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新闻审查浪潮中沉浮的红色诗人列宁的“学生”斯大林在导师逝世后，继续执行无产阶级的文艺政策。拥护布尔什维克政策以维护党的领导，成了无产阶级新文艺的天职。尽管俄共党内对国内外政策的分歧由来已久，党的高层出现了托洛茨基反对派，列宁逝世前后权力斗争开始越来越激烈，但是在文艺政策上他们并没有分歧。 共产主义和文艺的阶级性是苏联文艺政策中始终金光闪烁的亮点。某人某作品是否符合无产阶级思想和需要，是否具有无产阶级的阶级性和布尔什维克的党性，是苏联文艺政策中划分作品优劣的标准，也是文学艺术家所受待遇的根据。杰米扬的经历是一个非常鲜明的例子。 政策的砝码向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文艺家倾斜 杰米扬 1883 年生
2、于乌克兰，就读圣彼得堡大学人文学系，1899 年发表第一本抒情诗集。1912 年加入俄国民主工党，开始在真理报发表文章。后写有许多诗歌、寓言等作品。苏俄内战时期在工农红军从事鼓动工作，写有称颂列宁和托洛茨基丰功伟绩的诗作，把他们称之为带领苏俄向共产主义并驾齐驱的“两驾马车” 。托洛茨基说杰米扬是以诗歌作武器的布尔什维克。1923 年杰米扬获得红旗勋章，这是苏联给文学家颁授的第一枚勋章。20 世纪 20 年代他的书总发行量已经达到 200 多万册。有人将其与高尔基相比。 布尔什维克政策的砝码明显地向无产阶级文艺家倾斜。列宁曾经称2赞杰米扬的作品，说他下笔有神，入木三分。1918 年杰米扬携全家、
3、亲属包括保姆搬到克里姆林宫居住，得到各种福利和极高的政治待遇。作为红色诗人，他频繁出现在高级领导人的会见和宴会上，在克里姆林宫里有一套住房和多达 3 万册藏书的私人图书馆。斯大林有时从那里借书。布尔什维克给杰米扬配备了一辆专用福特牌轿车。出远门时，列车上为他挂有专门车厢。定期到高加索疗养，也在他的特殊待遇之内。游乐山水间，杰米扬得意之际写信给斯大林说，帝俄的资产阶级可真不是傻瓜，知道每年到如此好的地方度假。 杰米扬称斯大林为“天轴” 。用几何术语“天轴”或“轴心”一词比喻领袖，在苏联文学史上是开创性的。 同时，杰米扬还通过分析斯大林的名字，说斯大林生来就是硬汉，因为他的名字中的词根是钢（俄文
4、CT） 。说这可不是玩具弹簧，而是铁腕，是钢刀。 1926 年 10 月 7 日，杰米扬在真理报发表诗作，讽刺托洛茨基反对派，说“一切都有尽头” 。斯大林看过后立即给莫洛托夫和其他政治局委员打电话，称赞杰米扬的政治讽刺诗，并请他们向杰米扬表示敬意，感谢后者剑指托洛茨基，写了“真诚的、党性很强的诗” 。 杰米扬的努力并非没有回报。从个人健康到创作生涯，他得到布尔什维克党和斯大林无微不至的关怀。每遇困难，杰米扬便会向斯大林求救。一次杰米扬写了一篇文章，投向文学、艺术、科普性质的30 天（1925-1941 年）画报，但是遭到编辑部退稿。杰米扬便向斯大林告御状，说这本是一份为工人办的刊物，但实际情况
5、却令人失望，他请斯大林读3读这份刊物， “看看，它还有没有一点活力” ，它怎么能拒绝发表杰米扬这样一篇“特别珍贵的，无论从艺术还是政治上看，都不可多得的文献” 。杰米扬语气中不无娇嗔，说今后“还不如到一个外省杂志上去发表” 。经斯大林特别关照，不久，杰米扬的世界的十月颂歌便在30 天杂志上刊出。可幸的是，杂志本身并没有因为杰米扬的御状而停办。 1928 年斯大林得知杰米扬患糖尿病，体重急剧减轻，视力下降，便致函政治局。后者据领袖旨意做出决议，送杰米扬携带家眷到德国休养。无论到什么地方，他都频繁地致函斯大林，向伟大领袖或汇报或请示或谈观感，二人保持着书信往来。 9 个星期后，杰米扬康复回国，于
6、9 月 20 日函谢斯大林，积极配合后者对托洛茨基反对派的斗争。这时候托洛茨基已经失势，敏感的杰米扬顺便向斯大林报告托洛茨基著作在德国出版的情况，在德国的影响力，及其俄国现状一书的出版。言词间颇多对托洛茨基的蔑视。 从领袖处得到真传 特别令杰米扬感到骄傲的是，列宁读过他的作品，而且他聆听过列宁论文学，有列宁真传，杰米扬在早期的苏俄作家中拥有无人比拟、可遇不可求的、雄厚的政治资本。 在与斯大林的通信中杰米扬多次回忆为苏维埃而战的日子，与列宁的相见和后者的教导。他向斯大林报告过同列宁讨论农民在争取苏维埃政权的战斗中所起作用的情况。杰米扬告诉斯大林，听了列宁的一些话，他感到茅塞顿开，例如对农民力量的
7、看法。怎样利用他们为苏维埃服务呢？列宁说“让那些为沙皇俄国卖命的恶棍”来为劳农政府服务，把4“新招募的农民兵派去为苏维埃政权厮杀” 。列宁概括这个做法是“旧曲新词” ，这事让杰米扬太多感悟，乃至他记忆犹新。斯大林有一次则更加生动地表述说这就叫：“旧瓶装新酒。 ” 再如关于如何鼓舞士气，作家、艺术家如何对待社会问题。杰米扬记述说：那是 1919 年，在苏俄内战时期，布尔什维克政权面临严峻形势，列宁不无担忧，不知道士兵们能否顺利地打败白卫军。杰米扬把 1882 年出版的一套三卷本的名为北部边区哭习大全的巨著送到列宁手边。书的作者是著名的俄国民族学家、民俗学家巴尔索夫。书的内容确如其书名所示，作者归
8、纳了北方边区居民如何哭别死者，对不同的人有不同哭词，不同的哭法，声调表情都各有特色。如丈夫哭妻子，妻子哭丈夫，哭词不同；弟哭哥，哥哭弟，词不同；亲姊妹间，姐姐哭妹妹和妹妹哭姐姐不一样。哭亲姐妹和堂姐妹不能用一样的词句。侄子亡故，对留有子女的和没有留下子女的哭词迥异。外甥哭舅舅，舅舅哭外甥，词不能相同。哭叔叔有亲或非亲之分。哭遭雷击，溺亡者，词不相同；哭神甫的词有宗教色彩；哭阵亡者语句高昂；文书死亡，另有哭词，另有哭法。列宁看了这本书，已经使杰米扬十分荣幸和兴奋，因书是他向列宁推荐的。而列宁与杰米扬讨论这本书的情景和话语几乎成了杰米扬后来为苏维埃的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座右铭。一次列宁和杰米扬讨论了
9、前书的第二卷。列宁说：“我们俄国汉子不爱打仗。你看哭得眼泪成河了。不过，能不能用同样的语言打动他们呢？我们抨击旧的令人悲怆的行伍军旅，但是用欢快（原文大一号的黑体，下同）的笔调写新的军旅生活？5” 杰米扬写信向斯大林介绍这个情况，认为列宁抓住了要害。 “就应该这样写。我那些反映战地生活的东西就是用欢快的笔调写成的。我们是饿着肚子干革命，但是革命是欢快的。有信仰。 ” 杰米扬找到了方向和方法：“不管我写什么，不管我读什么书，我首先把握住的便是鼓舞人心的、充满胜利希望的、令人憧憬的未来。 ” 后来杰米扬多次说起自己在苏联的角色，并按照列宁教诲给自己定位“一个鼓动型的作家” 。 为此他学会了充分准确
10、地把握高层的政治动向。这一点他做到了。到 1924 年斯大林与反对派季诺维也夫的分歧已经明显，二人的不睦在克里姆林宫已经公开显现。杰米扬在写给斯大林的信中就势介绍了 1919 年自己与季诺维也夫的争论。事情发生在叶卡捷琳堡，那是苏俄内战时期，一群士兵躺在冰冷的木板上，高高地有一个大广告牌，上面写着： 杀尽吸血鬼， 劳动者上天堂。 或许这就是所谓革命的乐观主义。在俄国内战的背景上，当有产者被剥夺，当红色恐怖肆虐的时候，杰米扬保持着对布尔什维克奋斗目标的坚定信念。 然而有趣的是，还在那时，季诺维也夫就感到苏俄政策并非尽如人意，他不喜欢这样粉饰太平的诗句，便不满地对杰米扬说“哪里有什么天堂？”并且问
11、这诗“是哪个傻瓜写的？”杰米扬报了自己的名字。季诺维也夫当时就怀疑，谁能让这些“饥寒交迫的士兵相信他们能上天堂呢？” 6可是通过我们的鼓动， “他们相信了。杰米扬在信中真诚地向斯大林表态说，不鼓动，不宣传，我们会一事无成 。 ”杰米扬的信取一箭双雕之效，既揭了季诺维也夫的老底，迎合了斯大林，配合了他对季诺维也夫等反对派的斗争，又相当委婉地对斯大林效忠表态。他自称“我可是一名富有战斗力的作家-鼓动家。 ” 坚定立场，维护斯大林的地位 俄共内部的权力之争早在 1923 年已经出现了信号，那时列宁病重，俄共（布）第 17 次代表大会之前由布哈林掌握的真理报便发表列夫?托洛茨基胜利的组织者一文，暗喻托
12、氏将是列宁的接班人。至于社会上对苏维埃政策的不满，有人反对布尔什维克的高压政策，有人怀疑无产阶级专政，甚至有人把斯大林的话“断章取义”等现象，杰米扬自然了如指掌，但他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因为党是不会有错误的，他发明了一个词“党独大” （） ，以此帮助斯大林维护其党内地位。他在写给斯大林的信中回忆了列宁就无产阶级专政问题同他的谈话：无产阶级“专政是艰苦卓绝的斗争，血腥的和不流血的，强力的、平和的，军事的和经济上的，教育的和行政的。无产阶级专政反对旧社会的一切势力和传统。 ”杰米扬愿意与布尔什维克一道创造无产阶级的新文化。 “党独大”的思想使杰米扬成为斯大林的坚决支持者，是后者对付反对派的得力配合
13、者。当反对派围绕“在一国建成社会主义”问题激烈争论苏联对内对外政策时，杰米扬发挥了敲边鼓的作用。 “1926 年 10 月初，斯大林告诉莫洛托夫，说托洛茨基可能要被开除7出政治局。同样的消息也通过某种途径告知了杰米扬，后者得悉斯大林对付新反对派托洛茨基的计划后，便在 10 月 8 日用克里姆林宫的公文纸写了一首讽刺诗，用词粗俗，对托洛茨基及其支持者加以嘲讽，表明了立场。杰米扬写完诗后立即交给了斯大林。两个星期后，1926 年 10 月23、26 日联共（布）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举行联席会议，鉴于托洛茨基的宗派主义活动，决定解除其政治局委员一职。会上还批判了“工人反对派” 。 此外，杰米扬
14、是上世纪 20 年代苏联文学艺术家中间极其少有的能够同斯大林套近乎的人。他蒙斯大林安排在德国疗养期间，不仅写信给斯大林表示他对共产主义光明未来的信心，而且密切结合斯大林对付反对派的斗争，说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表明“资产阶级正在瓦解” ，说“正在消亡”的是资本主义，而不是“托洛茨基恨之入骨的布尔什维主义” 。杰米扬说依他本人所见，欧洲的旧制度正在“不可挽回地走向末日” ，确切说是“飞向末日” 。就此他真诚地对斯大林说，他真想写一写自己的感受，好好写一写，说明苏联制度的优越性，让人们看到共产主义的苏联与没落中的资本主义德国的天壤之别。增强人们的道路和制度自信。 还有两个细节也可以看出杰米扬的人格。 一
15、、是他在信中对斯大林毫不见外，描述了妻子对德国的羡慕，如何在商店里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目不暇接，指指点点，赞不绝口，流连忘返，但让人感觉那是她的“妇人之见” 。 二、是在苏联文学中，是他据自己与领袖的亲近接触和日常观察，最早把斯大林的公众形象定格：“叼着烟斗，微皱眉头，小有笑意，轻8咳两声，习惯性地耸耸肩膀，然后就开讲第一第二第三”杰米扬信中称斯大林“头脑清醒，是一个温柔的人” 。信末他说“我紧紧地拥抱您。 ” 在 20 世纪 20 年代被“恩准”用这样轻松、随意的语言风格同斯大林通信，并把他塑造为体察民情的“人民领袖”的人中，杰米扬几乎是先行者。 在新闻审查波涛的冲击下 在新闻审查波涛的冲击下
16、，杰米扬作为红色作家第一把交椅的地位开始动摇。1930 年杰米扬在真理报发表了讽刺诗从炕炉上下来！和毫不留情 。他试图从社会心理的角度揭示苏俄社会的弊病，没有朝气，人们没有工作热情，在炕炉上取暖，他呼吁他们“从炕炉上下来！”但是在布尔什维克新闻审查的强硬政策下，这是不允许的，因为它不是鼓舞性的，不是积极向上的。 12 月 6 日联共（布）中央委员会书记处就这两部作品做出决定，认为近期杰米扬的作品里开始出现虚假的音符，表现为他唱衰俄国和贬低俄罗斯的一切。此外，他最近的一篇讽刺作品不顾禁令，提到了苏联社会对斯大林的不满，提到了各地的多次起义和刺杀斯大林的事，实质是在散布“谣言” 。他被说成反苏。
17、1930 年 12 月 8 日杰米扬给斯大林写信求助，他把中央委员会决议视为“绞链” ，认为自己遭难的时辰到了。 12 月 12 日杰米扬得到斯大林复函，这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信，它透彻鲜明地说明了布尔什维克的文艺政策和新闻审查的强硬党性原则。 9这次杰米扬没有得到领袖的支持，而是严厉的批评。斯大林诘问杰米扬“有什么根据”说党的决议是“绞链” ，斥他“不去思考中央委员会决议的实质并改正错误，反将其视为绞链 ，这样的人能叫共产党员吗？需要夸奖你的时候，中央委员会夸了你几十次” 。面对某些群体和党内同志对你的攻击， “中央委员会不止一次保护你。有几十名诗人和作家偶犯错误，中央委员会都摆平了。您认为这一
18、切都是正常的和可以理解的。可是，当中央委员会不得不批评你的错误时，你一下子就大喊大叫，说这是什么绞链 。你有什么根据？也许中央委员会没有权利批评你的错误？也许中央委员会不能针对你做什么决议？也许你的诗作比任何批评都高明？你是否感觉到，你已经患上某种令人不快的称作自满的疾病了？杰米扬同志，谦虚点吧。 ” 斯大林信中说他读了杰米扬从炕炉上下来！ ，其中不乏闪光点，但是作者的错误却在于他没有认清苏联的本质和它对世界形势的举足轻重的影响。斯大林告诉杰米扬要认清世界形势： “现在全世界都承认革命运动的中心已经从西欧转移到俄国。世界各国的革命者都满怀希望地注视着苏联，把它当作全世界劳动人民解放斗争的大本营
19、，承认它才是自己真正的祖国。全世界革命工人为苏联的首先是为苏联工人的先锋队俄罗斯工人阶级欢呼” 。 在斯大林眼中，俄罗斯工人阶级“是世所公认的领袖，它执行的是其他国家无产阶级一直追求的最革命的、最积极的政策。所有国家革命工人的领袖都如饥似渴地研究俄国工人阶级最富教益的历史” 。 斯大林再次诘问杰米扬：“可是你呢？对于历史上这一最为伟大的10革命进程，你没有认真思考，没有上升到先进无产阶级讴歌者的高度” ，反而被卡拉姆津等古典作家的书迷惑，陷入一些无聊的引述而“不能自拔” 。 在斯大林笔下，杰米扬以自己的作品开始向全世界宣称，说俄罗斯过去一片荒凉衰败，说当今的俄罗斯完全被撕裂，说“懒惰”和“坐在
20、炕上烤火”几乎就成了俄罗斯人的民族特性，也就是俄罗斯工人的“民族特性” 。 为使信更有说服力，斯大林引用了“全世界最伟大的国际主义者”列宁 1914 年写的论大俄罗斯民族自豪感一文中的话，请“知书达理”的杰米扬好好思考。列宁说：“我们大俄罗斯的觉悟的无产者是不是没有民族自豪感呢？当然不是的。我们酷爱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祖国。 ”斯大林认为诚如列宁所说：“我们满怀着民族自豪感，因为大俄罗斯民族也产生了革命阶级，也证明它能给人类做出为自由和社会主义而斗争的伟大榜样，而不只是大规模的蹂躏，大批的绞架和拷问室，普遍的饥荒，以及向神甫、沙皇、地主和资本家献媚的极端奴才相。 ” 纵观斯大林的信，其语气尽管相当严厉，也还是把杰米扬当成了自己人，他告诉杰米扬：“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应当回到原有列宁的道路上。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而不是一个被吓破胆的知识分子魂不附体地信口胡言， 再也没有人发表杰米扬的作品了 。 ”这封信发表在俄文版斯大林选集的第 13 卷上。 杰米扬央求斯大林 显然，杰米扬失宠了，有风声说要把他请出克里姆林宫。往昔，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