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其实我想喝咖啡小弟是全家人的活祖宗,被全家人诅咒着:喝吧喝吧喝死拉倒。小弟不接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把那些黄色的或是白色的液体倒进嘴里,都没经过嗓子眼儿,直接就送进了食道。 小弟不打架不骂人,就是喝大酒。比喻一个人嗜酒如命,常用这句话:“见酒比见亲爹都亲。 ”小弟喝酒的境界跟这个比喻尚有距离,但差距不大,也就毫厘。 从早到晚一天三遍酒,雷打不动。不管啤的白的,是酒就行。半夜起夜赶上嘴馋,也跑到厨房,拎起灶台上的酒瓶子啁一口,然后回床上睡下半截觉。喝到最后,吃啥都食之无味,只觉得酒才是好东西。身体和神经都喝坏了,年纪不大,却是肝硬化晚期,别说找工作,就连找对象都没了兴趣。 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
2、,自然得到比三个姐姐更多的娇宠。全家人忍气吞声地惯着,喝就喝吧,只要小祖宗不拿家里人撒气就行。事情坏就坏在家门之外的那些人。小弟在家里被宠着,可家外没人惯他。 一次,小弟和小兄弟喝酒。喝着喝着,因为一句话吵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呛肺管子的话,就是一哥们儿说小弟是“寄生虫”小弟初中毕业后没上高中,也没工作,一直在家呆着文明词叫待业。 小弟急眼:你说谁是寄生虫?你不是寄生虫? 对方不屑一顾:我当然不是了。我挣钱了,自己养活自己。就你那2体格,啥活儿干不了。这辈子算废了。 听了这话,小弟举着酒瓶子站起来:我要是真废了,还能这样一杯一杯地喝?这能叫废了吗?干,谁不干谁是废物王八蛋。 你才是王八蛋。双方在王
3、八蛋这个词语上动了手。结果是小弟被打得匍匐于地,满嘴啃泥。哥儿几个把小弟扛回家。 小弟昏昏欲睡,不知喝蒙的还是被打蒙的。家人被小弟吓得要晕,听酒友们讲了事情的经过,才镇静一些。 小弟家住在工人村,人文环境不好,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严重的还出人命,派出所警察都忙得很,没工夫理睬这样磕磕碰碰的案子,所以家人就不报警了。认倒霉吧。 看着小弟脸色惨白、半人半鬼的样子,全家人一致认为:再这样喝下去,会出人命。女孩子的命不值钱,可弟弟是男孩子。他要是在结婚前喝死了,那老何家就绝后了。 于是,在小弟清醒后,爸爸妈妈大姐二姐轮番上阵,劝弟弟戒酒。或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是连吆喝再吓唬不管怎样,结局都是一样:小
4、弟听着忍着,忍着听着,实在不耐烦了,就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蹴 敦,大喊一声:谁再磨叨,我就跳楼。 谁说都不好使,爸妈决定让三姐出面劝小弟,制止小弟的自残行为。姐弟四个当中,小弟和三姐的关系最好。这不仅仅因为三姐玉莱是家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子,还因为,在这个普通的几辈子当工人的工人家庭中,三姐有着远大的理想她一直梦想把自己从工人村嫁出去,嫁3到一个环境优越的干部家庭,绝不像两个姐姐那样,自己是工人,嫁的还是工人,包括爸妈在内,一大家子六七口人,全是工人。有了远大的理想,三姐就有了超凡脱俗的气质,小弟对三姐就有不同于大姐二姐的好感。 三姐靠着桌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不言语。小弟替三姐言语:说呀,说别喝了,再
5、喝就出人命了。三姐不搭碴儿,依旧冷静地看。小弟终于被看毛愣了,他扭起脸:三姐你说话呀。 三姐说:你听我说吗? 分啥话呗。 小弟,留点儿量,以后再喝。 以后再喝?是啥意思?小弟挺好奇。 以后有好酒时再使劲喝,咱不喝这劣质酒。三姐说着,夺过小弟手里的酒瓶子。小弟撇嘴:上哪儿喝好酒去?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你也没地方买啊。 (那年代好白酒是特供,老百姓买不到。 ) 等三姐嫁到一个大干部家,就给你喝最好最贵的酒。小弟:茅台、五粮液、竹叶青?三姐:还有洋酒,驴头马面什么的。小弟夺回酒杯,纠正道:那叫人头马。 三姐转了一下眼珠,拉住小弟的手:姐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小弟酒瘾大,对任何事情不感兴趣,不愿意出门。
6、三姐硬把弟弟拉出家,带他去一个和这个尚未全面开放的城市很有距离感的地方。 仰头看过大门上方雅致的招牌,姐儿俩走进了雅致的“消费”空间。在旋律雅致的背景音乐中,找到一个角落,角落一侧有一扇雅致的木格4窗户。 在雅致的椅子上坐下来,面前是雅致的桌子和图案雅致布料厚重的桌布。拿起桌上雅致的“菜单”不能叫“菜单” ,应该叫“饮品单”三姐雅致地举起手,叫来雅致的服务员,低声地、语调雅致地问了一个很不雅致的问题:哪种咖啡续杯不要钱? 高素质的服务员很耐心地指出了免费续杯的那种咖啡,姐俩就点了那种。利用咖啡送来之前的间隙,姐俩认真观察咖啡厅环境。天棚上雅致的吊灯。颜色素雅,造型简单,不是暴发户家里金碧辉煌、
7、俗气张扬的那种。四壁挂着雅致的画,颜色很含蓄。墙边立着一个雅致的木质报刊架,架上摆放着雅致的图书杂志,印刷精致,很多是外文的。 感触最深的是,咖啡桌前坐着的,都是一对对雅致的消费者。不管男女,都穿着得体的雅致服装。男人很干净,女人很安静。他们很雅致地端着咖啡杯,雅致地小口喝,雅致地说话,雅致地吃着小点心。他们的行为举止都是雅致的(内心是什么样的不知道) 。 小弟觉得这种雅致太拘束人,有些焦躁,不停地用手指敲桌子:咖啡咋还不上来啊?那玩意用开水一冲就完事了,咋这么慢呢?三姐悄声告诉:用开水冲的那是速溶咖啡,这里的都是现磨的。所以慢。 小弟:现磨和速溶不一样啊?三姐:不一样。小弟不屑:有啥儿不一样
8、,还不都是一个味。三姐认真:真的不一样。小弟不留情面地揭露姐姐:你也没喝过,你咋知道不一样? 被揭了老底,三姐不高兴: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我听别人说过。小弟不信:切,就你那“三小一道”的破厂子,还有这样讲究5人?服务员走过来送咖啡,姐儿俩暂停斗嘴。 两杯热咖啡被用雅致的方式端上来一个浅咖啡色的托盘,托盘底部放着一块优美图案的乳黄色餐布。白色的咖啡杯放在乳黄色的餐布上,很温暖。咖啡杯的一边,很有艺术性地摆放着伴侣牛奶、黄糖、一只精致的咖啡搅拌勺、两块儿印着精致花纹的折叠成花型的餐巾纸。服务员把各个物件按顺序在姐儿俩面前摆放完毕,轻声说:请您慢用。说完,雅致地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小弟不习
9、惯这种氛围,懒得动手。三姐开始行动,撕开牛奶、黄砂糖口袋,把牛奶和糖倒进杯里,捏着小勺把,转动着腕部搅拌。搅拌均匀后,把小勺从旋转的咖啡漩涡中拿出来,轻轻地放到餐巾上,然后把杯子推到小弟面前,轻声说:喝吧,趁热好喝。 小弟端起咖啡杯,看了看杯子上面古代外国人的图案,挑起一边的嘴角,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玉莱,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咱也装一把雅致人儿。小弟吹吹凉, “咕嘟”喝了一大口。 三姐低声提醒他:喝咖啡不能像你喝啤酒那样喝,得小口喝,别出声。 对不起,那种样子我做不来,小弟拒绝。 烦人。三姐撅嘴。 小弟回味着咖啡的味道:太苦了,没酒好喝。三姐说:讲究的人都喝咖啡,不像你们小混混,就爱喝猫尿。
10、小弟不认同:猫尿也比咖啡好喝。这东西有一股中药汤子味。中药汤味也比酒好,酒伤身子。三姐反驳。 6但是但是咖啡比酒贵。小弟忽然发现了真理。比划着说:一杯咖啡 20 元,才这么小的一杯。要是喝啤酒的话,20 元能买十瓶,一瓶这么多。 那感觉不一样啊。三姐也懂得另一个真理。 小弟忽然放大了嗓音:姐,像咱这样的人,还讲啥感觉呀?不等三姐回答,小弟自顾自地说下去:咖啡是咱们这样的人喝的吗?咱喝得起酒,但喝不起咖啡。喝咖啡就是祸祸钱。你当了大款,有了大钱,你才能这样祸祸钱。 三姐也有些激动:与其把钱花在喝酒上,不如进咖啡厅喝咖啡,那也叫讲究。弟弟脸上现出沉沉的忧伤:三姐呀,我知道,我不是讲究人。说实话,我
11、也当不上讲究人。我从小没有人干部家庭那样的学习环境,考不上大学。爸妈的班儿我接不上,没人给我找工作,我拿啥讲究? 是呀,前些年实行接班,大姐接了妈妈的班,进了厂子;二姐接了爸爸的班,进了厂子。轮到三姐这里就已经没班可接,更别提小弟了。 小弟继续说:我明白,点背不能赖社会,我没工作不能赖社会。三姐心里一震,外表看上去混犟犟的小弟心里还不糊涂。 他们说我是寄生虫,我不爱听,我愿意当寄生虫啊?小弟有些激动。三姐换了口气:要不咱家里人凑点本钱,你做点小买卖。小弟一口拒绝:干不了。 为啥干不了? 我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除了喝酒,不会干活。三姐站起身打了小弟一巴掌。小弟没表情,恨恨地说:我今天
12、这个样子,还7不都是你们惯的? 三姐很气愤:全家人对你好还好出错了?小兔崽子,没良心。 唉,现在说啥都晚了。小弟的眼角流出两行眼泪,他扭头看着窗外。三姐缓了一下语气:小弟,你要是把酒戒了,三姐三姐就是舍了自己,也求人帮你找工作。听了这话,弟弟哭得厉害了,他懂得三姐舍了自己这话的意思。三姐,我戒过,可是戒不了,我去医院咨询过,大夫说成瘾了,没法戒。 三姐来了精神:我听说有做手术戒酒的。小弟:三姐,你想让我去死呀?三姐惊讶:死啥呀?你知道手术戒酒是咋回事?就是给大脑做手术,把馋酒的那根神经给切断了。三姐很吃惊:切神经啊?弟弟说:对,就像戒毒那样切神经。切正了还行,要是切不正,把别的神经给碰了,不是
13、瘫痪就是痴呆! 听了这话,三姐吓个半死。既然医生都说“酒精中毒”没治了,那就由着小弟喝吧。喝一天算一天,活一天赚一天。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一个秋冬交换的季节,一个阴霾笼罩的傍晚,一顿闷酒之后,小弟倒在酒桌旁再坚强的胃壁也扛不住长期的工业酒精勾兑的白酒的破坏,再加上其他脏器全部衰竭,医生也回天无力。小弟终于喝死了。 弟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是走得最早的孩子。弟弟是家里年纪最小的人,却是家里第一个离开这个世界的人。 可惜小弟那英俊的相貌了。眼睫毛很长很密,显得眼神很深邃。不8笑看不到,一笑俩酒窝,招人爱看。牙齿很齐很白,为此他向三姐炫耀:我要是像喝酒这样喝咖啡,还能有这样洁白的牙齿吗? 弟弟走时二十出头。自从进入青春期,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喝酒上,没交过女朋友,更别提结婚了。葬礼上,爸妈面无表情。许是痛苦藏在心底,表面上看不出来。许是痛苦久了,人就麻木了。 三姐给弟弟送一盒咖啡。邻居大妈看不顺眼:还不如送瓶茅台呢。三姐苦笑一下。小弟的命葬在酒里,可小弟的心不在酒里。 清醒的时候,小弟跟她说:三姐,你不知道,酒喝多了很难受,总是昏天黑地的。其实,我也想西装革履坐在咖啡厅里雅致地喝咖啡,我也想清清亮亮地活着,就像花朵在响晴响晴的晴天里开放 每年小弟的祭日,三姐都去墓地,带给小弟一盒咖啡。到今年头上,已经送了 2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