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马克思、恩格斯与宗教摘要: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是从宗教批判起步的。这不仅是因为在他们的时代宗教反思很流行,更是因为思想的内在必然性;同样由于这种内在必然性,他们也受惠于同时代的青年黑格尔主义者们。从思想内容来看,这一时期马克思的核心概念“拜物教”生根于宗教之中,从宗教中吸取了日后得以从事经济分析的养料和思想框架。而恩格斯则在其持续一生的圣经研究中继续推进了马克思对宗教与自由之关系的看法,表明了宗教内部富有革命性的张力,从而扩展了马克思主义的宗教观。 关键词:马克思;恩格斯;宗教;拜物教;圣经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13)02-0110-06 收
2、稿日期:2012-10-25 作者简介:罗兰玻尔,男,澳大利亚纽卡斯尔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学院教授;李华,女,陕西扶风人,哲学博士,西安邮电大学人文社科院讲师。 人们可能认为,在马克思、恩格斯与宗教这个问题上,一切话题都已道尽了。关于这一问题的几个关键立场似乎已经众所周知:人民的鸦片、宗教的社会与经济背景、马克思的无神论和恩格斯步其后尘的倾向,但如果更切近地看看他们的著作,我们会发现,相关的话题要远多于此。2马克思有关宗教的大部分讨论,集中出现在他写于 1840 年代初的作品中,那时他刚过 20 岁。这些作品包括:一份关于宗教、哲学以及莱茵议会辩论的文本,一份有关黑格尔的激烈而富有批判性的评价,
3、以及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与马克思不同,恩格斯一生中写了许多关于宗教的重要文本:伍珀塔尔来信 ,在不莱梅期间所写的对当地宗教生活的观察,有关谢林在柏林演讲的 3 篇论文,一首关于圣经辩论的欢快的讽刺诗,与他的朋友格雷柏兄弟讨论神学与圣经问题的长期通信,还有论 16 世纪农民起义、圣经启示录 、布鲁诺鲍威尔的一系列主要作品,以及在他去世之前的那部很有影响力的早期基督教的历史 。恩格斯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即在他的论战文字中提及或引用圣经文句,以便能够力推某个观点,在他的作品中,即便没有上千处,至少也有几百处这样的地方。另外,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完成的神圣家族和德意志意识形态2 份文本,也浸润着宗教问
4、题。 马克思从未投入宗教,他觉得教会与权威统治者之间的紧密联系令人生厌。在大学里,他折服于布鲁诺鲍威尔激进的宗教批判。鲍威尔那时是一位圣经学者,而马克思在柏林跟随他学习以赛亚书 ,马克思的博士论文显示出鲍威尔的影响。恩格斯则在伍珀塔尔的一个虔诚的加尔文派家庭中长大,经过激烈斗争,恩格斯最终在阅读了有关圣经的批判文献后放弃了这一信仰,但这些文献带给他关于圣经的深刻知识,也带给他对圣经与宗教问题持续一生的兴趣。 一、19 世纪德国的宗教与政治背景 3马克思与恩格斯最广为人知也最有影响的论点是:宗教必须以其社会与经济条件来解释。马克思习惯于将宗教视作经济异化的表现,而恩格斯往往要发掘其在解放方面的潜
5、力。然而明确他们的宗教观远比这一分歧更重要。宗教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作品中以三种方式出现:第一,作为马克思和恩格斯最初发展出历史唯物主义时的背景;第二,马克思和恩格斯发展自己的论点时对宗教的利用;第三,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宗教的那些明确论点。 让我们从背景开始。由于许多历史原因,德国诸邦是借助神学与圣经来处理全部现代问题的。当法国有了伏尔泰及其伙伴们激进的无神论批判,英国有了自然神论者的时候,在德国,关于宗教的争论还仅限于圣经的性质问题。考虑到“基督教国家”政教不分的性质(依据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的说法) ,攻击圣经和基督教便等于攻击政治现状。这样看来,那时最富有争议的著作和观点有:(1)大卫
6、斯特劳斯的耶稣传 (1835) ,斯特劳斯在该书中提出,福音书对耶稣的解释纯粹是神话性的;(2) 圣经批评家、无神论者布鲁诺鲍威尔为反对宗教的那种压迫性的特殊神宠论,为倡导一种民主的自我意识,而提出的那些论点;(3)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认为,宗教实际上是对人类当中最好的事物的投射。通过这些神学和圣经方面的著作,人们便针对民主、个人权利、出版自由、理性、共和主义和代议制这些核心问题展开了争论。在此背景下,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回应神学的过程中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并且他们将自己的神学背景与 1830 年代和1840 年代德国思想的那种神学框架区分开来。 4二、青年的、神学的黑格尔主义者们 马克思一度认为自己是
7、布鲁诺鲍威尔的朋友(后者是青年黑格尔主义者和圣经批评领军人物) ,希望在他的支持下到大学里谋个职位。恩格斯则认同柏林的青年黑格尔主义者们,尤其在他服兵役的 1842 年更是如此。他关于谢林和讽刺诗的著作横遭灾祸但又奇迹般地得救的圣经,或信仰的胜利 ,就出自这个时期。然而,当马克思和恩格斯合作出书时,都不得不与主要的青年黑格尔主义者们妥协,尤其是在神圣家族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 1,路德维希费尔巴哈 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 (1841)是那时候最重要的文本之一。马克思认识到, “宗教和诸神是人类的投射”这一观念是一个巨大的突破。他在许多关键点上采用并扩展了“费尔巴哈的倒转” ,即之前有关宗教的思想
8、在起点上就错了,因为这种思想乃是从半道上开始的。上帝并不是决定人的存在的、预先存在着的存在者;毋宁说,人决定了上帝。马克思宣称,上述主张标志着宗教批判的结束:“就德国来说,对宗教的批判基本上已经结束;而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 。批判的第一个伟大的阶段宗教批判开始于路德,结束于费尔巴哈。批判的第二个革命性的阶段已经在费尔巴哈那里开始了,而马克思将自己视作这个新阶段的一部分。对马克思而言,费尔巴哈是宗教方面的权威。马克思的评论纯粹是费尔巴哈式的: 宗教是这个世界的总理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要,它的具有通俗形式的逻辑学,它的唯灵论的荣誉问题(point dhonneur) ,它的狂热,5
9、它的道德约束,它的庄严补充,它借以求得慰藉和辩护的总根据。宗教是人的本质在幻想中的实现,因为人的本质不具有真正的现实性。 然而马克思也在如下两个问题上超出了费尔巴哈。首先,既然人类在宗教中将自身投射出去,那么人们就不是在天国,而是在现实世界开始进行分析的。马克思在这里有些太急促了,因为费尔巴哈比马克思愿意承认的更有神学味道,也更有唯物主义味道,由此也更有辩证的味道:费尔巴哈既试图将神学奠基于人的现实中,也想在此过程中顺便澄清神学。正如恩格斯在稍后某个时候敏锐指出的:“他根本不想废除宗教,他想完善它” 。其次,人们进行投射的事实表明,在现实世界有什么事情出问题了。因为如果他们将希望放在现实世界之
10、外,那就说明他们无法在此时此地实现它们。宗教变成了社会与经济异化的征象,这种异化需要被固定下来。我们发现,这个主题非常强烈地表现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 4 条和第 11 条中: 费尔巴哈是从宗教上的自我异化,从世界被二重化为宗教世界和世俗世界这一事实出发的。费尔巴哈做的工作是把宗教世界归结于其世俗基础。但是,世俗基础使自己从自身中分离出去,并在云霄中固定为一个独立王国,这只能用这个世俗基础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来说明。因此,对于这个世俗基础本身应当在自身中、从它的矛盾中去理解,并在实践中使之革命化。因此,自从发现神圣家族的秘密在于世俗家庭之后,世俗家庭本身就应当在理论上和实践中被消灭。 哲学家
11、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则以多种方式对“费尔巴哈倒转”进行重新解释,这样一来就至少可以6说明:黑格尔在国家问题上的立场与神学类似。也就是说,黑格尔的立场不是从唯物主义的基础出发,而是抽象出像国家、主权、宪法这样一些观念,并试图使人类适应这些观念。后来,恩格斯以他流畅的散文完成了马克思的规划,并说明为什么费尔巴哈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如此重要。 2,布鲁诺鲍威尔 布鲁诺鲍威尔对马克思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即便当马克思最后开始激烈抨击鲍威尔时也是如此。因为鲍威尔通过他的神学,获得了一种激进的共和派与民主派立场。马克思完全不同意鲍威尔的观点,因为神学讨论的是天国,而不是人间而
12、后者就是新历史唯物主义的任务。对于马克思而言,鲍威尔受黑格尔唯心主义的影响太大了。因此我们发现如下这种批判反复出现:布鲁诺鲍威尔将问题局限在神学领域,这就阻碍了他的批判工作。马克思也一直在拒绝鲍威尔的影响,而鲍威尔曾是他的密友,从 1837 年起就是青年黑格尔主义博士俱乐部(Doktorklub)的成员,1839 年在柏林大学讲授以赛亚书 ,而且原本可能为马克思谋取到一个职位。不幸的是,鲍威尔因为在神学和政治上的激进立场,失去了他在波恩大学的职位。鲍威尔提出,教会僵化而又教条,因为它宣称一个特定的人(基督)和一个特定的群体(教会)所具有的普遍地位。鲍威尔以自由的自我意识的名义,催促人们抛弃教会
13、的宗教教条主义,代之以无神论、民主和共和主义。 3,马克斯斯蒂纳 在 1840 年代中期,马克思和恩格斯面临的情形是,费尔巴哈的倒转7帮助他们超出宗教批判之外,关注对人类斗争的现实条件的批判;而鲍威尔的激进神学又必须被否定,因为宗教无法为人们提供一种激进的批判。马克思、恩格斯与马克斯斯蒂纳交战的情形与此有些不同。大部分读者并不关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用来详细驳斥斯蒂纳的唯一者及其所有物 (1845)的冗长篇幅,而更喜欢在第一部分之后停下来,关注马克思和恩格斯早年对新历史唯物主义方法的描述。 然而,关于斯蒂纳的那一节很关键,因为马克思和恩格斯首次发展出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连贯表述,就是要回应斯蒂纳对世界
14、历史的解释。这就是说,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对斯蒂纳进行批判的同时,提供了一种替代性的世界历史理论。他们撰写手稿(这些手稿在他们生前从未发表过)的方式很重要:当他们讨论斯蒂纳的时候,他们发现,关于一种替代性立场的成熟表述开始呈现出来。这些表述中的一部分就在斯蒂纳的那一节内,而其他一些表述则被移到了手稿的开篇,并被置于“费尔巴哈”章中(尤其是第和第节) 。马克思和恩格斯发展出一种对集体的关注,这与斯蒂纳对个体的关注相反。他们没有像斯蒂纳那样将耶稣说成是第一个伟大的、个体性的、属人的自我,而是在寻找一条进路,这条进路根本就属于这个世界。首先,斯蒂纳希望提供一种与黑格尔针锋相对的世界历史的图式。马克思和恩
15、格斯之所以如此关注斯蒂纳,是因为他们也想由此得到一种世界历史图式,以便颠覆黑格尔。区别在于,斯蒂纳依据一种非常具有人性的耶稣形象来塑造极端个体性的自我,将其作为历史的杠杆。马克思和恩格斯则以阶级的内在矛盾、经济与生产方式来界定这杠杆。马克思、恩格斯与斯蒂纳的长期斗争乃是克服这种宗教残8余影响的尝试。人们只需看看马克思与恩格斯批判的结构(这个批判涉及了圣经的主要部分,批判了斯蒂纳的先知角色和卖弄神学的做法) ,只要看清宗教处在危急之中,就可以了。从马克思、恩格斯与斯蒂纳的激烈斗争中,产生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首次清楚的表述。 三、偶像与物神 这样,我们就看到有许多来自宗教的论点,马克思将它们转化成他
16、自己的进路特别是借助于费尔巴哈的倒转,以及斯蒂纳重写世界历史的尝试。此外还有另一种宗教观念吸引了马克思,即拜物教。或许马克思资本论中被人阅读最多的一节就是“商品拜物教性质及其秘密” 。在那一节中,马克思追溯了商品是通过哪些方式获得自己的生命,并相互作用的。同时,人类的社会关系则受到损害,因为它们变得就像物与物之间的关系了。商品和人类互换了角色。然而,这不是马克思第一次提出这种论点,因为这种论点根本上源自宗教研究。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给出了下面的线索:最初一看,商品好象是一种很简单很平凡的东西。对商品的分析表明,它却是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充满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那就让我们追随这条线索吧。第一站
17、是新出现的世界宗教研究,从那里出发可以得到一些材料进行研究。在 1840 年代早期,马克思读了查尔斯德布鲁斯的物神崇拜 (1760) 。这是种族人类学和宗教史方面的拓荒之作,它使“物神”这个术语成为宗教分析的核心范畴,这个术语既适用于古埃及和圣经 ,也适用于德布鲁斯那个时代在非洲的实践。德布鲁斯的“物神”指的是一个被赋予超人类魔力的对象,是原始人特有的一种实践。马克思兴致勃勃地拾起这个概念,将9它倒转过来,以适应多种用法,而完全不用涉及对基督教艺术的那种过时的研究。拜物教是马克思一生的兴趣,这一点我们通过阅读人类学笔记 (1972)就可以发现。它是由关于人类学家摩尔根(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
18、家的起源的基础) 、费尔、梅因和卢伯克的一些笔记和评论构成的一部集子。在最后一节中,马克思明确讨论了拜物教的宗教内容,援引圣经 ,将它作为拜物教材料的一个来源。 在阅读德布鲁斯和卢伯克期间,马克思使拜物教为政治论战服务,但首先是为马克思在经济上的论点服务,包括货币、劳动、商品和资本主义本身这些范畴。政治论战的一个例子就是,一个早期的文本批判了由莱茵省议会作出的各种决定。马克思指责莱茵兰地区的贵族们对林木和野兔有一种物神崇拜,因为他们想要惩罚那些伐木和猎兔的农民。不久马克思提出,货币作为交换的一种中介,与基督教类似,后者被人类投射为理想的中介(meditor,或译“保惠师” ) 。这样一来,货币
19、就变成了一种准神圣的中介:我们必须在它面前下跪,我们从货币中得到我们的价值,对它的追求变成了生活目标,而它就是对象和我们之间的中介。 凭着对劳动和商品的批判,马克思扩展了拜物教移情(fetishistic transference)的观念:拜物教就是将人类社会的种种特征移情到对象上,反之亦然。凭着劳动,工人放到他所制造的产品上的越多,工人自己的就变得越少。产品变成了外在的和独立的,而为这个过程付出代价的就是工人。或者以商品形式来说, “人们劳动的社会特征向他们显现为烙印在那种劳动产品上的一种客观特征;因为,生产者与其劳动总量之间的关系,向它们呈现为一种社会关系,这种关系并非存在于他们之间,10
20、而是存在于他们的劳动产品之间” 。 资本同样如此:在非凡的1861-1863 年经济学手稿的结尾中,马克思追溯了资本神秘化的过程。在此适用同样的逻辑:那些超出工人之外的力量和权力,实际上是由自由的劳动生产出来的。但如今,他给出一个长长的单子,上面是所有被拜物教化了的事物:作为资本的某种人格化的资本家,资本的生产力,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自然和科学之力量的运用,在机器形式下出现的劳动产品,如此等等。简而言之,资本本身变成了一种权力,在这种权力面前,工人是无力的,上述所有事物都“牢牢立于工人面前,作为资本而面对他” 。 四、作为毒药与福祉的鸦片: 宗教的模糊性 现在,我想将焦点转到我们所说的宗教在政
21、治方面的模糊性上,这种模糊性的两个方面都如同鸦片一般。马克思论宗教的最重要文本是: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现实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心境,正像它是无精神活力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然而,与“鸦片在这里指一种毁灭性的麻醉剂”这一设想形成对照的是, “鸦片”这个术语要更模糊。宗教里的苦难可能是现实苦难的一种表现,而宗教可能是一个无情的和无精神活力的世界的叹息、心境和精神,但它也是对那种苦难的一种抗议。所有这些都令人吃惊地包含在那个关键短句中了:它是人民的鸦片。然而这里的麻烦之处在于,在 19 世纪的欧洲, “鸦片”是一个深层次的模糊术语。鸦片在那时被视作一种有益、有用而又便宜的药,但也是(尤其在 19 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