。 ”() 形而上学 ,1003b.10. 我们认为,在传统形而上学中(至少在亚里士多德那儿) ,并未如海德格尔那样严格区分“是” (das Sein)和“是者” (das Seiende) ,也即是说,并未将和加以严格区分。是动词的现在分词的中性单数,前面加上中性冠词,就可以成为一个名词。这一名词既可在动词的意义上进4行理解(是、是着) ,也可以在名词的意义上理解(是着的东西、是者) 。亚里士多德本人似乎并未严格区分“是”和“是者” ;他在 “是”和“是者”这两个意义上使用这一语词,这既给后世的理解带来极大
8、的麻烦,也为一种新的哲学理解提供了可能后来海德格尔就严格区分了“是”(das Sein)和“是者” (das Seiende) ,并将之称为一种“是态学上的差异” (die ontologische Differenz) 。 。 当作物质名词“是者”理解时,有复数形式;当作动词“是”或“是着”理解时,亚里士多德有时使用替代表达。的否定形式是,它既可在动词的意义上来理解,也可在名词的意义上来理解。作动词理解,则有替代形式(不是,不是着) ;作物质名词理解,则有复数形式(不是者,非是者) 。我们这儿选取形而上学第五卷( 卷)第七章中的一段话作为例证: “是者 ”() ,有的被称作根据偶然而来的是者
9、 ,而有的则被称作根据自身而来的是者 。根据自身而来的是 ()如范畴表所表示的那么多;能说出多少范畴, 是 ()就有多少意指。在诸谓词中,有的意指是什么 ,有的意指质 ,有的意指量 ,有的意指相对物 ,有的意指行动或遭受 ,有的意指地点 ,有的意指时间 ;是 ()就意指着它们当中的某一个。因为人正在康复和人康复之间并无区别,人正在走或人正在切同人走或人切之间也无区别,就其他的情形而言也同样如此。此外, 是 ()和它是 ()意指着是真的,而不是 ()意指着不是真的而是假的,就肯定和否定而言同样如此。此外,在前述是 ()和是者 ()中,有的意指潜5能上的是者 ,有的意指现实上的是者 。 ”形而上学
10、 ,1017a.7. 既然在“是者” ()的四重含义中,只有范畴意义上的“是者”和潜能、现实意义上的“是者”属于第一哲学的研究对象,而后者又体现在前者当中,因此,范畴理论就构成了第一哲学(形而上学)或是态学的核心内容,而在诸范畴中, “所是” ()范畴最为重要,对它的讨论又进一步成为第一哲学的核心所在: “正如我们在前面关于一个语词有多重含义那儿所指出的, 是者具有多重含义。因为它或者意指是什么即这个 ,或者意指质 ,或者意指量 ,或者意指这类谓词中的其他某个。尽管是者有如此多的含义,但显然其中首要的是者乃是什么 ,因为它揭示的乃所是 (当我们问这个东西具有怎样的质时,我们说它或者是善的,或者
11、是恶的,而不说它是三肘长或是人。但当我们问它是什么时,我们不会说白的、热的、三肘长的,而说人或神。 ) ,而其他的之所以被称为是者,乃是因为要么是这种是者的量 ,要么是它的质 ,要么是它的某些情状,要么是它的其他某种东西。 ”形而上学 ,1028a.10. “首要的具有多重含义,但所是在各方面都是首要的 ,无论是在逻各斯上,还是在认识和时间上。其他的范畴都不能独立存在,唯有它能够独立存在。在逻各斯上它是首要的(因为在每一范畴的逻各斯中必然存在着所是的逻各斯) 。当我们知道人是什么,或者火是什么,而不是知道它们的质 、 量 、 地点等时,我们认为我们最为充分地知道了它们;而且我们要知道这些东西中
12、的每一个,也只有当我们认识到量或质是什么时才行。事实上,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6总是被寻求并总是让人感到困惑的东西,就是是者是什么,即所是是什么(因为一些人说它是一 ,一些人则说它不只是一 ,而是多 ;一些人说它是有限的,一些人则说它是无限的) ;因此,对于我们来说,最根本的、首要的和唯一的问题就是考察这样是着的东西是什么。 ”形而上学 ,1028a.31.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诸范畴是不能彼此归约的诸最高的属。如果范畴之间的差异是最高属上的差异,那位于每一范畴之下的属、种也是不同的,它们彼此之间没有隶属关系。既然诸范畴都是最高的属,那么,它们除了不能彼此归约外,也不能归约到某一更高属之下。对此,
13、亚里士多德给予了非常清楚的表达: “那些原初载体不同的东西,被称作是在属上不同的东西,它们不能彼此归约,也不能将两者归入到同一东西中;例如以及那些归入是者的不同范畴中的东西(因为一些是者意指是什么 ,一些意指质 ,有些意指前面所划分出来的其他范畴) 。它们不能彼此归约,也不能一起归入到某种一中。 ”形而上学 ,1024b.9. 那么,有无比作为最高是者的范畴更高、更普遍、统摄它们的东西呢?有!那就是“是(者) ”(/, das Seiende / das Sein) 。根据前面所讲,诸范畴也就是在其自身“是着” ()的诸方式;“是(者) ”虽然比它们的普遍性更高,但“是(者) ”本身不是一种属
14、,即不是比诸范畴更高的、统摄它们的属。也正因为如此,它不“同名同义地” ()谓述诸范畴;而根据亚里士多德,范畴作为属, “同名同义地”谓述位于其下的种直至个体: 7“属和种都是同名同义者。 ”( 论题篇 ,123a.2829.) “属同名同义地谓述一切种。 ”(论题篇 ,127b.67.) “是(者) ”(/)是最普遍的,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讲就是它最为述说所有的东西。这又该作何理解呢?因为即使在古希腊语中,我们也发现,该词除了大量出现在系表结构中外(当然也可以省略) ,还有大量的句子不会使用它。要理解这一点,还是只能回到亚里士多德那儿。在我们前面所引的形而上学第五卷( 卷)第七章中的那段话中,亚
15、里士多德说道:“是 ()就意指着它们当中的某一个。因为人正在康复和人康复之间并无区别,人正在走或人正在切同人走或人切之间也无区别,就其他的情形而言也同样如此。 ”历代注家面对这句话,都做出了相应的解释,而托马斯?阿奎那在其形而上学注释 (In XII libros Metaphysicorum Aristotelis Expositio)中的解释最为清楚明白: 但是,由于有些进行谓述的语词在其中显然并未使用动词“是” (例如我们说“人走路” ,为了避免有人以为这些谓词与“是”这个谓词没有关系,于是他接下来就排除了这种情况,他说:在所有这样的谓词中都有着某个东西意指着“是” 。因为每一动词都可归
16、为动词“是”加分词。因为说“人正在康复”和“人康复”并无区别,其他情形也同样如此。因此,显然谓词有多少种样式, “是者”就有多少种含义。Quia vero quaedam praedicantur, in quibus manifeste non apponitur hoc verbum est, ne credatur quod illae praedicationes non pertineant ad praedicationem entis, ut cum dicitur, homo ambulat, ideo consequenter hoc removet, dicens quod
17、 in 8omnibus huiusmodi praedicationibus significatur aliquid esse. Verbum enim quodlibet resolvitur in hoc verbum est, et participium. Nihil enim differt dicere, homo convalescens est, et homo convalescit, et sic de aliis. Unde patet quod quot modis praedicatio fit, tot modis ens dicitur. Thomas Aqu
18、inas, In XII libros Metaphysicorum Aristotelis Expositio, 893. “是(者) ”(/)虽是最普遍的,但却不是统摄诸范畴的属。亚里士多德本人不止一次讲到这一点: “是不是任何东西的所是,因为是不是属。 ”(后分析篇 ,92b.13.) “是和一都不可能是诸是者的一个属。 ”(形而上学 , 998b22.) 对此亚里士多德的理由主要有两点:(1)一方面,无论是属、种还是种差,都可以用“是”加以谓述,因为“是”谓述所有的“是者” ;另一方面,就属、种和种差之间的关系而言,属在本质上不能谓述种差,因为种差是外在于属的,正是通过它将属划分为种。
19、因此, “是”不是属。(2)如果“是”是属,那么,就可以通过在它之外的种差将之划分为种,但“是”的最高普遍性不同于范畴的最高普遍性,因为在它之外就是“无” ,故“是”不是属。参见:论题篇 ,144a.31;形而上学 ,998b.14。因而它不“同名同义地” ()谓述所有的是者(当然包括诸范畴) ,而是“同名异义地” ()谓述它们。关于这一点,珀尔菲琉斯(Porphyrius)在其导论 (Isagoge)中也曾加以指出: 9“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 是(者) 并不是所有东西的一个共同的属,所有的东西也不会因一个最高的属而是同属的。但是,正如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所做的那样,十个最高的属要被确定出来,
20、它们就像十个最高的本原一样。他说,即使有人将所有的东西都称作是(者),那他也是在同名异义的意义上而不是在同名同义的意义上那样称它们。”Porphyrius, Isagoge sive quinque voces, 4,1.6.59. 在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在“同名同义地”和“同名异义地”之外,进一步提出“类比地” ()这一观点,明确指出, “是(者) ”的最高统一性乃是类比的统一性,而类比的统一性是最高的统一性。 “此外,一些东西在数目上是一 ,一些东西在种上是一 ,一些东西在属上是一 ,一些东西在类比上是一 。那些在数目上是一的,其质料是一 ;那些在种上是一的,其定义是一 ;那些在属上是一
21、的,指的是同一范畴形态适用它们;那些在类比上是一的,指的是具有如比例相同的那样的关系。后面的情形总是跟随着前面的情形。例如:凡在数目上是一的,在种上也是一 ;但在种上是一的,并不全都在数目上是一 。凡在种上是一的,在属上也全都是一 ;但在属上是一的,并不全都在种上是一 ,而是在类比上是一 。凡在类比上是一的,并不全都在属上是一 。 ”形而上学 ,1016b.311017a.3. 由于作为最普遍者的“是” ()所具有的统一性是类比的统一性,故亚里士多德将它标示为一种无规定的东西,这种无规定的东西通过诸范10畴方才获得规定,而诸范畴自身也就是“是之规定”(Seinsbestimmungen) 。根
22、据亚里士多德,一方面我们的全部思维对象最终都会落入诸范畴之中;另一方面,也正是通过范畴,我们方能进行表象活动,方才能有思维的对象,各门具体的科学方才可能有自己的“基础概念” ,并基于这些基础概念展开自己的活动。对范畴的思考属于形而上学(第一哲学)的任务,它属于对“是者” ()的一般思考,即归属在对“是者作为是者” ()的思考中。因此,亚里士多德才会说:“有一门科学,它研究是者作为是者以及那些就其自身就属于它的东西。它不同于任何的特殊科学,因为其他那些科学中的任何一门都不普遍地思考是者作为是者,而是切取它的某个部分并研究该部分的属性。 ”形而上学 ,1003a.21.而海德格尔在是与时第 3 节
23、“是之问题在是态学上的优先性”中的那段话则是亚里士多德这段话的最好注脚: “诸基本概念是这样一些规定,在这些规定中,那为一门科学的所有专题对象给予奠基的专业领域得到了在先的并且引导着所有实证探索的理解。因此,只有在对专业领域自身进行一番相应的先行考察中,那些基本概念方才获得其真正的显示和确立 。然而,只要每一个这样的领域都是从是者本身的畿域中赢得的,那么,这样一种在先的、创造诸基本概念的研究就只能意味着就是者之是的基本情状对是者进行解释。这种研究必须走到实证科学的前面;它也能够这样做。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工作就是其明证。对诸科学的这种奠基从根本上有别于跟在后面跛行的逻辑逻辑不过是根据一门科学的方法来探索这门科学的某种偶然情况而已。对诸科学的奠基在下述意义上是生产性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