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距阳光 650 米好多年没有回北票看看了，听说北票的变化很大。 好多年没有回北票看看了，听说师傅们有的在事故中去了天国，有的伤残。 好多年没有回北票看看了 再也没有比煤矿工人找对象更困难的了 1976 年，一辆敞篷、屁股冒着黑烟的卡车，将车上 20 多人拉到了北票的矿山。车上坐的是一群梦想改变贫穷命运的青年，包括我。 那是一次规模较大的招工。由于临时宿舍还未建完，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合同工们被安排到矿务局的俱乐部礼堂住下。几排三十多米长的大通铺上堆满了脏乱不堪的行李。 北票隶属于辽宁省朝阳市，因煤炭资源丰富而闻名。北票主要有三个矿区：冠山、台吉、三宝。每个矿区都有近万名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这里房
2、屋密集，井架高耸。大功率空压机的轰鸣昼夜不息。这只是它展示给人们的那一半，另一半则在大地之下几百米。在那里，巷道密如蛛网，里面矿车飞奔，灯火通明；掌子面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成千上万的人 24 小时三班倒，把诗人们称为“黑金”的东西挖掘出来，运到飞速转动的煤溜子上。于是，这黑色的河流便源源不断的从井下流到井上；从地面流到车厢，流向远方。然后在某个地方精灵般转变为看不见的热能、电能，让机器转动起来，让我们的生活转动起来。 矿山与战场无异，无伤亡是不可能的。矿工们将这一切视为平常。他们不会组织什么报告团，在鲜花和锣鼓声中向人们炫耀功绩，更不会收到爱慕英雄的少女们写来的求爱信恰恰相反，再也没有比煤矿工
3、人找对象更困难的了。 就安全最他妈重要 我们先要参加培训。此刻我的心中充满了一个战士即将奔赴前线的豪情与激动，我渴望这个战场。这里的高收入使我放弃了在县房产管理所一个月 38 元的工作。我的妹妹、弟弟还小。母亲去世后家中断了经济来源，真是到了身无御寒衣，家无隔夜米的贫苦境地。妹妹背着小弟弟在荒芜的地里寻找野菜的身影；大弟弟顶着刺骨的北风，在被人们像梳头一样搂了几遍的荒山上，捡遗漏下来的杂草的情景，我至今难以忘怀。老矿工、老劳模们给我们讲述了北票矿的光荣历史。我觉得自己能够成为煤矿产业大军中的一员无比自豪。接下来，矿山的技术人员给我们做安全与生产操作几个重要环节的指导。 一个月的培训在焦急的等待
4、中过去了。这段日子，留给我最大的概念就是安全。用班长的话说：“什么重要？就安全最他妈重要。一旦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新来的都给我记住不明白的东西千万别碰，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培训结束，新来的矿工被分到各个矿区，我被分到了矿务局工程处的竖井队一班。 北票的竖井在当时是全国最深的竖井，垂直距离 1000 米。由于地下的浅煤层储量减少，想要增加产量，只有开采地下深部煤层。 两个竖井犹如巨大的动脉，把人们和机器物资输送到地下将近一公里的深处。动脉的支流通向各个作业点、掌子面。 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 在老师傅的带领下，我们等来了第一次下井，穿上了新发的工作服，脖子上系着雪白的毛巾，头上戴着安
5、全帽。几斤重的蓄电池挎在腰带上，头上的矿灯发着醒目的白光。这身装扮使我们这帮从庄稼地里滚出来的农村小子精神许多。我暗想一定要穿上这衣服照一张相。但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遗憾。在老师傅的安排下，我们钻进了送人入井的罐笼。 一声铃响，井盖慢慢开启。运送罐笼的绞车以每秒六米的速度向下，接着，井盖便咣的一声合上，把我们和阳光隔绝开来。 罐笼里没人发出声音。地下水在岩壁上流淌的声音清晰入耳，四周漆黑一片，只在矿灯照耀的范围内，我可以看到新工友们与我一样紧张的表情。 罐笼降到地下 650 米的时候，到了我们工作的地方。这是一块直径18 米的工作面，由我们负责矿井的初期建设，离采煤的巷道还
6、有一段距离。第一天，我们主要看师傅们如何使用凿岩机工作，如何使用除岩机将爆破后的岩石装入罐笼。 我仔细观察了自己今后将要挣钱的地方，工作面阴冷潮湿，岩石凸凹不平。两台大口径抽水机不停把地下水抽走。尽管这样，工作面上水深之处也要没过膝盖。安全盘上防爆灯发着昏黄的光，把每一个人的脸照得惨白。安全盘上向下垂着十多条给凿岩机送风的胶管，看着如同一条条黑色的蟒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被吊在安全盘上的三台除岩机张着大口，俯视着我们这些未来矿山的主人。我忽然担心，这东西可别掉下来啊，如果被它碰上的话，免不了粉身碎骨啊。 此时，凿岩机已经和风管连接完毕，带着我的任师傅向我们讲到：凿岩机启动的时候，一定要把住
7、钎杆，万不可松手。一旦松手，钎杆移动说不准碰到谁。再有，有什么情况看我的手势，在这里根本听不到说话。任师傅的话音未落，十多台凿岩机突然启动。刹那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弥漫开来。别说说话，就是打雷，你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突然，我的屁股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回头一看，任师傅示意我，钎杆的位置移动了。我连忙集中精力，将钎杆移到原来的位置。说起这个活，真就不是个好干的差事。由于钎杆在不停的转动，你握钎杆的力气小了，钎杆晃动，难以固定位置；力气大了，转动的钎杆马上就会将你的手磨得皮开肉裂。我只好将钎杆夹在臂下，再用双手固定它的位置。 井下的通风不是很好。紧张加上不熟练，不多时我便浑身大汗，甚至感觉到汗水在我的
8、胸前背后流淌，内裤紧贴在身体上。汗水偏偏和我过不去，一个劲流向眼睛。酸辣苦涩把眼睛全部包围起来，我却不敢松开双手擦拭汗水，只有忍耐。 大约十来分钟，一个眼钻完了。任师傅冲我点头一笑，伸出大拇指。看到任师傅的肯定，我暗自欣喜，赶忙用毛巾擦了一下进入眼中的汗水。我直了一下腰，看看四周，5 米以外根本看不清人。你只能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混沌噪音的世界。紧接着钻第二个眼、第三个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工作面上的炮眼全部钻完。随着罐笼下来的炸药工开始装填炸药了。我随所有的人回到了井上。 井盖开启，我见到了离开我几个小时的阳光，大口呼吸着清新空气，将自己的眼睛径直对着阳光。我要让阳光那幸福的手，拂去我眼中的苦涩；我要让阳光的温度，驱走我满身汗水的潮气；我要让阳光那蓬勃的金色，给我以生活的动力。 回到宿舍当天，便有一部分新来的矿工做出决定：不干了！挣个金山都不干了！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 这活还真就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他们在农村，以为在城里当工人多么荣耀。在艰苦的环境面前，他们退却了，是因为他们还有别的机会和出路。我不能退却，我要安下心来，我要挣钱，我要给我的妹妹、弟弟们生活的保障。何况我还没有觉得多么艰苦。 就这样，我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将近三年时间。 1978 年底，我回到故乡沈阳。W 责编/王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