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上劳工的 100 天【】除非你一头栽倒在船上，否则就永远停不下，永远都要干活。他们几个人几乎都有过这种想法：真是不如跳海算了，省得活受罪。被奴役 102 天，还要倒贴钱给船主 海上劳工是法国大作家维克多雨果于 1866 年创作的一部经典作品。小说主要描述了一个敢于和大自然斗争的勇士吉里雅特孤身一人救出“杜兰德号”的惊心动魄过程。雨果对这位普通的船工吉里雅特极尽赞美，把他比做了人间的普罗米修斯。 恐怕就连雨果本人也不会想到，147 年以后， 海上劳工在中国会出现一个黑色版本。34 岁的河南邓州的农村小伙张书超和他的小伙伴们成了中国版的吉里雅特，他们在大海上连续漂流 102 天，遭遇的凶险一点不
2、比吉里雅特少；不过与吉里雅特不同的是，他们斗争的目标不是护船，而是准备时刻逃离那条“贼船” ，逃离船上那群凶神恶煞的监工 图高薪，遭遇黑中介 对于张书超来说，一切噩运都是从那则诱人的“招工广告”开始的。2013 年 5 月 14 日，张书超偶然在邓州古城广告上看到一则由南阳市辉煌中介所刊登的广告：急招船员渔工，包吃住，国内年薪 6 万元8 万元，国外年薪 20 万元左右。 手头正紧的张书超心里立刻打起了算盘。他想，即便挣不到广告上说的那么多，一年能挣 5 万也好啊，不仅能把家里翻盖新房子导致的债务还清，还能把刚出生俩月的宝贝女儿的奶粉钱挣出来。 在这之前，张书超曾先后在北京、许昌、温州多地打工
3、，由于没有一门固定手艺，所以他到哪里都只能是出苦力，建筑工、装卸工、翻砂工，他都不记得到底干过多少样了。 被高薪诱惑的张书超次日就找到了辉煌中介所。交了 1500 元的中介费后，中介所 40 多岁的周女士给了他一个地址，说到了地方会有人接他。5 月 16 日，张书超按照地址从河南邓州坐车赶到山东荣成市仁和镇柳口村。 “接待我的是当地干中介的一个姓刘的大姐，很胖，大约有五十多岁。她问我， 你是邓州老周介绍的吧，你放心，我会给你找个好船的 ，然后她就迫不及待主动向我介绍起来，说在这里当船员到年底四五万没问题。接着她让我签一份协议，协议上留了紧急联系电话，还专门注明年底的工钱为 5.5 万。 ”张书
4、超告诉记者，他当时觉得还蛮正规的，所以就放心签了字。 “哪想到她接着又向我要钱，我说中介费在邓州不是已经交了吗？她说不行，这边还要交。然后她把我身上仅剩的 400 元也掏走了。 ”张书超后来才明白，这其实是那里的黑中介惯用的招数，先稀里糊涂让你签了协议，再把你身上的钱骗光，弄得你走投无路，只剩上船干活一条路。随后，张书超被中介送到山东威海一个叫“鑫发渔业”的公司。 稀里糊涂，上了“贼船” 一到鑫发公司，张书超的身份证就被人要走了，说是办保险用。拍完照，填完表，他就被扔到一个屋子里不管了。屋子里还有另外四个人，贵州的张林，云南的小罗，吉林的老仝，重庆的彭建华。五个人一聊，遭遇惊人的相似，都是被各
5、地雇船员的中介送过来的，而且因为交中介费，都已身无分文。 “5 月 17 日上午 11 点多 ，鑫发渔业一个姓王的经理开车把我和其他四人送到石岛码头上，登上了津汉渔 4879 号船。临上船之前，那个王经理说， 在中介签的协议不算数，需要和公司重新签合同，但现在可以先不签，这趟船 6 月 1 日就会返航，你们几个新船员先干半个月试试，能干的话再签，不能干可以随便走人 。那一刻，我们谁也没想到这其实是一个谎言，我们的噩运也仅仅刚开了个头。 ”5 个多月以后，张书超仍心有余悸地对记者说。 张书超回忆，津汉渔 4879 号船的船长叫大伟，大副叫高守，二副姓董，大车（管理机械设备的总负责人）姓何，二车姓
6、余，三车老杨，四车小陈，做饭的是老周，还有一个年龄小的姓宋。船员有小王、老查、老占还有他们新来的五个。老彭被安排在机舱里和三车、四车以及做饭的一起住，张书超等几个则和几个老船员在船舱的上层住。 在船上吃第一顿饭，张书超就发现新老船员是有很大区别的：新老船员分桌坐，饭菜不一样；老船员吃不完，新船员不够吃；老船员吃的是肉，新船员啃的是骨头；新船员没有淡水吃，只能喝海水淡化水，而船长、大副等人则有大桶的矿泉水喝。 据张书超回忆，捕鱼的大网采取的是两船双拖，与津汉渔 4879 号船随行的还有一艘 4880 号船。两船从 5 月 23 日正式开始捕鱼的。刚开始几天属于试网，两艘船一天共捞两网。从 26
7、日开始，一天捞四网。不停地下网、上网，每一网上来大约上万斤小鱼小虾，捞上来的鱼和虾需要分开冻，劳动强度特别大。 张书超粗略算了一下，每条船每次上网用 1 小时，挑鱼、捡鱼、冻鱼 3 小时，收拾网缕 1 小时，下网半小时，然后卡盘 2 小时，一网鱼下来需要 7.5 小时，每条船每天两网，差不多要 15 个小时才能完成。这中间还不能出现跑丝、绞丝、坏网、撕破网、撞网等意外情况，稍有意外情况，工作时间就会延长，往往是这一网没分完，那一网又上来了。 每天都是从天黑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常常连续干十七八个小时，往往是中午饭和晚饭并作一顿吃，一天两餐很正常。张书超他们每个人的双手都起了泡，吃饭时拿筷子都
8、拿不住。 张书超这才明白，做船员比以前干建筑工啥的难了不知多少倍。 挨打受骂，遭受非人折磨 “在船上，船长就是土皇帝，凡事都要看船长的脸色，船员是没有一丁点自由和自尊的。 ” 张书超说。 在船上，船员是以铃声为号的，不论白天黑夜，只要铃声一响就得起来干活。有时候正吃着饭或正在睡觉，一听到哨声也要赶紧跑出去，一旦出去晚了，轻则被骂，重则会被打。 有一天，凌晨三点多，张书超等几个船员被叫起来扒鱼。摄氏零下十多度的船舱里，张书超才干了一个小时，手脚就冻得麻木了。手脚一僵硬，加上搬的次数多了，干活的速度就慢了，船长和大副就在船上使劲骂。下午两点，活终于干完了，船长和大副却以扒鱼太慢为理由，不给他们吃饭
9、。在一再哀求下，几个船员才被允许啃点凉馍。 记者在张书超的日记里读到，有一天，把活干完的张书超摇摇晃晃地去跟船长说：“你看我的手，全是泡，我实在累得站不起来了，能不能让我请半天假，休息下。 ”船长说：“不行，你休息，别人也要休息，在船上不干活就没饭吃，船上是不养闲人的。 ”张书超说：“要不我请病假好吗？”船长说：“在船上没有病假，也没有病人！” 除了长时间被强迫劳动，张书超最不能忍受的还有人格的侮辱，船长等人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动辄打骂，生病不给看病，连基本的生命权都无法保障。他回忆：“船长经常用最脏的话骂新来的船员渔工，大副几个人也经常骂我们，干得好都没用，心情好时骂我们，不好时更骂我们，我
10、们还要帮他们打洗脸水、端饭、收拾桌子，伺候他们。 ” “没有办法，我只能忍耐着。在茫茫大海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真担心自己随时会死去，等不到船靠岸那一天了。 ”张书超回忆说。 其他船员的遭遇也没好到哪里去。张林两眼肿得眯成一条线，手上、手臂上也有伤口，仍然被逼着干活，不让休息。重庆来的老彭则因为干活慢，被船长找碴用瓢把眼睛砸出个乒乓球大的包，乌青了好几天，只能用一只眼看东西，依然还得干活。 比起另一条船上的湖北籍船员老熊来，张书超他们的遭遇还算不上最悲催的。有一次，老熊在码鱼时，由于站不稳，从大约两米高的梯子上摔到了舱底，当场就昏死过去。船长韩军强、姓于的大副等人叫了他几分钟没叫醒，就
11、都叫骂起来，连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老熊躺了四十多分钟才渐渐苏醒过来，最后自己扶着梯子一点点往上爬。即便是这样，第二天他们还照常让老熊干活，说不干活不给饭吃。 时隔几个月以后，当老熊在电话里和记者说起这段遭遇时，还数度哽咽。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真是应了那句话，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张书超和其他 4 个新船员每日都盼着快点熬到休渔期，想等船一靠岸就都不干了，各自回家。他们从 5 月底盼到 6 月初，从 6 月初盼到 7月底，船依然没有返航。 他们知道自己被骗了。不仅鑫发渔业的王经理骗了他们，船长和大副也在骗他们。有一次，他们 5 个新船员一起去找船长，想跟拉货和送给养的货船一起回去
12、。船长正在那玩电脑，头也不抬对他们一挥手说：“在海上可由不得你们。 ” 6 月 14 日，船就转航去朝鲜海域了。在朝鲜呆了一个月，一天网 4次鱼，每天都重复着下网、跑丝、绞丝、上网、挑鱼、分装、冻鱼、卡盘、入仓这些繁琐的工作。 “到 7 月 12 日，在朝鲜的中国渔船越来越多，都是去偷鱼的。于是渔船又返回到中国海域，开始捞海豆芽。每次上网，海豆芽都弄到人身上又疼又痒，但船长和大副每次总是让我们跳到齐大腿的海豆芽水里扒鱼、挑鱼、捡鱼，那种感觉就像有成千上万条小虫扒在腿上咬一样，总是忍不住去抓去挠，又要干活，只有强忍住。 ”张书超回忆， “没有海豆芽捞了就捞小鱼。船在海上来回转悠，就是不靠岸。后来
13、听老船员说，公司之所以不让渔船靠岸，一是怕中国渔政抓，二是怕一上岸船员会走光。7 月 24 日，鑫发渔业公司又让船折返回到朝鲜，直到 8 月 1 日在朝鲜已经打不到鱼，又到北纬 40左右的俄罗斯海域去偷鱼，一直到 8 月15 日才回到中国海边境线上。 ” 有一次，贵州的张林边干活边发牢骚：“老子花两千块，找这种工作，我回去一定把中介给砸了，然后把这黑幕曝光到网络上去，让其他人别再上当。 ”大副在一旁冷笑：“你放到网上也没用，你不来有人来，全国有十三亿人，傻年年有，多的是，而鑫发公司靠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傻发财的。 ” 船长在舵楼上说：“兄弟们，你们已经上了贼船了，想下船，没那么容易，等到返航那天
14、再说吧。 ” 8 月 10 日至 8 月 20 日，几乎是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在海上更甚。每天太阳火辣辣的，张书超他们在太阳下干活，一干就几个小时，每天都晒得头晕眼花，身上的衣服永远都是湿漉漉的。听老船员说，这段时间往往最容易中暑。但除非你一头栽倒在船上，否则就永远停不下，永远都要干活。他们几个人几乎都有过这种想法：真是不如跳海算了，省得活受罪。 被奴役 102 天，还要倒贴钱给船主。 有一天，张书超他们几个正在船上干活，船长大伟问：“你们几个到底是谁想回家不干的？”几个人都说， “不干了，回家” 。大伟说：“现在回去是没有工资的。 ”大家都说那也愿意。 那天晚上，轮到张书超和大副高守走班。
15、高守就对他说：“你要是现在回去，不仅拿不到钱，公司还会要你交 5000 元的，你若熬到年底就能拿到四万元。再说你们也回不去的，现在货船上正缺人，调人去货船上干，货船上比这累得多，到货船上，活干不完不仅不给吃饭，连睡觉都不让，打人下手比这里更重！” 第二天，货船来扒完鱼，船长叫张林、彭建华几人上舵楼，把之前他们要的东西退了，用的东西算成钱，让他们写下欠条，并把他们手机收了作抵押，叫他们上岸后拿钱赎。之后他们就被调到货船上去了，张书超再也没有和他们见过面。 有个和张书超关系不错的老船员悄悄告诉他：“就算你坚持干到十二月份，还剩几天都坚持不了走了，也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以前有过这样的例子。 ”张书超
16、问为什么几天都坚持不了。老船员说，反正他们会找各种理由刁难，目的只有一个，你自己受不了提出要走。一旦走了，就意味着你的那份钱可供船长和大副们支配。 8 月 27 日晚上 8 点，出航逾三个月的津汉渔 4879 号渔船终于在石岛鑫发公司码头靠岸了。靠岸后，张书超和来自江苏连云港的杨尤旭、山东烟台的孙伟剑、湖北武汉的老熊都决定收拾行李不干了。 这时船长和大副依然叫他们去干活。他们从船上往码头的汽车上卸旧网，然后又去公司里拉新网和编织袋等物资，一直从早 8 点干到晚上8 点。然后二副给他们每人一百元叫他们去吃饭。并表示， “三个月的月支明天给” 。 张书超等人又在船上呆了一晚，一直到 8 月 28
17、日早上 10 点多，船长、大副等人没有一个人来。 他们只好去鑫发公司的办公地点，找到当时扣押身份证的那个女的，想把身份证和三个月的月支共 1800 元领出来。那个女的却说只有等他们所在船的船长来了才能给他们。 张书超等人一直等到 12 点，船长都没有来。其实三个月的月支早已到了大副高守的手里。张书超等人又找到高守，高守说：“你们在船上所用的东西，我跟你们算下，你叫家里打钱来把账都结了，我再给你们身份证。你们现在先把昨天给的一百元还给我。 ” 张书超等人说：“我们昨天干活到一点多钟，吃饭花了。 ” 高守却说：“你们吃饭不吃饭关我什么事，先还钱给我，把账结了，才能给身份证。 ” 后来高守把四个人的
18、账单转给了鑫发公司的王经理，拿着 4 个人的月支走了。王经理也不给他们身份证，他拿出账单，叫 4 人先把欠船上的账给结了。他们拿过账单来一看：老熊欠 1500 元，杨尤旭欠 1100 元，孙伟剑欠 550 元，张书超则欠 475 元。 原来，张书超他们在船上用的任何东西都要自己花钱。一箱方便面60 元，雨衣雨裤 120 元，雨鞋 70 元，两条短裤 50 元，卫生纸一提 5 元，两套秋衣 60 元，胶手套 75 元，线手套 15 元 张书超等 4 人搭车到了离码头最近的派出所，准备找警方解决此事。但派出所的值班人员告诉他们：“我们可以帮你们要回身份证，但是工资，你们得找劳动局。 ” 于是他们又
19、来到王莲街道办事处，一个姓马的办事处领导问他们是不是欠人家钱，张书超反问他：“我们辛辛苦苦干了三个多月，不给我们钱，怎么还欠他们钱？”他说：“你们在船上吃的、用的不用钱吗？” 当张书超等人无计可施，再次回到石岛码头鑫发公司的办公室的时候。王经理一见他们，就说：“你们挺能耐呀，都找到派出所了，有用吗？”说着把身份证还给了他们，没有提钱的事，就离开了。 就这样，4 个人不得不放弃了那微薄的千余元月支，离开了石岛码头，离开了鑫发渔业公司。直至今天，4 人依旧没有拿到一分钱。 组织黑劳工维权 前不久，记者再次拨通了张书超的电话。张书超说，当初骗他的南阳市辉煌中介所在他举报下已经被当地有关部门查处了。
20、如今张书超一边在无锡打工，一边联络受骗的其他船员。他说目前已经联络到 20 多人，准备集体向鑫发渔业公司讨个公道。这些船员的共同愿望是想用自己血淋淋的教训去提醒那些想当海员的农民，一定要认清那些中介机构的真面目，别误入黑中介，进了黑心公司。 记者曾多次就张书超的遭遇致电鑫发公司办公室证实，其工作人员表示，这种事需要找公司合作社去查问。 记者又辗转联系到津汉渔 4879 船的船老板王某。王某说，在船上干了活肯定是要付给他们报酬的，不是不给张书超他们几个人发工资，而是他把工资给该船的大副了，当时大副可能因为忙拖延了两三天才想起给他们，但他们几个当时等不及，早已回老家了。 在记者发稿的前一天，张书超的大哥在电话里告诉记者，在南阳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