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建筑师坂茂先生为不幸的人建造纸教堂2014 年 3 月 31 日，坂茂（Shigeru Ban）先生乘坐的车疾驰在四川雅安乡间，窗外油菜花一路盛放。芦山县太平镇苗苗幼儿园在地震中坍塌又重建，等待着坂茂做竣工验收。这是他 3 月 25 日获得 2014 年普利兹克奖后，完成的第一件作品。 有“建筑界的诺贝尔奖”之称的普利兹克奖，每年一次颁发给全球范围内的建筑师。坂茂是继丹下健三、?文彦、安藤忠雄、妹岛和世和西泽立卫以及伊东丰雄之后，第七位获此殊荣的日本建筑师。 普利兹克奖称“坂茂的作品背后是深刻而强有力的建筑预言” 。他正在努力理解这个鼓励背后的意义。与大多数明星建筑师不同，57 岁的坂茂更多
2、表现出一种“反建筑的态度” 。 “以往的建筑指用钢筋、混凝土这样的材料建造的永久性建筑，他却以用纸管和塑料啤酒箱等不耐用的材料建造临时住所而闻名，并在各种场合强调对为特权阶层打造彰显权力和金钱的建筑的反感。 ”纽约时报评论道。 被当地人昵称为“熊猫大叔”的坂茂，围着苗苗幼儿园仔细转了一圈，对完成情况很满意。这个 126 平方米的空间，共用 20 根纸管竖柱和34 根纸管横梁，历时 4 个月，由 20 人的志愿者团队搭建完成。 20 年间，坂茂频繁出现在飓风、海啸、地震、战争等灾难现场，为人们设计建造迫切需要的临时房屋。 “他的建筑对于那些遭受巨大损失、流离失所的人们是庇护所、社区中心和精神家园
3、” ，普利兹克委员会在给2坂茂的颁奖词中写道。 在东京办公室接受人物杂志访问的坂茂则这样总结自己的建筑态度：“我倾向于成为一个解决难题的特殊建筑师，并不是为了做出什么漂亮东西而工作。通过设计去解决问题（problem solving）是我的方式。 ” 不脆弱的纸建筑 “纸管是空心的，一个人就能抱得动，但得用电锯才锯得开” ，苗苗幼儿园园长竹楠对坂茂的纸管材料深信不疑， “又轻，哪怕地震把房子震倒了，也不怕压着孩子们” 。 坂茂最早接触纸质材料是 1986 年。创立建筑师事务所后，接到的第一件工作是布置一个临时展览会场，他想效仿自己喜爱的芬兰建筑师阿尔瓦?阿尔托，做一个木结构空间， “可又觉得展
4、览结束就把木头扔掉太可惜” ，于是寻找能够替代木头的材料。事务所地上散落着的描图纸（tracing paper）芯让他灵光一现，用来做展馆内墙和天花板，效果意料之外地好。从这次起，他发现纸管经过处理能实现防火防水，隔热隔声，也方便批量加工和运输。 “纸建筑的难点在于打破人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和疑虑。 ”纸建筑刚刚现身时并不为人接受，人们认为它脆弱、易燃、不可持久。1995 年阪神大地震后，坂茂建议为灾民搭建纸管临时住宅，被当地政府一口拒绝。他偷偷找了一块空地，趁官员下班后，和学生连夜搭了几十个纸管帐篷，生米煮成熟饭，只得投入使用。也是在这一年，坂茂的纸管结构获得了日本建设大臣颁发的永久性建筑认证。
5、 3而作为全世界唯一一个用纸作为材料的建筑师，坂茂对建造永久建筑的兴趣并不浓厚：“如果看腻了，你可以把它溶为纸浆，然后盖一座新的。 ”他的纸住宅、纸桥梁、纸博物馆等作品，像一个个超大版的手工模型，变化出令人惊喜的可能性。 坂茂对建筑材料有自己的理解：“罪魁祸首往往并不是自然灾害。打个比方，地震从来不夺人性命，建筑倒塌才是致死原因。 ”2008 年汶川大地震之后，坂茂为成都华林小学建造用纸管搭建的临时校舍，他在竣工仪式后的一次现场对谈中说：“灾区小朋友对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会有一些恐惧感，可以在这个更舒适、漂亮的纸房子里得到心理和精神上的疗伤。 ” “一件寂寞的事” 1994 年，卢旺达发生大屠杀，
6、时任联合国难民署顾问的坂茂提出用硬纸管建造庇护所的想法，从此开启了为期 20 年的建筑援助行动。 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坂茂对自己的建筑师工作感到失望。他将自己的职业与医生、律师做对比，发现了其中的逻辑缺陷：“医生和律师的服务对象，总处在有困难的时刻。而享有同等社会地位的建筑师，在设计一个房子时，对业主来说往往是一个幸运的时刻，开心、富有。建筑师总在为幸福的人群工作。这是一件寂寞的事” 。 他把目光投向历史：“从历史到今天，建筑师还在做着同样的事：为有权势的人工作，富人、政府、开发商。他们通过雇用我们，把无形的权力和财富变得有形。20 世纪的建筑大师为大众建造公共建筑，而冷战后新一代的建筑
7、师应该为少数人服务，例如种族冲突的受害者和无家4可归的人。 ” 1995 年，坂茂创立名为 VAN（建筑师志愿者网络）的非政府组织，迄今，VAN 的足迹遍布日本、土耳其、印度、斯里兰卡、中国、海地、意大利、新西兰和菲律宾等国家和地区的灾难现场。 某种程度上，这种选择与坂茂的生活观念如出一辙：每当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时，他都会选择更严酷的一方。高中时，由于沉溺橄榄球，坂茂没考上东京艺术大学。这件事让他明白， “自己是一个在宽松环境中无法把握自己的人，只有不断给自己更为残酷的环境和挑战，才能有所成。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他在高中毕业时立刻选择了比哈佛大学更难考的库伯联盟。 “我总是欢迎难题” 。 大
8、学毕业后的一段游历对坂茂影响深远。他陪同已故的建筑摄影师深川由纪夫去欧洲旅行，在那里，他首次参观了阿尔瓦? 阿尔托位于芬兰的建筑设计，惊叹于这位倡导人情化建筑理论的大师对建筑文脉（context） 、本地环境和材料的重视。而同行的深川先生，开着车到处拍摄建筑， “遇到阴天或下雨，他并不会停下来，而是索性继续驱车好几小时，到天气晴好的地方进行拍摄，第二天再回来。他就是这样，随着天气，追逐着阳光，跑遍了整个欧洲。 ”深川的行动力让坂茂感到惊讶，同时意识到去世界各地游历，欣赏优秀建筑的重要性。 在困难时刻， “以简单方式回应复杂问题” 阿尔托和深川由纪夫对坂茂的影响，至今渗透在他的每一个设计中。每到
9、一个灾区，坂茂会考察一圈，根据当地的地理位置、气候、建筑材料和人们的需求，给出不同的解决方案。2011 年新西兰基督城地震后，5很多难民聚集在被毁坏的教堂废墟旁边，神情痛苦， “为帮人们找回一些失去的东西” ，坂茂选择建起纸教堂；2011 年日本大地震及海啸过后，坂茂察觉到灾民连续十几天待在没有隐私的公共空间，精神极度紧张，就用白帆布作为建筑隔墙，制成 1800 个 4x4 米的单元隔间；2008 年中国四川汶川地震后，坂茂了解到当时有 200 多所学校需要重建，便选择了其中的华林小学。 材料上，坂茂善于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最近在菲律宾宿雾建设的台风后临时住宅，框架全用纸管，地基用的是装上砂子
10、的啤酒箱子；墙壁则采用当地多产的竹子，光透进去，明亮轻快；屋顶则用蓝色的塑料布铺上隔热的棕榈叶编织物。 “每个屋子 10 平方米左右，可以在一天之内建成，能使用 2 至 3 年。 ” 建筑评论家朱涛曾参与坂茂 2008 年对成都华林小学的重建，对其作品印象深刻。朱涛在灾区接触到的工业化板房，物理性能都很差。他曾听一位四川彭州的小学老师说，刚搬进板房校舍的第一个星期，他班上一个女生因室内闷热，每 20 分钟会晕倒一次。为了降温，老师往教室地面泼水，但窗户小，位置低，又没有高窗透气，地面蒸发的水汽郁积在教室里，适得其反。相比之下，坂茂的华林小学屋面三层材料都起隔热作用，再加上侧窗开窗合理，通风、隔热效果相比普通板房有很大改善。西南交大建筑系教师、青年建筑师殷荭曾与坂茂合作过成都华林小学和芦山苗苗幼儿园的建造。在她看来，坂茂的临时建筑“很单纯” ，“材质主要是纸管和木头，色彩主要是木色和白色。无论灾难现场周围6是树林还是废墟，坂茂的建筑都用纯净的颜色和形态，让人心放松下来，在其中得到净化。比如华林小学，坂茂选择了最常见的人字形坡顶” ，殷荭认为， “坂茂倾向于选择用简单、安静的方式来回应复杂的问题，这也是他世界观上的一个选择。 ”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特别想做这个，一定要做那个的想法，只是在现场，观察需要，付诸行动。这就是我的方式。 ”坂茂对人物记者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