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湘潭大学同血案为何四次被判处死刑？2003 年，湘潭大学机械学院研究生曾爱云被卷入一起血案，因误判为杀人凶手获刑入狱 11 年，其间先后四次被判死刑。2015 年 7 月 21 日，法院最终宣布曾爱云无罪获释。曾爱云没想到，身陷牢狱 11 年多，终于重获自由的他却发现生活早已经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如今已经 38 岁的他陷入了另一种煎熬之中。 2015 年 12 月 25 日，湖南省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国家赔偿决定，支付曾爱云赔偿金 127 万余元。记者和他进行了长谈，听他讲述了 11 年来的心路历程。莫名卷入同门血案，五次被逼杀死“情敌” 曾爱云老家在湖南省邵东县，5 岁时父亲因病去世，
2、母亲把四个孩子拉扯大。让母亲欣慰的是大哥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从本科读到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1997 年，曾爱云也考进湘潭大学，毕业后工作两年，2003 年 9 月再次考进母校读硕士学位。 同年 10 月 8 日，曾爱云与同级女生李霞在选导师会上相识。因是同一个导师，又在一起上课，曾爱云与李霞的接触慢慢多了起来。听说曾爱云打算与李霞恋爱，有同学提醒说，李霞与读研三的周玉衡恋爱 4 年了，双方还见过家长，虽然多次闹过分手，但毕竟还没有断。如果曾爱云卷进去，有横刀夺爱的嫌疑。 当年 10 月 27 日下午，周玉衡在校园论坛上发帖，说曾爱云在工作期间生活作风不好，并将这一消息告知李霞。曾爱云觉得周在
3、造谣毁谤，2打电话质问他。周玉衡说上午李霞和他分手了，这让他精神崩溃，他不能失去李霞。曾爱云跟周玉衡约好，当晚 8 时带李霞到校图书馆与周见面。 当晚 8 时，曾爱云和李霞如约赶到，却奇怪地发现周玉衡被同学陈华章搀扶着站在图书馆门口，脸色苍白。李霞问怎么回事，周玉衡有气无力地回答：“头好晕。 ”曾爱云以为这是周玉衡失恋的表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拉着李霞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示意他们和好，然后转身离开。 随后，李霞拨通周玉衡室友屈岳波电话，屈说周晕倒了，他答应照顾周。当晚，曾爱云送李霞回宿舍再回自己宿合。28 日零时 28 分，李霞打电话，说她上楼后拨打周玉衡电话不通，打他室友屈岳波电话才知道被扶
4、回宿舍后，于当晚 21 时左右又被陈华章带到工科南楼 308 室去了，一直未回宿合。李霞不放心，她要曾爱云陪她一起去找周玉衡。 两人刚走到工科南楼下，就被校保卫处工作人员拦住了。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周玉衡死了。曾爱云吓坏了，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工作人员的警觉，曾爱云和李霞被带到校保卫处，警察也来了。 从 28 日 2 时至 20 时，办案民警两次审讯曾爱云，曾爱云如实说 27日当晚始终和李霞在一起。第二次审讯时，办案民警问曾爱云看到周的死讯后为什么有异常表现。曾爱云说，以为周因失恋做出傻事，别人会认为他抢了周的女朋友，担心自己以后抬不起头来。当时，曾爱云并不知道陈华章第一
5、次接受公安机关审讯时就指认他杀害了周玉衡，还讲述3了曾爱云作案的详细过程。 周玉衡对曾爱云与李霞的接触心存芥蒂，还在校园论坛上发帖说他生活作风不好，加上陈华章的指认，民警断定曾爱云是杀害周玉衡的嫌犯。曾爱云不承认，他们就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 ，说只要承认了便可从轻处理。曾爱云想，自己明明没有杀人，凭什么要承认呢？ 第四次提审时，曾爱云还是说没杀人。最后在办案民警的软硬兼施下，第五次提审时曾爱云被迫承认了杀人，并签字按了手印。九死一生11 年，四次被判处死刑 不久，检察机关向法院提起公诉，指控曾爱云和陈华章涉嫌犯故意杀人罪。指控称，2003 年 lO 月，曾爱云得知周玉衡将他过去所谓“作
6、风问题”告诉女友李霞后，心生不满，便与早因导师偏爱而心怀妒忌的陈华章合谋教训周玉衡。起诉书说，2003 年 10 月 27 日 18 时，陈华章在周玉衡的茶水里下了安眠药。当天 22 时 28 分左右，曾爱云趁李霞接听电话时离开，独自来到 308 室，用棕绳将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周玉衡勒死。事后，曾爱云和陈华章共同转移了尸体。 接到起诉书，曾爱云大呼冤枉。远在重庆的大哥请假赶回湖南，为曾爱云请了一名代理律师出庭应诉。2004 年 7 月 14 日法院第一次开庭，曾爱云称是受刑讯逼供才承认杀人的。此后多次开庭他都否认杀人。2004 年 9 月 1 日，湘潭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曾爱云
7、死刑，判处陈华章无期徒刑。 一审判决后，曾爱云上诉至湖南省高院。2005 年 6 月 28 日，湖南省法律援助中心指派钟致远做曾爱云的代理律师。钟致远对侦查机关违法4取证提出了质疑，认为检察机关指控曾爱云涉嫌故意杀人缺乏足够的事实依据，法院一审对证据的采信程序违法，判决不公。同年，省院裁定湘潭市中院一审判决事实不清，发回重审。这让曾爱云沉重的心有了些许安慰，似乎看到了昭雪的曙光。然而，当年 12 月，湘潭市中院再审依旧维持原判。 2008 年 5 月 23 日，省高院在湘潭市开庭二审，并请来公安部法医学司法鉴定专家对曾爱云和陈华章进行心理测试，测试结果认定陈华章对周玉衡实施了堵嘴、勒颈和抛尸行
8、为，而曾爱云没有。但测试没有被采信，省高院居然支持了湘潭市中院的一审判决。见曾爱云离死刑只有一步之遥，钟致远心急如焚，将辩护词寄给最高人民法院负责死刑复核的法官。同时，曾爱云大哥也给最高人民法院写信请求调查核实。 最高人民法院承办法官十分重视，亲自到湘潭大学调查，并提审曾爱云。一个月后，最高法院作出刑事裁定，认为一审、二审认定的曾爱云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撤销死刑判决，发回重审。曾爱云想，这次有最高人民法院把关，应该不会再判自己死刑了。冤屈就要被洗刷了，可没想到，曾爱云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了。2009 年 5 月，湘潭市中院第三次一审，再次认定曾爱云伙同陈华章实施了杀人行为，判处死刑。这次判决，
9、使曾爱云对法律的尊严与公平彻底失望了。法官将判决书送达到看守所时，他怒火中烧，大吼：“世上怎么有你这么蠢的法官！” 在漫长的两年时间的等待中，曾爱云的手铐和脚镣都不能取，每走一步都难，晚上只能用一个固定的姿势睡一个多小时。2010 年前后，这种折磨使他的健康到了最低谷：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在感冒，不时伴有发5热，日渐消瘦，面色苍白，双颊凹陷，总是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曾爱云当时很绝望，曾发狂地用手铐砸看守所的门，对法官破口大骂，每日都想着无端诬陷自己的陈华章，在梦里无数次想要报复他。 几次死刑判决，几次死里逃生，手上脚上的镣铐戴了又取、取了又戴。无罪释放的希望，在脚镣摩擦声中被一次次敲碎。受不住肉体
10、与精神的折磨，他几次试图自杀。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磨尖了打火机上的一小块铁皮割静脉。因下手不准，手掌被划伤，鲜血直流。还有几次是自己放弃了，不甘心蒙受着冤屈，死得不明不白。关键时刻，钟致远多次写信并到看守所看望他，鼓励他不要轻易放弃，说：“法律终归是公正的，你要有信心，你的案子我会负责到底。 ”在钟致远的帮助下，他再次上诉。 2011 年 8 月，省高院作出第三次二审判决，以湘潭市中院两次开庭中没有对定案证据进行举证、质证，程序违法，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再次发回湘潭重审。曾爱云终于告别了手铐和脚镣，但仍需负担看守所里的部分劳动。学机械工程出身的他负责做打火机。起初，他手法不熟练，要用十个小时左右
11、完成，后期只需六七个小时。但他仍很失落，同学们都在外面奋斗，他却在这里做打火机，专业知识都快忘光了。直到 2012年 7 月，湘潭市中院才重新立案，但却以“被害人家属工作难做”为由，迟迟不开庭。 2013 年 7 月，湘潭市中院第四次一审开庭。此时，适逢党中央已经开始重视、解决死刑冤案的平反工作。不久，湖南省政法机关将曾爱云的案子列为“2014 湖南省一号案” ，省高院负责人多次到湘潭调查了解情况，和法官们商谈案情，并到死者周玉衡老家衡山县做家属的安抚工作。6看守所里的民警们对曾爱云也很关心，常和他讲讲外面的形势、司法政策的变化，还提醒他多看看电视新闻，了解国家的变化，尤其是法治环境的变化。三
12、言两语间，包含温暖。一些看守所里同被关押的人，也认为他是被冤枉的，甚至还有“狱友”的亲人给他送钱送衣物。这让心若死灰的他开始憧憬生的可能，开始每天坚持做运动。曾爱云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好，精神状态也逐渐正常。冤案平反昭雪，重获自由后该何去何从 2015 年 7 月 21 日上午，湘潭市中院作出一审判决，认定公诉机关指控曾爱云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并审理查明了事实真相：周玉衡是被陈华章杀害的。检察机关查明，陈华章因嫉妒起了杀心。周玉衡与陈华章师出同门，周玉衡却更受导师器重。为除掉周玉衡并掩人耳目，陈华章决定嫁祸他人。曾爱云恰好在这时出现，成了他嫁祸的最好对象。 至此，
13、曾爱云终于重获了自由。回到邵东老家时，亲朋好友和邻居们都到曾爱云的家门口来迎接，还燃放了一挂鞭炮，一是庆贺他平反昭雪，二是要驱除家里的晦气。曾爱云和母亲紧紧相拥禁不住哽咽起来，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多年的忧虑使她越来越瘦小，越来越憔悴，老了很多。 家里给曾爱云买了智能型手机，可他不会用。曾爱云恢复自由后，在各地的同学纷纷打电话来问候他，邀请他去玩。他到了广州、北京、贵州等地方，但却需要有人陪同。作为土生土长的湖南人，即便到过多次的长沙，他也已完全陌生，找个小馆子吃饭都要走冤枉路，绕圈子。 7不仅是现在的生活方式不适应，当年一起学习玩耍的同学、朋友，曾爱云也感觉与他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大学同学多
14、处于企业管理岗位，年薪几十万元甚至更高，有的人孩子都挺大的了，而他却没有工作、没有结婚。同学们聚会谈论的话题他也插不上嘴。孤独、无聊、迷茫、无助是曾爱云重获自由后的生活写照。他曾想再次回到学校完成硕士学业，母校湘潭大学也愿意给他提供机会。但考虑到自己已 38 岁，且需要承担家庭负担，他最终选择了放弃。他也尝试过找一份工作，但因腰痛无法从事很重的体力劳动，专业知识也忘记了大半，合适的工作还未找到。比起身体上的辛苦，曾爱云感觉更多的还是心理上难以接受的落差。2003 年读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他本可以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的，而今落魄到这种地步，他实在有些不甘心。 出狱后，李霞给曾爱云打了两次电话，她已经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但两人只是简单地寒暄、问候一下，毕竟都是受害者，对过去的事不愿再提起，怕勾起伤心事，心里很难再平静。 2015 年 11 月 12 日，曾爱云向湘潭市中院提出国家赔偿申请。湘潭市中院在他递交申请当日立案，并于 12 月 25 日依法作出国家赔偿决定，3 日后支付赔偿金共计 127 万多元。 经历了这么多事，曾爱云希望找份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然后结婚成家，过平淡安稳的生活，照顾年迈多病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