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潘柽章、潘耒兄弟之明史学成就考述摘要:明末清初史学家潘柽章、潘耒兄弟二人一生致力于明史的撰述工作。柽章撰国史考异 、 明史记 ,考证精审;今乐府为史诗性著作,保存了大量历史资料。潘耒应诏入明史馆,参与明史纂修,提出多项修史建议,堪为后世典范。二人毕生致力于明史研究的学术精神成就了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话。 关键词:潘柽章 潘耒国史考异 明史记 松陵文献 今乐府明史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3)01-18-25 潘柽章(1626-1663) ,字圣木,一字力田。江苏吴江人。他“生有异禀,颖悟绝人。九岁从父受文,裁过目,烬于火,责令复写,不遗一字。
2、年十五,补桐乡籍诸生。乱后弃去,隐居韭溪,肆力于学,综贯百家,天文地理皇极太乙之学靡不通晓,已而专精史事” 。撰有国史考异。其弟潘末(1646-1708) ,字次耕。史载他“生而奇慧,读书十行并下,自经史、音韵、算数及宗乘之学,无不通贯” ,曾师从学术大师顾炎武、徐枋等。康熙时, “以布衣试鸿博,授检讨,纂修明史” 。潘柽章倾毕生之力私撰国史考异和明史记 ,因涉“明史”案而罹难。潘耒因参与清廷组织的明史纂修活动而声明显赫。二人一生都与明史结下了不解之缘。 2明朝自中后期以后,私人修史之风日盛,涌现出黄金开国功臣录 、徐兹皇明名臣琬琰录 、张芹建文忠节录 、魏焕皇明九边考 、郑晓吾学编 、 建文
3、逊国记 、谈迁国榷 、查继佐罪惟录 、张岱石匮藏书 、李清南渡录 、顾炎武圣安纪事 、王夫之永历实录、黄宗羲弘光实录钞 、 行朝录 、钱澄之所知录 、屈大均皇明四朝成仁录等众多明史著作。然而,明代史学环境与史事之诬为历来史家所公认。张岱在其石匮藏书中自序曰:“第见有明一代,国史失诬,家史失谀,野史失臆,故以二百八十二年总成一诬妄之世界。 ”彭士望也认为“明之史杂而伪” 。李清即据其所见闻证明明实录确非信史。钱谦益、朱彝尊等也以明实录为不足征信。清初史学家傅维鳞曾这样写到明代国史明实录的缺陷: “国家传后之书,莫如实录。古者史职,成出世官。天子言动,左右必记。事既亲见,言亦耳闻。笔之于书,金石不
4、泐。后世则不然,官无定员,职无定人。疏逖人主,邈隔九重。不特宫中之动静,迥不相关,即殿上之谟谋,不相及。而各曹政务,又全不与闻。及易世之后,始取所贮奏章及起居敕谕,以次誊书。又总领以勋臣,提调以宰辅,无论执笔者之邪正,改窜者之公私。而追书旧事,茫昧者多。国忸衮缺,表之有吠主之嫌;冒功伪名,暴之有操戈之衅。或夺于权势,或隘于见闻,或怵于利害,或徇于情面。孝子慈孙,每委曲欲掩覆其祖父之短;富豪权要,凌竞欲矫饰其一日之长。致使孤而无援者之谋猷勋业,灭没不彰,而奸险情态,则无以发其微而垂戒后世。嗟乎,明之实录,大概如此矣!” 3不仅实录不实,私人修史也是弊端重重。对此,傅维鳞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 “野
5、史之弊则又甚焉。或有为而作,激烈成编,图报畅荣,挟憾污蔑,寄雌黄于睚眦,彰黻绣于党同,妄肆贬褒,谬厥圣;或人品粗率,才识平庸,轻听惑滋,据为坚确,陋巷妄述廊庙之事,下市偶闻传说之言,遂信为真,裒然成帙;或诡诞偏僻,好为其创,本前代之事,而辄作时人,实风影之谈,而妄云果有,务为可惊可愕,以取媚听闻。总之,各抒胸臆,不顾传疑,是非混淆,真赝参半。 ” 著名学者粱启超亦云: “明代向无国史,只有一部实录,既为外间所罕见,且有遗缺。而士习甚嚣,党同伐异,野史如鲫,各从所好恶以颠倒事实,故明史号称难理。 ” 正因如此,明末清初不少史家,尤其是有着强烈遗民情结的学者如钱谦益、潘柽章等便担负起了考证、纂修“
6、国史”的重任,他们“以任故国史事报故国” ,纷纷著书立说,发表自己的见解。潘柽章之著国史考异 , “其下手功夫即在攻此盘错” 。 国史考异为私家撰史,被清史稿?艺文志归入“别史”之列。作者“发心作史” ,旁搜远绍,以“实录、野史及诸家文集、碑志参证同异,断其是非” 。据笔者统计,潘柽章纂国史考异所参考的相关文献资料有近百种之多,搜罗可谓宏富。全书所引有据,所论有理,堪称史学辩证的精典之作。由于“力田治史方法,其健实如此,故顾亭林极相推挹,尽以己所藏书所著稿畀之” 。其弟潘耒评价该书乃作者“著述穷日4力,精思托篇翰”之作。令人惋惜的是, “其书垂成,而遭南浔史狱之难” 。史载国史考异有三十余卷,
7、而流传下来的仅有六卷,分别为洪武朝三卷,建文朝一卷,永乐朝二卷。 国史考异考证精审,论述充分,在私家撰述中堪称上乘之作。卷一所辨“代死诓汉”事件可为力证。黄金开国功臣录记载曰: “上(朱元璋)舟被围,韩成进曰:臣闻古之人,有杀身以成仁者,臣不敢辞。 遂赐成龙袍冠冕,对贼投水中。贼稍止,诸将亦来援,得脱。 ” 对于发生于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 年)的这起“代死诓汉”事件,诸多史书“尽称之” 。而潘柽章则据明实录证实此说为虚,乃后人杜撰。 国史考异云: “癸卯七月戊子,指挥韩成、元帅宋广、陈兆先战死。友谅骁将张定边奋前欲犯上舟,舟适胶浅,我军格断,定边不能近。常遇春从旁射中定边,定边始却。俞通海
8、来援,舟骤进水勇,上舟始脱。 ” 既然“上舟胶浅,在韩成战死之后” ,且明实录?韩观本传亦不详“载其父成代死事” ,那“代死诓汉”之说不攻自破, 开国功臣录“代死诓汉”的记载可能是“好事者为之” 。潘柽章进而引朱善撰程国胜神道碑之记载: “张定边奋前直犯御舟,舟适胶浅,公仗剑叱之,急与帐前左副指挥使韩成、水军元帅陈兆先驾舸左右奋击。会鄂国公从旁射中定边,虢国公疾棹来援,舟进水勇,御舟遂脱。而公等反绕敌舰之后,援兵不接,力战死。 ” 5既然“成等致命之时,御舟乙脱,安有代死诓汉事耶?”这继而也证明了明实录关于韩成死后“御舟”胶浅的说法同样是不准确的。清初张廷玉等修明史?程国胜传时便持这种观点。考
9、证如此谨严,难怪著名学者顾亭林都“服其精审” 。据说王谦益曾“自以所撰太祖实录辨正,远不及之” 。 国史考异著述完毕, “后来遂无及之者” 。正如潘耒所云: “亡兄博极群书,长于考订,谓著书之法,莫善于司马温公。其为通鉴也,先成长编,别著考异,故少柢牾。于是博访有明一代之书,以实录为纲领,若志乘,若文集,若墓铭家传,凡有关史事者一切钞撮荟萃,以类相从,稽其异同,核其虚实。专言国史者,野史、家史不可胜驳。惟实录有疏略与曲笔,不容不正。参之以纪载,揆之以情理,钧稽以穷其隐,画一以求其当。去取出入,皆有明征;不徇单辨,不逞臆见;信以传信,疑以传疑。全史之良,略见于此矣。 ” 梁启超则将潘柽章与著名学
10、者戴震和万斯同相提并论:“发大心,负荷斯业,虽其功皆不就,不可谓非豪杰之士也。既失此书,复失此人,实清代史学界第一不幸事也。 ”足见评价之高。 1644 年,清军入关,明亡。明亡之后,潘柽章“隐居韭溪”而“专精史事” , “欲仿马迁书作明史记 ,而友人吴炎所见略同,遂与同事” 。具体分工为“柽章撰本纪及诸志,炎撰世家、列传,其年表、历法则属诸王锡阐,流寇志属诸戴笠” 。 明实录是当时最有价值的明史史料,对明史记的创作起着至为重要的作用。然而,当时实录 “卷帙重大,非士大夫累数千金之家不能购” , “私家难得实录” 。于是,潘柽章6“鬻产购得之” 。潘柽章撰明史记的行为得到了顾炎武的支持:“许其
11、有史才,尽以所藏关于史事之书千余卷归之。 ”王谦益也“深许之,助以藏书” 。他还叹息说:“老夫耄矣,不意今日复见二君。绛云楼余烬尚在,当悉以相付。 ”当时的著名藏书家如“江阴李逊之、长洲陈济生”等都献出藏书“以相佐” 。潘柽章果然不负众望,他“怀纸吮笔,早夜石_乞砣,所书盈床满箧” , “历十余年” ,终于完成“十之六七” 。然而,庄廷罐“明史案”起后, 明史记的纂修工作功亏一篑。 关于潘柽章因“明史案”遇害的情况,有不少相关文献记载。徐世昌在晚清诗汇诗话中记述说:“庄氏修明史,吴炎、潘柽章未受其聘,庄以其名重,与卷首列人参阅,遂被祸。 ”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也记载庄允城因“慕吴潘盛名” ,将其
12、“列名参阅” 。由此可见,潘柽章、吴炎是莫名其妙被牵累进此案的。顾炎武作为潘、吴二人的挚友,更是满腔愤怒地作书潘吴二子事一文和汾州祭吴炎潘柽章二节士一诗陈述二人遇害的巨大冤情(二人因“明史”案遇害自然是冤,但并不是说二人就无反清倾向)和对清廷大兴文字狱迫害知识分子的不满,表达对潘、吴二人的极度惋惜:“吴炎、潘柽章二子,皆高才” , “实史才” 。他更是将二人与古代著名史学家左丘明和司马迁相提并论: “一代文章亡左马,千秋仁义在吴潘。 ” 明史记的参与者王锡阐也作挽潘吴二节士书一诗表达对二人的敬仰和怀念之情: 缭峭余寒到短檠,人琴追忆不胜情。 才雄一代谁兄弟,义重千秋并死生。 7绝调共知悲叔夜,
13、诸孤无复望程婴。 相期煨烬搜遗简,文献中原系重轻。 值得一提的是,庄氏欲编书时,顾炎武也曾被请到其家作顾问,但顾“薄其人不学” ,即认为庄氏此人不学无术,便拂袖而去,遂不列名。顾炎武的初意是赞成编辑此书的,因与庄廷罐意见不合而去,侥幸逃过一劫,由此改写了这位大学者的一生。 随着潘、吴二人的遇难, 明史记也不幸被毁。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记载,潘柽章、吴炎遇难之前,吕留良曾“资藉之” ,二人遇祸之后,吕留良可能是因为“惧祸”而“尽火之矣” 。也就是说,在潘、吴二人遇害之后,吕留良手中应该有明史记遗稿,而事后却“求遗稿不得” ,可能是因为吕氏害怕受牵连,将遗稿烧掉了。一部史学佳构就这样随着一场文字狱而
14、堙没不彰,殊为可惜! 潘、吴二人罹难之后,顾炎武作诗一首纪念: 汾州祭吴炎潘柽章二节士 露下空林百草残,临风有恸奠椒兰。 韭溪血化幽泉碧,蒿里魂归白日寒。 一代文章亡左马,千秋仁义在吴潘。 巫招虞殡俱零落,欲访遗书远道难。 诗中所言“遗书”便是明史记 。 幸运的是,与明史记关系极为密切的一部诗史性著作今乐府流传了下来。 今乐府诗集是明史记配套之作,其主要内容是咏明代之史事。潘柽章在今乐府序言中曾谈到他们创作此书的宗旨: 8“(明史记 )草创且半,或谓余两人固无因循失实之病,然所褒贬多王侯将相有权力者,且草创之始,见闻多隘,子其慎诸,两人谢不敢。私念是书义例出入,必欲法之当今,取信来世,故不得已
15、而托之于诗,则今乐府所为作矣。 ” 也就是说,该书的创作目的是为了补明史记义例之不足。收在今乐府中的诗词仿效白居易的新乐府体,每篇作品多以三字为题,并且在目录各诗题之下标出创作此诗的要旨。例如:“古濠梁 ,思滁阳王也。 ”“大宁怨 ,伤弃大宁之失策也。 ”“玉玲珑 ,伤景皇后也。”“红铅狱 ,纪庚申之变也。 ”“大哉言 ,美欧阳太守也。 ”等等。全书分乐上、乐下二卷,每卷收有一百首诗词。上下两卷诗词的题目完全相同,卷上为吴炎所撰,每篇后附有潘柽章所作的评语;卷下则为潘柽章所撰,吴炎作评语。 今乐府一书中的作品基本上都有相关的历史事件和人物与之对应。如宁远捷一诗歌颂了明末抗清名将袁崇焕率军在宁远
16、保卫战中打败后金努尔哈赤之事: “边火鸣秋笳,惊秋高肥马。冒顿入眼中,已无宁远城。宁远城坚不可下,书生意气还凭陵。抚循将与卒,劳苦如弟兄。男儿七尺宁作格斗死,何当隐忍穹帐偷余生?两尸夜攻不已,云楼折冲车起。一炮发,震十里。名王血肉化泥滓,北人为号南人喜。 ” 该诗满腔激情地描述了明熹宗天启六年(1626 年) ,努尔哈赤亲自统率后金军队攻打宁远城,袁崇焕率部英勇抗战,猛烈打击后金军队,取得宁远大捷的故事。努尔哈赤因身负重伤,不久后郁郁而终。这是自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 年)后金誓师大举入侵以来明朝军队所取得的第一9次重大胜利。 夺门功一诗记述的是明英宗朱祁镇复辟的故事。正统十四年(1449
17、年) ,发生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英宗为瓦刺军所俘。留守北京的明朝兵部侍郎于谦,果敢地采取措施,请英宗弟?王监国,即后来的景泰帝。在明朝军民的团结抵抗下,瓦刺被迫退兵,后不得不放弃夺取北京的计划,把英宗送回北京,与明朝议和。英宗回北京后不久,勾结宦官曹吉祥及其党羽徐有贞、石亨等人,阴谋复辟。景泰八年(1457)正月,景泰帝病危,英宗和他的爪牙夺取了东华门,重新登上皇帝的宝座。英宗复辟以后,立即派人逮捕于谦,于谦遇害。夺门有功的、俱授以勋爵,政权又被宦官邪党所把持。潘柽章对忠臣遇害、奸臣当道表现出强烈的愤怒之隋: “南城垣犹可越,奉天门犹可夺。诸人自为富贵计,挽举推座何太急。曹石功当封,于谦功当死
18、。不见持节取外藩,但闻交章复太子。 ” 大宁怨一诗表达了潘柽章对明朝政府割地丧权的政策表现出强烈不满: “奈何靖难之师弃我如遗迹何乃割地以资贼,夺我田畴驱我妻。” 他还用唐太宗忍辱雪耻的典故激励当权者: “独不闻太宗雪耻擒颉利,置酒西宫呼万岁。 ” 表现出作者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 由此可以看出, 今乐府诗集作为明史记的先声之作,和一般的史书一样,是本着“别善恶,考盛衰,鉴得失”的目的而作。然而,10作者以明朝遗臣自居,作了不少具有反清倾向的诗赋,如上面所提宁远捷一诗,在高度赞扬明军将士团结一致、英勇抗金,不惜流血沙场、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的同时,又对金兵的失败、明军的胜利表现出了欣喜鼓舞之情:“
19、王血肉化泥滓,北人为号南人喜。 ”尤其在芜城叹一诗中,作者反清怀明的情绪流露得更为直接明显,表现得也更加强烈: “清淮流,鞠城下。顾见穹庐张四野,谁言法公真死者!反复覆,城当复;我买刀,趋卖犊。 ” 此诗题下为“悲维扬也” ,控诉了清兵在扬州屠城十日的暴行。清顺治二年(1645 年)四月,清兵南下,南明弘光朝兵部尚书史可法督师扬州,他领导全城军民顽强抵抗,誓死不降。城破后,史可法壮烈殉国。清廷为了彻底摧毁江南人民的抗清意识,大肆进行报复,纵兵抢掠杀戮,前后十日,扬州军民八十余万遇难,整座城池被洗劫一空。这就是清初抗清斗争史上最为惨痛的“扬州十日” 。作者在诗中写道:谁说史可法真的死了呢,被颠倒的一切都要重新颠倒过来,扬州城也一定会收复。表现出强烈的反清意识,同时对清兵的暴行也毫不掩饰,坦直言之,终因“明史案”招致杀身之祸。 也正是由于今乐府记载了不少清廷忌讳的内容,表现出强烈的反清复明的民族感情,所以,在乾隆时期遭到严厉查禁。然而,野蛮的政治高压手段是不能够彻底禁毁有价值的作品的, 今乐府的留传至今即是一例。 由今乐府推之,失传的明史记应是一部纪传体断代史,其时限范围应当贯穿有明一代,而后来,作者在撰得仅仅“纪十、书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