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杂文学、纯文学、大文学及其他-中国文学传统中的“文学性”问题探源摘 要: 对“杂文学” 、 “纯文学” 、 “大文学”三个递进演化的文学观念作梳理和辨析,可引申出的结论是: 古代传统的“杂文学”体制的缺陷在于混淆了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纯文学”的要害在于割裂文学与相关事象 之间的联系,限制了文学史家的眼界,造成了残缺不全的文学史景观;“大文学”观则以“文学性”在前二者的两 难境地之间寻求合理的折中与结合。历史上的“沉思翰藻”和“缘情绮靡”可供我们从传统中提炼出足以构成 中国文学“文学性”的质素。其中“沉思翰藻”主要指表现技巧方面,不涉及作品审美内质;“缘情绮靡”将文学 内在生命与外在形体结合起
2、来,体现作品的审美性更为周全,它可获得新的时代内涵,用以会通古今文学,给 大文学史的编写创设必要的前提.关键词: 杂文学;纯文学;大文学;“沉思翰藻”;“缘情绮靡”;文学传统 Abstract: By making comparison between mixed literature, pure literature and large literature, a con- clusion was drawn that the traditional mixed literature in ancient China confused the boundary of literature a
3、nd non -literature; and the main traits of pure literature divide literaturewith related images; large literature is indeed a combination and eclecticism between mixed literature and pure literature. Deliberate composition and combination of form and content are two factors to constituent characteri
4、stics of literature in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Key words: mixed literature; pure literature; large literature; deliberate composition; combination of form and content; literary tradition 一 要编写一部汇通古今的文学史,前提之一是对古今 演变中的“文学”范畴作一梳理和辨析,从中提炼出足以 贯通全局的质素来;不然的话,古代有古代的论述对象, 现代有现代的论述对象,一部历史总不免打成两截.众所周知,在
5、我国古代传统中,并没有今天意义上 的“文学”观念;虽有“文学”一词,主要指学术文化,迥 不同于今人心目中的文学创作。约略与今天的“文学” 概念相通的,是两汉以后的“文章”之说,它指的是以经、 史、子书以外的成篇章的文辞组合(汇集这类篇章的书 册因而称作文集,在图书分类上构成集部),同时也标志 着那种驾驭文辞以组合成篇章的写作能力(所以有时也 将经、史、子书的好文辞阑入),这就是跟今天所谓的文 学创作靠近了。但古代的文章毕竟包罗广泛,不仅有 诗、赋之类文学作品,亦有论、说、记、传等一般议论文和 记叙文,更有章、表、书、奏、碑、诔、箴、铭各类应用文章, 通常是不列入文学范围的。古人讲求文体辨析,对
6、各体 文章的源流、体制、作法等均有所考述,偏偏不对文学文 本与非文学文本作出界定。六朝时期出现过“文笔”之 辨,那么一点要将美文同一般实用性文章区划开来的用 意,但多停留于“有韵” 、 “无韵”之别,未能切中肯綮,且 在唐宋古文复兴后已不再受人关注。整个地说,古代的 文学传统实际上是在“文章”谱系的笼罩之下衍生和发 展起来的,从而导致今人以“杂文学”的称呼加诸其上, 用以标示古今文学内涵的差异.“杂文学”一词显然是相对于“纯文学”而被创造出 来的。据此,则“纯文学”更体现了现代学者的立足点, 这跟西方近代文学观念的引进分不开。近代学术的一 大特点是学科分流,文、史、哲、政、经、教界限分明,不容
7、 混淆。文学作为语言的艺术,既不同于其他艺术门类, 亦有别于各种非艺术功能的语言文本,于是成了“纯文 学” 。拿这样一种至“纯”的观念为标尺来衡量古人集子 里的文章,自有许多格难合之处,所以嫌它“杂”,嫌它 不够“文学” 。另一方面,西方的文学观念来自西方文学 创作经验的总结,未必全然切合中国的实际。比如说, 在西方传统中,叙事文学一向是大宗,于是形成了西方 人重视文学想象和虚构的职能,乃至主张通过艺术概括 以超越历史实然性的见解,就跟我们民族的传统大异其 趣。我国古代戏曲、小说的发展迟晚,抒情诗是主流,情 感的要素非常突出,想象和虚构则不占很重要的位置, 至于与诗并列的各种文类中,更大多缺乏
8、想象、虚构的 成分。一味用西方观念来整合我国的文学事象,必然要 大量丢失其中的精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版的若 干种文学史著作,将叙述的内容局囿在诗歌、小说、戏曲 等纯文学样式上,对古代异常发达的散文和骈文传统视 而不见,便是显例。即使后来作了调整,在先秦两汉时 期收入诸子散文和历史散文,魏晋南北朝时期收入某些 骈文与骈赋,唐宋时期收入八大家古文,也远远不能反 映古代各体文章流别的完整风貌,可见“纯文学”观念对 我国文学史研究的拘限.有鉴于此,便有了“大文学”的口号,“大”相对于 “小”而言,当是意在救正“纯文学”观的狭窄和和偏颇.但是,“大文学”之“大”,其幅度又该如何掌握呢?考诸 史籍,
9、“大文学”的提法实发端于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 一书,该书叙论部分将“文学”区分为广狭二义,狭义即 指西方的纯文学,广义囊括一切语言文字的文本在内.谢著取广义,故名曰“大”,而其实际包涵的内容基本相 当于传统意义上的“文章”(吸收了小说、戏曲等俗文学 样式),“大文学”也就成了“杂文学”的别名。及至晚近 十多年来,“大文学”的呼唤重起,则往往具有另一层涵 义,乃是着眼于从更广阔的视野上来观照和讨论文学现 象。如傅璇琮主编的大文学史观丛书,主张“把文化 史、社会史的研究成果引入文学史的研究,打通与文学 史相邻学科的间隔”1。赵明等主编的先秦大文学史 和两汉大文学史,强调由文化发生学的大背景上来考 察
10、文学现象,以拓展文学研究的范围,提示文学文本中 的文化内蕴2。这种将文学研究提高到文化研究层面 上来的努力,跟当前西方学界倡扬的文化诗学的取向, 可说是不谋而合。当然,文化研究的落脚点是在深化文 学研究,而非消解文学研究(西方某些文化批评即有此 弊),所以“大文学”观的核心仍不能脱离对文学性能的 确切把握.杂文学、纯文学、大文学,从以上三个递进演化的 文学观念中,可以引申出什么样的结论来呢?如果说, 杂文学体制的缺陷在于混淆了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使 得近代意义上的文学史学科难于以建立,那么,纯文学 观的要害恰恰在于割裂文学与相关事象间的联系,致使 大量虽非文学作品却具有相当文学性的文本进不了文
11、 学史家的眼界,从而大大削弱乃至扭曲了我国文学的传 统精神,造成残缺不全的文学历史景观。要在两难之间 寻求折中的大文学史观,除了取宏大的视野以提升文学 研究的历史、文化品位之外,还必须在文学文本与可能 进入文学史叙述的非文学文本间找到结合点,那就是通 常所说的“文学性”,因为只有这种性能才有可能将纯文 学与非纯文学绾接起来而又不致陷入“杂”的境地,它突 破了纯文学的封闭疆界和狭窄内涵,又能给自己树立起 虽开放却非漫无边际的研究范围,这才是“大文学”之所 以“大”的合理的归结点.二 能否从我们的传统中提炼出足以构成中国文学的 “文学性”的那种质素来呢?我以为,历史上曾经有过这 样两种提法可供选择
12、。一是“沉思翰藻”,再一便是“缘 情绮靡”,让我们分别加以探讨.“沉思翰藻”一语,出自萧统文选序 。作为现存最 早的文章总集,萧统在书的序言中着重说明了其选编的 原则,那就是选取经、史、子书以外的各类好文章,其着 眼点不在于“立意” 、 “记事”,乃在“以能文为本”。这个 原则显然是从文章学的角度提出来的。 “能文”的具体 内涵是什么呢?萧统未加解说,而“沉思翰藻”即为最好 的注脚。 “沉思”当指精心构思,“翰藻”谓注重文采,这 两点要求本来是针对史书中的赞论序述而发的,但不录 史篇而又选录其赞论序述,实际上意味着将这类文字当 作文章看待,于是“沉思翰藻”便成了区分史书与文章的 标记,也就是“
13、能文”的进一步申说了。后世论者如阮 元,在其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一文中,径以“沉思翰 藻”为萧统名“文”的依据,实非出于误读。当然,以“沉 思翰藻”界定文章的特质,亦非萧统独创。溯其远源,春 秋时代士大夫交往中讲求言辞的修饰,所谓“言之无文, 行而不远”3,即其肇始。汉以后文章勃兴,言辞的修饰 转为文字、篇幅的修饰,重视文采便成为文士的习性.至陆机撰文赋,深究为文之用心,将文辞与运思结合 起来考虑,于是有“其运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的提 示,正是“沉思翰藻”的直接底本。由此看来,“沉思翰 藻”作为传统杂文学(即文章)的普遍性标志,是源远流 长且已成为人们的共识的.然而,”沉思翰藻”之说仍有其
14、不可克服的弱点在, 那就是偏重于文章的表现技巧,却忽略了构成”文学性” 的内质.文学作品之所以动人,不光要有美的形式,更需 要有足以打动人心的美质。而若缺少这种美质,内容空 虚浮泛,一味在”沉思翰藻”上下工夫,虽也能制作出一 些高文典册,毕竟嫌其苍白而无生命力。这就是古人集 子里的文章并不都具有真正的文学兴味的原因,也是传 统杂文学体制终难以卸脱一个“杂”字的缘由。再从另 一个角度看,“沉思翰藻”的提法又明晰地打上了文人雅 士的烙印,显示着雅文学的情趣,而对于那些出自天籁 的民间歌谣、故事,尚处在萌生状态中的笔记小品与野 史杂说,乃至停留于俗文学阶段的的小说、戏曲、讲唱 等,都显得不适用或不那
15、么适用。因此,坚执“沉思翰 藻”为准则,一方面会阑入许多不具有内在生命力的膺 品,另一方面又会排斥那些虽够不上雅趣却不乏真趣的 艺术杰构,可见它只能成为杂文学的共同质性(即文章 之为文章的表征),尚不足以提炼、上升为合格的“文学 性”,以承担会通古今文学范畴的使命.现在让我们转过来看“缘情绮靡” 。首先要说明的 是,这个命题出现在陆机文赋中,仅仅作为诗这类文 体的独特性能而予指认,为什么要把它放置到“文学性” 这样一个大题目下来研讨呢?不错,“缘情绮靡”的原 初表述只限于诗体特征,但诗体特征同时便是诗性特 征,而由于我们的民族文化是一种诗性文化,诗在整个 文学传统中长期占据主导地位,所以体现着
16、诗性特征的 “缘情绮靡”说便也逐渐越出其原初的范围,进入了更广 阔的领域。明显的证据即在文心雕龙中的情采篇.大家知道,文心一书论文是取最广义的“文”,各类文 章连同史传、诸子皆在讨论之列。 情采所谈正是文章 的内质与外形问题,“情”标示其质,采显扬其形,“五情 发而为辞章” 、 “辩丽本于情性”则是说两者之间的本末 主从关系,这同“缘情绮靡”基本上是一回事,不过立足 点已从诗这一特殊文体转移到了文章的普遍质性上来.稍后,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所下的断语:“文 章者,盖情性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有同样的意思.我们还看到,与这种泛化“缘情绮靡”说同时并存的,还 有一种着力突出其审美性能的倾向,
17、代表人物便是萧 绎。在金楼子立言中,他继承并发展了六朝“文笔” 的话题,称“不便为诗” 、 “善为章奏”的现象为“笔”,而将 “吟咏风谣,流连哀思”归属于“文”,更指出:“文者,唯须 绮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合,情灵摇荡。 ”其区分“文” “笔”的标准,虽仍带有“有韵” “无韵”的痕迹,而重心似 已转到文章适用功能与审美功能的差别,尤其是“情灵 摇荡” 、 “绮纷披”诸语,实即“缘情绮靡”的进一步发 挥。据此,则萧绎在拓展“缘情绮靡”说的应用范围的同 时,更注重于深化其审美内涵,而经此一来,“缘情绮靡” 作为传统杂文学体制中的“文学性”的表征意义便愈形 凸显了.其次,关于“缘情绮靡”说的确切涵
18、义,亦有稍加检 讨的必要,因为后世争议甚多,毁誉失实不在少数。依 我之见,“诗缘情”命题的提出,并不具有直接否定和取 代“诗言志”传统的用意,更谈不上倡导艳情文学,但在 整个六朝文学个性化、唯美化风气的影响下,“缘情”的 极度发展,确有可能导向“发乎情,而不必其止乎礼 义”4,这从萧绎的“流连哀思” 、 “情灵摇荡”以联系萧纲 的“文章且须放荡”之说5,似可得到印证。不过在陆机 的本义,只是平实地表达诗歌的内在生命基于人的感情 这一判断,它开启了中国诗学的新传统,当是后来的事.再说“绮靡”一词,也并非如后人所解为专指浮藻华辞甚 或淫丽文风。 “绮靡”的提法直承自曹丕典论论文中 的“诗赋欲丽”,
19、无非讲诗歌语言要优美动人,李善释作 “精妙之言”6,能得其实。由此看来,诗要“缘情”,要 “绮靡”,在当时都不是什么惊人之谈,亦非陆机新创,而 陆机的贡献则在于将“缘情绮靡”连成了一体,由诗歌的 内在生命推导出其外在形式上的文采焕发,换言之,将 文采视为生命本根的自然显现,这就给古代文学传统的 诗性特征和审美性能提供了一个完整的概括,其意义十 分深远.这里不妨将前引“沉思翰藻”之说拿来作一比较.两个命题中,“翰藻”与“绮靡”的含义大体相当,都是指 文辞优美,看来这是古代文章的普遍质性,是“能文”的 重要表现。不同之处在于,在前一个命题中,“翰藻”是 跟精心构思相联的,而精心构思和讲求文采又都属
20、于 “能文”范围,也就是表现技艺上的事,不涉及作品的审 美内质,所以用来揭示文学的审美性能便不够全面。至 于“缘情绮靡”一说,正如上面的分析,是将文学的内在 生命与外在形体结合起来,其体现作品的审美性能便更 为周全。由此引出的一个推论是,“沉思翰藻”有可能适 应古代整个的杂文学谱系(因其本身是从文章学角度总 结出来的),而“缘情绮靡”则更多地偏向于美文的传统 (故萧绎用以界分“文” “笔”)。但也正因为此,后者或许 更宜于用作杂文学体制中的“文学性”标志,它不仅能将 杂文学中的文学文本(美文)与非文学文本(实用性文 章)区划开来,而亦能用以探究和测定各类非文学文本 (包括经、史、子书)中可能蕴
21、含着的“文学性”成分(即审 美因素),这就给大文学史的编写创设了必要的前提.然则,“缘情绮靡”或者“情采”之说,究竟能否起到 会通古今文学范畴的作用呢?我以为是可能的。前面 说过,近代文学观念起于西方,西方的文学传统与我们 有异,故西方的文学观念也不能简单拿来套用。 “五四” 前后的学者如周作人,在 1908 年 5 月于河南杂志上发 表的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时论文之失 一文中,据英国评论家亨特的见解,将文学的构成要素 归纳为思想、意象、感情、风味诸方面,并要求做到“裁铸 高义” 、 “阐释人情” 、 “发扬神思”和“普及凡众” 。罗家伦 1919 年 2 月发表于新潮第 1 卷第
22、2 号上的什么是文 学文学的界说,则将文学定义为“人生的表现和批 评,从最好的思想里写下来的,有想象,有情感,有体裁, 有合于艺术的组织” 。这些说法对于更新国人的文学观 念,推动文学创作的现代化,无疑是有好处的,但并不全 然合我们的民族传统。三十年代里刘经庵据以编撰其 中国纯文学史纲,公开宣称“除诗歌,词,曲,小说外, 其余概付阙如”7,正是用的这把“西洋宝刀”,一下子砍 去了古代文学版图中的半壁江山。不过话说回来,古今 文学观念也并非全无沟通,一些现代学者的现代眼光里 仍有暗合古人之处。如胡适在什么是文学答钱玄 同一文中说到:“语言文学都是人类达意表情的工具; 达意达的好,表情表的妙,便是
23、文学。 ”8拿情意表达的 “好”和“妙”来解释文学,跟“缘情绮靡”说所寓有的以精 妙之辞抒述情怀,意思不是很相近吗?不光是胡适,不 少文学家和文学史家在谈论文学时,都特别重视其中的 情感因素与美的表现,可见用“情” “采”二端来概括“文 学性”,还是有最大的普遍效应的,当然,这所谓“情”,决 非脱离思想的情感,而应是渗透着人生智慧的情意,是 一种真切的生命体验和经艺术升华后的审美体验;所谓 “采”,也不限于“翰藻” 、 “绮靡”之类的古典式样,更重要 的,是指传达情意的巧妙而合适的艺术手段,以及由此 而造成的具有动人力量的文学形态。经过这样的理解, 传统的“缘情绮靡”说当可获得其新的时代内涵,不仅能 用以会通古今文学,甚且好拿来同西方文论中的某些观 念(如苏珊朗格的“情感符号”说)开展对话与交流,而 大文学史之“大”,便也会在这古今中外不同文学体制、 精神的碰撞和融会中逐渐生成.注释: 按文学之名,始见于论语先进中的“文学:子游、 子夏”,刑论语疏释“文学”为“文章博学”,并不 确切。二人不以“文章”著称,孔门传授中亦无“文 章”之目。 “博学”庶几近之,但非一般意义上的博 闻强记,乃特指文化典籍与文化思想的承传,近于 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