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咸阳杨家湾明重修正阳洞记碑考略高峙渭岸、雄浑壮阔的五陵原不特为西汉帝后贵戚的埋骨之地，亦是历代仙释隐居修真之所，神秘奇丽、人杰地灵。余尝翻检咸阳旧志与道教全真派早期史书，偶然发现被全真派尊为北五祖第二位的八仙之一钟离权，竟也与此地颇具渊源，不仅书中多有记载，实地仍有遗迹可寻，故结合书传、口传对位于汉景帝阳陵以西 4 公里、相传为钟离权故居的正阳洞略做考察。因该处历年久远，且破坏甚剧，已无昔日繁盛之貌，但洞前树立一方明正德十年（1515）秦藩第三代汧阳郡王朱秉楱所撰重修正阳洞记碑，较具宗教与地志价值。 一、正阳洞与重修正阳洞记碑概况 由汉阳陵西行约 4 公里，即到今渭河发电厂二期所在咸阳市渭城
2、区正阳街办杨家湾村，正阳洞即位于村后的二层台原上，当地村民谓之“百神洞” ，盖言供奉神灵之多。该洞现存土窑数孔，平时木门闭锁，每当庙会之日，附近群众便前来举行各项民俗活动，是当地民间信仰和社会文化活动的一处重要地点。 重修正阳洞记碑现就树立于洞门前空地，据当地老者告知，此碑本在原下平地所谓“和尚坟”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被砸扑倒，断成数截，后经村民合力修复立于现址。 重修正阳洞记碑，螭首、圭额、龟趺。高 325 厘米，宽 145 厘米，厚 29 厘米。碑石两面原本都有刻字，惜今碑阴文字几乎完全漫漶，仅有极少数单字粗可辨识，所幸碑阳大文历历在目，可以卒读。碑阳圭2额正书“重修正阳洞记”6 字，2
3、行，行 3 字。碑文楷书，15 行，行满34 字。碑身最上部中央摹刻篆文印章“汧阳王府图书” ，碑文最左侧呈上下顺序排列 3 枚印章，依次为：“志斋” 、 “敕旌孝义王室” 、 “宗小子隹城” 。因该碑在民国咸阳县志 、 咸阳县志稿中仅存其目，当代编纂咸阳碑石 、 咸阳碑刻中均无著录，故此将碑文标录如下： 重修正阳洞记 道士蒋明阳捧币拜予，敕旌孝义堂稽道启曰：明阳栖居之所古正阳洞才以修成讫工，秦府施一巨碑，乞为文以志永远。予嘉明阳诚意感人，且喜文辞，故不辞而记之曰：正阳洞在咸阳县东之安谷里，说者谓为汉时钟离昧修养升仙之所，然不可考。而其地临水面山，迹远尘世，似非凡境也。旧有宫祠一区，莫知创始之
4、由，历今百数十载。殿宇倾颓，见者兴叹。而正阳洞巍然独存，如鲁灵光。呜呼，异哉！蒋明阳一旦慨然发心以修葺为己任，募四方财木，夙夜不惮其老而迄于成。因神之尊卑为殿之向，上曰三清，居其左曰三皇，居其右曰三官，三法环列东西。洞有门、有厨、有待宾之堂，有主静之室，规模恢恢乎可观矣。经营于正德八年十月，落成于正德十年十月，其用心亦难哉！且致处秦藩，宗主之赐以碑，其尤难哉！明阳诚意感人可征矣。夫今天下以儒教而治，若释与道者固非可尚，然或善或恶，乡里常人每于是劝戒。而道又窃老子道德经之言为清心寡欲之资，是亦不可少也。矧明阳至诚恳乞请为记，亦可嘉也，予因之为记。 正德十年岁在乙亥中秋吉日 住持道士吴崇会徒刘教弘
5、马教清 3大明汧阳王撰 儒生廪膳生员渭阳魏维书 富平马蕃勒 二、正阳洞的修建历史与道教宗派 碑中言：“正阳洞旧有宫祠一区，莫知创始之由，历今百数十载。 ”考察现存的几部古地方志，正阳洞一名最早见于明嘉靖时期编撰的陕西通志，称其“世传汉钟离修道之处” 。而成书年代更早的全真教史书金莲正宗仙源像传中，则明确提出“师姓钟离，名权，字云房，号正阳子，京兆咸阳人也咸阳周曲湾正阳宫即其故居也” 。金莲正宗仙源像传大约成书于元泰定三年（1326） ，故而，该处至迟于元朝中期即已建立，距蒋明阳此次重修已近 200 年。 陕西地区是全真教的创教之地，正阳子钟离权亦是该派最为尊崇的神仙之一，作为全真教祖东华帝君的
6、弟子和全真道教法渊源“钟吕金丹道”体系创立者的钟离权，自王重阳创教之始就受到特别尊崇。在“甘河遇仙”故事中，便有王重阳在甘河旁遇到两位仙人授予五篇灵文的传说，其后这两位神仙逐渐被认为是钟离权和吕洞宾，成为全真派北五祖一脉传承的象征，这种教统构建体系也在王重阳的一阕满庭芳中得到体现： 汝奉全真，续分五祖，略将宗派称扬。老君金口，亲付与西王。圣母赐、东华教主，东华降、钟离承当。传玄理，富春刘相，吕祖悟黄粱。登仙弘誓愿，行缘甘水，复度重阳。过山东游历，直至东洋。见七4朵金莲出水，丘刘谭马郝孙王。吾门弟，天元庆会，万朵玉莲芳。 是故，元代全真教大兴后，便在传说中的钟离权故居正阳洞修建宫观以尊崇祖师、张
7、大教门也就顺理成章了。 碑文详细叙述了蒋道士发心重修该洞的艰辛，着重介绍了历经两年始得竣工的正阳洞的建筑与规模，从这可以看出，正阳洞尽管是作为“钟离昧修养升仙之所”而名声显赫并得以重修的，但同时这也是一座殿堂齐备、门厨俱全的道教宫观，背依毕郢原，面临古兰池，规模宏阔，环境清幽。不过，碑文却并未指明正阳洞究竟属何教派。据碑文尾处“住持道士吴崇会徒刘教弘马教清”的题名而言，此时的正阳洞至少存在着“崇” 、 “教”两代师徒，在汇集道教各派传承谱系的诸真宗派总谱中记录有全真教各派传承辈分的派字， “崇” 、 “教”两代符合其中华山派“志一无上道，崇教演全真”的师承辈字。由此，可以推断其为全真华山派，武
8、崇会、刘教弘、马教清师徒 3 人应为传自郝大通一系的华山派第六、七代弟子。然而，很遗憾的是作为此次重修正阳洞核心人物的蒋明阳却因资料不足无法探究其相关信息，仅从碑文内容上看，似也应为全真派道士。 三、钟离昧还是钟离权 根据上文所引方志可知，正阳洞即为传说中的钟离权故居，那么，碑文中为何又会出现“钟离昧修养升仙之所”的说法呢？钟离昧（？一前 200 年） ，朐县伊芦乡（今江苏省连云港市灌云县伊芦乡）人，为西楚霸王项羽帐下五大将之一，一生忠心耿耿，南征北战。公元前 202 年，项羽败亡后，钟离昧先是投靠汉将韩信，最终却成为刘邦与韩信之间博5弈的牺牲品。 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记载：五年九月， “王得故项
9、羽将钟离昧斩之” 。由此可见，历史上的钟离昧与正阳洞和钟离权确无任何关联。而在元代多部全真教史书中，对于钟离权则多有记载： 谨按庐山金泉观记云：曾祖讳朴，祖讳守道，父讳源。当后汉末年皆据要津，有功于国，世济其美。先生讳权，字云房，号正阳子，京兆咸阳人也自称天下都散汉。后隐居于晋之羊角山，天真赐号曰：太极左宫保生真人。 师姓钟离，名权，字云房，号正阳子，京兆咸阳人也咸阳周曲湾正阳宫即其故居也。 真人姓钟离，名权一号正阳子，又号云房子，燕台人也。一云京兆咸阳人，曾祖讳朴，祖讳守道，父讳源，皆汉代著名。 上述所引文献系全真派为追溯其教派渊源而作，故对五祖七真的传承绪统和成道经历叙述甚详。钟离权为汉时
10、咸阳人，正阳洞为其故居的说法在教内并无太多异议，当代闵智亭道长在编撰道教全真派五祖七真金元高道传一书中也依此说，可见其影响之巨，并已成定论。 据上所言，钟离昧显然没有任何修道的经历，一生征战，最终作为败将项羽的部下而被胜利者刘邦处死。如此简单明了的履历，如何会与钟离权混为一谈，究其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 首先，我国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渊源向来多元，而在传说流传演变的过程中，又不可避免地因地域、时代或其他原因而出现含混的现象，有可能将相近名字、事迹的人物混为一谈，或将一人的事迹分列于多人，或将多人的经历综合于一人。 6其次，钟离昧与钟离权姓氏相同，在传说的传播过程中易于混淆。同时，钟离权的身世扑朔迷
11、离，虽然道教史书记载其为东汉时人，但在官方文献与文人笔下均称其为五代、宋初时人。宗教文献记载的玄虚与世俗文献记叙的不确定都增加了其身份的神秘性，致使有关他的信息呈现出宗教与世俗两个系统，最终混淆了钟离昧与钟离权的差距。 最后，全真教史书称钟离权“官至大将军，后因兵败入终南山，遇东华帝君授以至道” 。显然与钟离昧的大将身份、败将结局有相似之处。中国道教的脱度故事往往采取如下模式，即某人系神仙下凡，在人间经受历练；抑或某人身居高位，平素钦慕神仙的飘然洒脱，但囿于功名或家庭所累无法访仙学道，而一旦家庭变故或官场失意就很自然地选择弃家修道或在仙人指引下修炼成仙。这种故事模式是道教淡泊名利、返璞归真、崇
12、尚自然等主张的直接反映，也是其传教立论的习用方式，更能引起世人对道教的向往和对神仙的崇敬。因此，两人经历、身份的合一便塑造了一个败将身份却又遇仙成道的钟离权，而钟离权在故事传播过程中被附会成钟离昧，但这仅是本碑中的记载，属于个案。 四、碑中所反映的明代藩王对道教的态度 有明一代，皇室信崇道教风气很盛，自洪武元年（1368）朝廷正式册封张正常为“正一教主嗣汉四十二代天师、护国阐祖通诚崇道弘德大真人”后，历代正一天师均累受封赠，受到赐银印、官秩视二品的极高礼遇，直至明末第 51 代天师张显庸。同时，属于全真一系的武当道士张三丰也备受历代帝王崇敬，武当山玄帝信仰也蔚为大观。上行下效，明代藩王尊崇道教
13、或对道教颇有好感者亦非少数，如朱元璋第十二子湘献7王朱柏“尤善道教言，自号紫虚子”；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在经历了一生的荣辱沉浮之后，到年老之时也“讬志翀举，自号臞仙”?；嘉靖时期的第八代辽王朱宪节，因崇奉道教被世宗宠幸而得以“赐号清微忠教真人，予金印” 。? 明代藩王崇信道教与当时的政治强压密不可分。明成祖通过靖难之役登上帝位后，严酷监控各地藩王，限制他们从事政治活动，以保证中央集权的绝对权威。藩王们在政治上既受贬损，生活上却富足骄奢，终日碌碌无为，只得将大量时间精力转移到声色犬马或神仙虚幻之中，借以避开朝廷的严密监视，排遣内心的恐惧与忧愤。因此终明一代，道教在国家政治和帝王的生活中始终扮演着重
14、要角色。陕西藩王与道教关系如何，史书中并无明确记载，但从碑文上看，正阳洞重修完成后，秦王府施舍巨碑一方，蒋明阳更是请求汧阳王为其撰写碑文，汧阳王亲临正阳洞游览，发出“迹远尘世，似非凡境”的赞叹，表达出对这一世外桃源的欣赏向往之情，便“嘉明阳诚意感人，且喜文辞，故不辞而记之” ，可见有着较好名声和较高文化素养的蒋道士与当时西安府城内的两级藩王都有交往，且藩王对其颇有好感，以施碑撰文的方式表示对其事业的支持和对其本人的褒奖。 碑文末尾，汧阳王从政治的角度阐述了统治阶层对宗教社会作用和价值的主流看法，即治理天下的根本指针在于儒学，道教和佛教的作用则在于以“善” 、 “恶”劝诫匡正世风人心，且道教“清
15、心寡欲”的主旨更具积极意义，是统治者治民导俗所不可或缺的，从而为蒋阳明对正阳洞的重修举动奠定了支持的基调。 8五、 重修正阳洞记碑的撰、书人 明初，太祖朱元璋出于防范边患、拱卫王室的需要，在北方边界重镇与全国各行省分封其 24 子为藩王。其中，朱元璋第二子朱樉地位最高，封为秦王，当时号称“天下第一藩” 。秦藩自洪武三年（1371）分封，至十一年（1379）第一代秦王朱樉就藩西安，共传十代十四位，历经 265年，与明王朝的命运相始终。秦藩之下，朝廷又陆续分封过保安、永寿、兴平、合阳、永兴、宜川等郡王，他们虽号称“分封” ，但实际上都在西安府城内开府。 根据立碑时间判断，该碑撰文者汧阳王，名朱秉楱
16、，谥庄靖，系第三代，也是最后一代汧阳郡王，为朱元璋六世孙，第二代汧阳王朱诚冽庶子，生于弘治三年（1490） ，正德三年（1508）受封，嘉靖三十三年（1554）病逝，享年 66 岁，因两子均早夭，爵位无人继承，所以在其死后汧阳郡国也随之消亡。汧阳郡国自明正统十一年（1446）开国至嘉靖三十三年乏嗣国除，共传三代，历 108 年。? 书丹者魏维，史书无载。作为本地籍的膳廪生能为郡王所作的碑文书丹，或许在当时也是名重一时的人物。 碑中 3 方印章，第一方“志斋” ，似为汧阳王之号，姑且存疑。第二方“敕旌孝义王室” ， 明弘治十五年（1502）二月，孝宗朱祐樘因第二代汧阳王朱诚冽“克敦孝行，事父先王
17、暨继母甚谨” ，以致“有嘉禾嘉瓜、慈乌异鸟之应” ，而对其致书褒奖。?“敕旌孝义王室”似即为此次褒奖所赐。第三方“宗小子隹城” ，碑中汧阳王称秦王为“宗主” ，即在秦藩之中，各郡国均由秦王子孙分封而来，在宗法血缘上，秦王相对于各藩9王是为大宗，可以统御小宗。宗小子即为汧阳王的自称。 重修正阳洞记碑形制巨大，雕琢精良，显示出施碑者秦藩作为“天下第一藩”的雄浑大气。碑文词句典雅、叙议结合，是一篇关于明代中叶陕西关中腹地道教发展的珍贵文献，也是研究明代藩王政治思想与宗教态度的重要材料。其书法端正清秀、柔中见刚、别具一格。该碑具有的多方面价值与意义，值得进一步研究与体味。 （咸阳市渭城区后沟村雷高同志
18、，有志保护乡土文化遗产，陪同考察、抄录碑文，辛勤劳苦，特此致谢。 ） （作者单位为汉阳陵博物馆） 注： （明）赵廷瑞修，马理、吕柟纂，董建桥总点校：陕西通志卷之十二土地十二古迹上 ，三秦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599 页。 （元）刘天素、谢西蟾：金莲正宗仙源像传正阳子 ，收入道藏辑要 （缩印本） ，巴蜀书社 1995 年版。 （金）王重阳著、白如祥点校：王重阳集 ，齐鲁书社 2005 年版。 李养正：道教概说 ，中华书局 1989 年版。 史记秦楚之际月表 （元）林间羽客樗栎道人：金莲正宗记卷一正阳钟离真人 ，收入道藏辑要 。 （元）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三十一钟离权 ） ，收入正统道藏 。 10 闵智亭：道教全真派五祖七真金元高道传 ，中国道教学院编印，1990 年版。 ?明史卷一百十六列传第四诸王 ，中华书局 1974 年版，第 3581 页、3592 页、3588 页、3557 页。 ?明史卷一百表第一诸王世表一 ，第 25192520 页。 ?陕西通志卷之五土地五封建 ，第 199 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