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红梅因缘曲 青花靓影图清康熙青花人物故事图碗，敞口，深腹，高圈足，胎质薄细，釉面白净，釉色莹润。外壁上下弦纹间以锦纹间隔为 4 个空间，描绘有连续的人物故事图。碗内口沿锦地六开光内绘花卉图，内壁光素，内底心绘太白醉酒图。圈足内双圈无款，是典型的康熙民窑佳器。 此碗外壁上描绘的是什么内容？我们从图 1 描绘的典型情节推断是明代传奇剧本红梅记 。该书作者周朝俊，明万历间浙江鄞县人。全剧共 34 出。故事梗概是：钱唐裴禹与学友同游西湖，过断桥，适贾似道拥妓李慧娘坐画船，李见裴风度翩翩，赞云“美哉少年” 。回府贾杀慧娘，以儆众姬。时总兵夫人崔氏寡居湖上，一女名卢昭容，颇具才貌。春梅盛放，裴过墙外，攀
2、花仆地，昭容以梅赠之。贾似道窥见卢小姐姿色，欲占为妾，裴禹仗义相助，自荐权充门婿，拒绝贾府聘礼。贾遂以延塾师为名，将裴禹拘于府中，又派院子（仆人）劝卢顺从。卢夫人不从，携女逃往扬州的寡妹曹氏家。裴拘居贾府后园即先前李慧娘妆楼，而李冤魂不散，化现人形，与裴幽会相恋。卢昭容逃走后，贾迁怒于裴，急欲杀之，李慧娘闻讯救裴，护送其逃出贾府。李又回到“半闲堂” ，贾似道大惊，命人重新安葬李慧娘。贾似道昏聩淫侈，后因隐瞒军情惹皇帝震怒，将其贬谪远方，途中贾被击毙。卢氏一家到扬州，曹氏之子曹悦慕卢小姐貌美，百般纠缠，欲娶为妻。卢氏假意承诺，暗中母女回杭。卢昭容思念裴禹，幸丫鬟邂逅裴，裴、卢方得重逢。裴中新科探
3、花，与2卢结为伉俪。 红梅记故事以两条线索展开：一写裴禹与卢总兵小姐昭容的悲欢离合；一写裴与贾似道侍妾李慧娘的生死爱情。在两条线索交织的插曲中又揭露了贾的荒淫残暴，并隐含有相关的政治内容，开了戏曲作品“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先声。考证青花碗上四图与红梅记相关场景，分析如下： 图 1， 红梅记第七出：“瞥见” 。湖畔，春光明媚。 贾似道与众姬游湖，上苏堤，到柳浪闻莺。 “（贾作醉笑介。介，戏曲术语。关于动作、表情、效果等的舞台指示。 ）远远望见楼上一个女子，像也生得美貌，不免近前一看，委是何如。 ”（引文摘自红梅记 。下同）楼上卢昭容“（旦，传统戏曲角色行当，扮演女性人物。 ）原来又是贾平章
4、（宋度宗时，贾同平章军国事，封魏国公） ，俺下楼去也。闻道朝中无宰相，果然湖上有平章” 。 “闻道”两句是贾似道当权时流传的讽语。图中贾着官袍，身材肥胖，满脸胡须，右手高举折扇，动作夸张，后随众姬，刻画出贾的骄奢荒淫。楼中卢昭容侧身极力回避。独特的场景，两人的典型形象和环境是识别出红梅记的关键。 图 2， 红梅记第十二出“夜走” 。夜晚，卢家庭院。 “（末院子上。末，传统戏曲中的管家、仆人等角色行当）自家贾府院子。老爷吩咐，教我去卢家使个见识（意为施个计谋） 。只说府中招了秀才为婿，要那女子从俺老爷。 ”卢夫人对贾府“院子”到来很惊讶，丫鬟朝霞上前应付。贾府“院子”要卢家“从了好” 。老夫人连
5、声说“不从，不从，不从” 。之后，卢家三人星夜逃往扬州。图中描绘丫鬟与3“院子”针锋相对，将本剧之一条线索的戏剧冲突推向高潮。 图 3， 红梅记第十六出“脱难” 。深夜二更。贾府西廊后园。 裴禹幽禁园中，偶会李慧娘（魂影） ，李向裴叙述一年前在湖上顾盼裴，因一赞美之词，遭杀身之祸。后闻知贾派心腹廖莹中要刺杀裴，前来相助。图中描绘廖右手执剑追杀裴禹，李慧娘魂魄一边保护裴禹，一边吹灭廖莹中手里的灯火。之后李趁机开了园门，裴径自逃出。此为本剧另一条线索的戏剧冲突之高潮。 图 4， 红梅记第二十出， “秋怀” 。扬州卢昭容姨家庭院。 朝霞对卢昭容说：裴郎没有消息， “不如写下封书，待朝霞带在身边，有杭
6、州客人来往，便劳他附去。 ”昭容说：“也说的是，待我作诗一首，绣于帕上如何？”此时， （杂携花鼓上唱介。杂，传统戏曲中杂差之类角色行当）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这段唱词为唐刘希夷代悲白头吟诗） 。图中描绘卢昭容右手持绣花针线，左手拿素帕。唱花鼓者动态夸张，符合“杂”的角色特征。这一出戏是“夜晤”之前的过渡与铺垫。 本出戏借戏中戏的说唱做尽情抒发，颇有人生苦短，红颜易逝，富贵难久，世事无常的感慨，蕴含有人生如梦的哲理。 青花红梅记碗的装饰特色 构图讲究均衡、统一。原剧的四出戏本是 4 个不同的场景，4 幅图画中人物活动都是在从左向右斜相似的地势背景中，人物以左一人与右二或三人相呼
7、应。场景空间饰有类似的湖石、竹树、栏杆等，既为背景，从装饰角度又填补了空间，让画面较为均衡。图画不强调近、远景的景4深变化，更具有平面化的特征，景物形态程式化，人物神情简约化。四图中除了形态夸张的贾、廖和说唱者外，卢夫人、卢昭容、朝霞、李慧娘形体动态大同小异。脸部无神情刻画且众人一面。这是康熙青花借鉴古代木刻版画的特点。庞薰?l中国历代装饰画研究中谈到陈洪绥为木刻版画作图稿时指出：“陈老莲是画家，但是他考虑到木刻的特点，注意到装饰效果，想到不要增加制作方面的困难。 ”见解透辟。从青花瓷材质、彩绘工艺角度分析，形态细小的人物画尤其不适合写实性强的描绘。 景物色块平匀，块面参差互衬。4 幅图画都疏
8、密匀称，把中国水墨画的意境韵味和青花装饰协调统一于器物之上。康熙青花彩绘是用特殊料笔勾勒景物轮廓，再用特制“混水”笔将浓淡多层次的青料水分别填入各块轮廓中染色，具有料分五色，料色饱满清莹，水晕色匀，清澄而生动的水墨画特色。深浅不同的色块大小差距不大，对比清晰、明快；青中有白，深中有浅，简练、纯净而又有平面化的装饰风味。如图 2 中，院子与丫鬟的两个深浅稍别的大色块，在白色的背景下鲜明突出，又与背景的山石、竹叶错位，色块起伏变化，并与远山、栏杆相互参差映衬，构成萦纡流畅、自然清新的空白块面，也就是景德镇青花行话的“水路” ，具有青白鲜明、灵动活泼的装饰效果。正如庞先生评价陈洪绶木刻插图的成就所论
9、：“他利用绘画方面的各种技法，为木刻插图进行设计。而不是利用工艺来表现绘画。 ”红梅记碗的青花具有料色晕散和深浅色调层次，因而增添了气韵生动的装饰画风味。 青花红梅记碗的设计者 5考证红梅记的版本，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载有万历广庆堂刊本、玉茗堂刊本、剑啸阁刊本等。天启刊本卷首冠图，合页连式，如图 5 为第二出“泛湖” 。图 6 为第三十一出“夜晤” 。两图的构图，人物形象、景物的表现手法以及线条的用笔，均与康熙青花的风格完全不同，由此可以排除将刊本插图移摹到瓷上的情况。 晚明清初之际，一些有文化修养的官员、富贵人家因喜爱瓷器曾来景德镇的民窑订购烧制自己指定题材内容装饰的瓷器，如明天启青花“米
10、石隐（万钟） ”款花卉觚，清顺冶十年（1653 年） “西畴书院”款青花桃花源记山水瓶。笔者初步推断此碗是应订购者要求描绘红梅记的故事内容，用当时盛行的四图集于一器的构图形式（康熙罐、瓶、碗都有四图式的西厢记故事） ，并提供了四图的具体细节，如图 3 中原剧本有“日又昏了，那里寻他？”图中天空绘层层卷云示意。图 4 中的花鼓、素帕、绣字（需要针线）等都是剧本提示的。然后由景德镇青花艺人设计、绘制。 康熙五十一年（1712 年）法国传教士昂特雷科莱（中文名殷弘绪）在寄回国的第一封信中，记述他在景德镇的见闻：“那些画坯即瓷画家他们之中除了几个画家以外，一般画家的水平只要在欧洲仅见习数月即可达到。
11、”这几个画家应是具有造塑、设计能力的青花艺人，即景德镇行话的“做图的”或“打图的” 。如青花红梅记 西厢记碗等应是出于他们的原创。 红梅记不像西厢记是家喻户晓的戏剧。此碗订购者选择红梅记剧本，并以图中的四出戏作为创作题材，主要有两方面的因6素：一是此剧剧情曲折离奇，构思独特，扣人心弦，欣赏之余，兴味无穷。二是前三出是戏中的关子，便于将前后情节发展贯穿起来；后一出的内容揭示人生哲理，比常见的才子佳人戏更有深邃内涵，引人深思。第四出戏借剧中角色演唱刘希夷代悲白头吟诗为落花感伤：“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叹青春易逝，人生苦短。 自古以来， “落花诗”题材浩如
12、烟海。明代弘治年间，书画家沈周 78岁时作落花图有感于年老迟暮，赋落花诗七律十首，人情物态，曲尽无遗：“昨日芳菲焕眼新，今朝瞥眼又成陈” 。追和者有文徵明、徐祯卿、唐寅等人咏叹不已，一时成为艺坛佳话。如唐寅诗云：“红颜春树今非昨，青草空埋土一丘” ；“衰老形骸无昔日，凋零草木有荣时” 。吟罢倍感神伤。清初，思想家王夫之作正，补落花诗各十首， “留春不稳销尘土，今日空沾客子衣” 。借落花抒亡国之痛。乾隆时，燕京西山薜萝门巷里秦淮残梦忆繁华的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林黛玉作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闰中知有谁？”诸家名篇情思婉转哀怨，令人唏嘘。赏鉴青花红梅记碗，遥想千百年来诗家、哲人对人生命运的思考，不禁思绪纷杂。暂以佛家语为此文作结：“当勤精进，但念无常。 ” 责编 耕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