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叔孙豹春秋时期最优秀的外交家叔孙豹于鲁成公十六年（公元前 575 年）开始任鲁国的副卿，与季文子、孟献子同掌国政，叔孙豹主要负责外事，兼及军事。公元前 568年正卿季文子死后，继任的季武子年少，叔孙豹还主持过一段时间的国政。所以自鲁襄公二年起，到鲁昭公四年叔孙豹去世，公元前 571-538的三十多年里，诸侯间的聘问、盟会、征伐，多有叔孙豹的身影。笔者粗略统计， 春秋和左传记叔孙豹的外事活动、军事活动有二十多次，加上对其国内政务、家务和言论的记述，叔孙豹的名字和事迹在这两部鲁国史官和史家所著史书中出现频率之高，所占简策之多，在两书所记全部人物中均居前列，足见叔孙豹在鲁国人心中的地位之高，分量之
2、重。 一、长期主持外事工作，为国家的 生存环境拼搏一生 鲁国始祖伯禽是周公的嫡长子，鲁国在西周时期本为头等大国，进入春秋后国势日衰，逐渐沦为中等国家。到叔孙豹登上政治舞台的时候，鲁国已差不多快与小国等列，既常遭强邻齐国的威慑侵略，更频受两个诸侯霸主晋和楚的勒索侮辱，加之鲁国国内阴谋篡权势力与强国大国的暗中勾结，叔孙豹在这种恶劣环境中主持外事，真可谓举步维艰。 尽管鲁国的国政长期掌控在包括叔孙家在内的三桓手中，国君已几近傀儡，但在外交场合，国君依然是国家的象征，维护国君的尊严，也2就是维护国家的尊严。叔孙豹深明此理，在国内他敢于直揭国君的伤疤，在他国君臣面前却决不容国君的尊严受丝毫伤害。 公元前
3、 566 年，卫国权臣孙文子到鲁国聘问，重申鲁卫两国的同盟之好。鲁襄公接见他的时候，孙文子却不遵礼仪，全然不把鲁襄公当回事。虽说春秋时期已是礼崩乐坏，但也要看谁对谁。大国对中小国家，礼仪随便一些，甚至蛮横一点，中小国家也拿他无可奈何。中小国家对大国，却不得不在周礼固有的基础上再礼敬有加，不然立马就惹麻烦。同等国家之间，则须严格遵守周礼，忽略不得，不然就有伤和好。孔子说：鲁、卫兄弟之国也。鲁君是周公的后裔，卫君是周公同母小弟的后裔，两国地位名义上相等，但因周公曾摄政，当过代天子，又是兄长，鲁国的实力和地位实际上远远高于卫国。春秋时期，鲁、卫国力同步锐减，但鲁国依然略强于卫，在各国交往礼仪中，一直
4、是鲁先于卫。所以卫臣见鲁君，本应和见卫君一样，依臣见君的礼仪行事，而且还应礼敬有加。这次孙文子代表卫国来访，鲁襄公依礼立于大殿中庭，待孙文子行至大殿的台阶前，作揖行礼后，鲁襄公引其登阶上殿。当时的大殿有七级台阶。依礼，国君在前，宾客随后，待国君先登两级，宾客方可开始登阶。孙文子却大大咧咧， “公登亦登” ，与鲁襄公并肩而行。这般放肆，就是卫君来见鲁君，量也不敢。如果听之任之，必伤鲁君形象和鲁国威望。叔孙豹正好担任这次会见的司仪，立刻快步赶上去纠正孙文子：“各国诸侯盟会，我们的国君从来没有走在卫君后面，如今您却不愿稍后于我们的国君，我们的国君不知哪里做错了。请您慢一点好吗？”叔孙豹彬彬有礼，辞令
5、讲究，却把道理说得透彻，抗议提得严正，孙文子3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应答不出，却也没有悔过的样子。叔孙豹愤怒地评论道：这个孙大夫将来必然败亡，既不遵守应有的礼仪，犯了错又不悔改， “过而不悛，亡之本也” 。 （左传襄公七年） 为维护鲁君在诸侯国之间的尊严，叔孙豹不仅严肃制止中小国家的失礼之行，也敢于并善于运用睿智和学识同大国强国的无礼抗争。公元前 545 年，叔孙豹随鲁襄公前往楚国拜访，走到半路，传来楚康王的死讯，鲁襄公预感此时去楚国，必多麻烦，就想取消这次拜访，打道回国。叔孙豹等深知，这样做虽彻底解除了鲁国使团的风险，却会惹恼楚国。楚乃当时的超级大国，而且刚在弭兵大会上取得同晋国共为天下霸主的地
6、位，鲁一蕞尔小国，岂敢率意得罪强楚？他鼓励鲁襄公以国家利益为重，继续前往。公元前 544 年，鲁国使团到了楚国，楚人竟然要鲁襄公亲自为楚康王的尸体穿衣。这本是臣子干的事，鲁国再小，也是一家诸侯国，鲁襄公身为鲁国之君，若干了臣子干的事，岂非自认鲁国是楚国的附庸，鲁君是楚君的臣子？这可是奇耻大辱呵。可不干吧，立马就会大祸临头。鲁襄公好不为难。但这却难不倒学识渊博、智慧超群的叔孙豹。叔孙豹提示鲁襄公：先扫除棺材中的凶邪之气，然后再给尸体穿衣。鲁襄公照之而行，让巫师用桃木棒和扫帚先在棺材上做扫除凶邪的仪式，然后自己再给楚康王的尸体穿衣。这样做，看起来是完全听从了楚人的要求，而且遵照了楚国风俗，而实际上
7、却是用了周礼中君临臣的礼仪。在这仪式进行中，鲁襄公事实上是居高临下， “君临”了一次楚王，不但没受辱，反倒拣了个大便宜。楚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鲁襄公既驯服又得体呢。待过后醒悟了，却发作不得，只能自认倒霉。 4公元前 568 年，一个与鲁接壤的叫鄫的小国，向鲁国请求当其附庸，但像这类事，必须得到诸侯盟主晋国的批准，叔孙豹于是奉命带着鄫国太子前往晋国，与晋国执政大臣周旋，以办理鄫附鲁的手续。在随后晋国主持的诸侯盟会上，叔孙豹衡量再三，觉得以鲁国的实力，接纳鄫为附庸，根本承担不起对鄫的保护之责，于鲁于鄫，均非好事。就在去年十月，邾国、莒国两个小国联合侵鄫，鲁军赶去救援鄫国，结果被邾国打得惨败，举
8、国为之震惊。如今若接纳了鄫国，后果肯定会更糟。于是叔孙豹决定不按鲁君成命行事，放弃接纳工作，让鄫太子以独立国代表的身份参加诸侯会盟，以表明鲁与鄫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事实证明，叔孙豹的做法完全正确，这次会盟的第二年秋天，邾国举兵灭鄫，鲁国记取前年惨败的教训，正好借口与鄫国已无任何特殊关系，来了个“理所当然”的袖手旁观。邾国灭鄫后，过了不久，叔孙豹就被派到邾国去主动重修盟好。后来晋国责问鲁国为何让邾国把鄫国灭了，鲁人如此这般一解释，晋国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这样，叔孙豹以其先见之明和灵活应变，使鲁国摆脱了一次力不从心的尴尬。 如果说，叔孙豹拒绝鄫国附庸是“不敢耍大” ，那么在弭兵大会上，他抵制季武子
9、将鲁国比拟邾滕小国，坚持鲁国的列国地位，就是“不敢扮小”了。 公元前 546 年，各诸侯国举行弭兵大会，叔孙豹代表鲁国参加。会上共尊晋国和楚国为盟主，要求凡是独立的中小诸侯国家，都得同时向晋国和楚国进献贡赋。过去，晋楚长期争霸，中小国家频遭战火，但一个国家只尊一个盟主，只向一个盟主献贡赋，弭兵以后战争固然将会有5所减少，却要同时向两个盟主进贡，负担顿然加重一倍。鲁国执政的季武子派人以鲁襄公的名义指示叔孙豹，要叔孙豹在会上请求两个盟主，将鲁国的贡赋标准同邾、滕两国定成一样。因为鲁国本是中等国家，而邾和滕是小国，这样就可大大减轻鲁国的贡赋。叔孙豹还没来得及执行这一指示，就见齐国借口邾国是其附庸，宋
10、国借口滕国是其附庸，要求邾和滕两国不直接向两个盟主纳贡，大会同意了这个要求。叔孙豹说：邾和滕是别国的附庸国，我们鲁国乃堂堂正正独立的列国，咋能和它们同列？我们应该和宋国、卫国的地位等列呵。于是就按中等国家的标准向大会申报了鲁国的贡赋。 二、博学多识、文质彬彬的 外交使节形象 苏轼有诗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叔孙豹正是如此，他富于学养，善于辞令，精于礼，深于诗，外事活动中举止文雅，征引得体，气象华贵。 齐国与晋国争霸，鲁国是晋国的盟国，齐晋交战，鲁则随晋，与齐为敌国，而鲁与齐又是邻国，动则遭受强齐侵凌，迫切需要晋国的有力保护。公元前 554 年，齐晋讲和，这对鲁国看起来似乎是件好事，可因此减轻
11、齐国对鲁国的敌视。但目光锐利的叔孙豹发现，齐国争霸野心未死，仍会继续向晋国及其盟国发动挑衅，鲁国仍需晋国及时援救。他连忙去拜会晋军将领叔向，但晋与齐刚刚盟好，这样的时候不便把将会出现的冲突直接挑明。因为叔向是当时著名的学者，叔孙豹便巧妙地来了个“以诗会友” ，见了叔向啥话不说，就吟诵起诗经鄘风里的载驰第四章，特别在“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去告诉大国，友好的会6来救助）两句上加重感情。这是一首有名的救亡诗，是由一百多年前的爱国女士许穆夫人因呼吁诸侯援救其祖国而作。叔孙豹在这时诵读这首诗，又特寄深情于“大邦” ，博学多智的叔向岂能不悟其意？于是动情地答道：我怎敢不答应您的要求。就这样，一个急迫
12、而又无法正常表达的国情诉求，睿智的叔孙豹用一首古诗就风流儒雅地让“大邦”心领神会了。而且，叔孙豹还从叔向的回答中印证了自己的担心。回到鲁国后，他告诉国人：齐国并未真心和好，不可放松警惕。于是在和齐国接壤的武城筑了一座城，以加强对齐国的防御。 公元前 541 年春天，诸侯会盟于郑国的虢地，大会结束后，已是夏初四月，郑国专门宴请参会的晋、鲁、曹几个姬姓国家，以加深同姓国家之间的兄弟之情，叔孙豹和晋国上卿赵武等各国主事大臣出席。席间的诵诗表意，叔孙豹最为杰出。他先诵读诗经召南的鹊巢 ，借其开首两句“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喜鹊筑巢，斑鸠占住） ，将赵武比喻为辛苦筑巢的喜鹊，将鲁、郑、曹等中小国家比喻
13、为占了喜鹊巢的斑鸠，以向赵孟表达谢忱。赵武连忙表示不敢当。叔孙豹接着诵读诗经召南的采蘩 ，诵读完了又自己解释道：小国向大国进献的贡赋像白蒿一样菲薄，大国若能珍惜地使用，小国岂敢不对大国唯命是听？希望能减轻中小国家的贡赋。赵武动情地说：我们兄弟国家亲密安好，可以让狗别叫了。叔孙豹等举起牛角杯向赵武表示感谢：我们小国仰仗您，相信能免除过错了。借以表达情谊和希望的诗选择得好，话说得亲热，酒喝得尽兴，席间气氛融洽和谐，在那个边境战火频燃，会盟唇枪舌剑的时代，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席散出门，赵武留连不已，感叹道：7我怕是再碰不到这样的乐事了。 公元前 549 年，叔孙豹到周王室朝拜，恭敬有礼，举止如仪，言
14、辞文雅，颇受周天子赞赏。天子由此记起叔孙豹以往的功勋，于是特意赐给叔孙豹“大路”之车，这是当时等级最高的一种大车，标志着一种很高的嘉奖。虽说春秋时期的周天子已是今非昔比，没多大实际权威了，但名义上仍是天下诸侯共主，周天子的赏赐仍是天下最高的赏赐，得之也非易事，鲁国当时的执政上卿季武子就没得到过。 三、高风亮节，卓然立世 外事活动最讲规格和礼仪，什么身份，用什么接待标准和仪节，有着严格的规定，来不得半点差池，周代重礼，在这方面更是等级森严。春秋时期礼崩乐坏，来访者，接待者，或出于无知，或出于某种目的，乱套的，僭越的，日渐多起来，所谓周礼，几乎快成为纯粹的历史话题。如同龚书铎先生主编的中国社会通史
15、先秦卷所分析的，叔孙豹在外事活动中却坚守周礼，言谈举止，必合礼仪，决不趁乱自快。这倒不是有意守旧，而是为了倡导人们自守本分，以让彼此都有章可循，让外事交往和谐有序。 公元前 569 年夏天，叔孙豹到晋国拜访，晋君设宴招待他。席间伴以音乐，钟镈合奏，击鼓为节。乐器先演奏古乐肆夏三章，接着是唱歌加伴奏文王三曲、 鹿鸣三阕。按礼，主人向客人献乐歌，每一曲终了，客人都要施礼致谢。叔孙豹却怪， 肆夏奏罢，没表示；文王唱了，依旧无反应。及至鹿鸣 ，每阕刚终，都要拜谢，一连拜谢了三次。叔孙豹博学知礼，在诸侯国间是岀了名的，如今却这般举8止，晋方深感不解，执政上卿韩献子于是派晋国最优秀的外事官子员去问叔孙豹：
16、我们按照传统礼仪，献上乐歌，以表示对您的敬重，您对规格高的乐歌没什么表示，对规格相对低一些的却连连拜谢，请问这是什么礼仪？叔孙豹解释道：前两首规格的确很高，但我不过一介使臣，没有资格受用。 三夏乐曲，是天子盛宴招待诸侯国家领袖时用的，使臣是不敢听的。 文王乐歌，是两国国君相见时的音乐，使臣是不敢与闻的。 鹿鸣三阕，其中第一阕鹿鸣是主人咏赞宾客的乐歌，表示贵国国君对敝国国君的友好情谊，使臣岂敢不代敝国国君表示谢忱？第二阕四牡是君王用以慰劳使臣的乐歌，使臣岂敢不再次拜谢？第三阕皇皇者华 ，歌词中饱蕴着君王对使臣的教导，使臣岂敢不虔诚拜谢？一席话，说得晋国君臣对叔孙豹佩服至极，既佩服叔孙豹渊博精深的
17、学识，更佩服叔孙豹高尚的人品。 公元前 541 年春，诸侯虢地会盟期间，正当叔孙豹在会上与晋楚两个盟主艰难周旋，季武子却为了扩大自家的采邑，在国内举兵伐莒，占领了莒国的郓地，莒国将鲁国告到会上，楚人正想找晋国原先盟国的茬子，鲁国恰逢其时地撞到枪口上。楚人告诉晋人：诸侯盟会，重申弭兵之盟，会还未结束，鲁国就攻打莒国，这是对盟会的亵渎，请杀了鲁国的参会使者。晋国的栾桓子是赵武这次赴盟的助手，想趁机向叔孙豹索贿，以此作为条件，为叔孙豹向赵武说情。但栾桓子知道叔孙豹的为人，不敢直接挑明，于是派人到叔孙豹那里，说是想要叔孙豹一条带子，心想也许叔孙豹就会立马送财货过来。叔孙豹何等聪明，一听来人之言，就知道
18、栾桓子的肮脏之心，不但不行重贿，连栾桓子托词所说的带子也9不给。家臣误以为叔孙豹惜财，劝他：财货不过身外之物，既然用之可以换得人身安全，您有啥舍不得的呢？叔孙豹大义凛然地说：我代表国家来参加诸侯盟会，本是为了保卫国家，我如果行贿免却杀身之祸，楚国必然趁机出兵侵凌鲁国，这样，就会由于我而给国家带去灾祸，哪里还谈得上保卫国家呢？如同房屋，之所以筑墙壁，是为了遮挡盗贼，墙壁如果自己裂道缝，就会诱引盗贼对房屋起歹心。我为了保卫国家，反而让国家遭难，我的罪过岂不比墙壁自裂更大。这次灾祸完全是季武子个人引起的，国家有什么过错？不过事已如此，我也不埋怨他，叔孙家负责外务，季孙家负责国政，这种分工由来已久，如
19、今灾祸让我摊上，怨谁也没用。叔孙豹已下定决心，要以自身之死，堵住楚人之口，为国家避免一次兵灾。考虑到栾桓子的贪婪，若是连他索贿托词所要的带子也不给，很可能还会再来纠缠，那也太让人恶心了。叔孙豹于是又把栾桓子的使者召过来，将一块作裙子的帛料撕下半幅交给他，还真当回事地对使者说：我身上这条带子恐怕太窄小了，请拿这块帛料作条宽大的吧。吉人自有天佑。赵武主动帮忙，亲自出面说服楚人，又以晋国的名义表明坚定的态度，楚国终于同意免予对叔孙豹的处罚。叔孙豹继续在虢参加会盟，依然气质高贵、风流倜傥。 叔孙豹以其高风亮节，堂堂正正地化险为夷，既为国解了忧，也为己排了难。他为历史写下的这精彩一笔，在左传昭公元年占据了很大的篇幅，在国语鲁语中也立有专章，让左丘明对这一年的记述显得分外感人。 作者地址：陕西汉中市 10责任编辑：谢建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