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母亲进城记何春梅（一）母亲成为城市打工者母亲是很能干的农村妇女。她先送大弟弟读完了中专，紧接她送我上完了大学，然后她送我的小弟弟念完了高中。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妈妈让两个孩子跳出农门，惹得多少人羡慕和眼红。可生活真的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最先参加工作的大弟弟很快就遭遇下岗，然后是我丈夫的单位发不出工资，而我的孩子却在这时候降生了。社会的变革让母亲有点措手不及，曾经她眼里的金饭碗，到她的孩子们的时候，完全变了样。但母亲不是那种埋天怨地的人。她凑钱给弟弟做本钱开店，她送小弟弟上学。母亲，用她特有的坚忍从容地应付着一切。当我奋斗多年，终于成为这个城市所谓业主的时候，母亲也特别高兴，城里终于有
2、她的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曾有多少次，母亲从乡下来，把她的那些鸡呀鸭呀蔬菜送到城里又匆匆地往回赶的时候，母亲多么希望城市有她落脚的地方。记得母亲有次卖完菜，跑我们镇的船已经开了。她徒步从益阳赫山庙走到了沙头。在今天我们看来真的是无法想象。美梦成真的母亲的喜悦是无法言表的。她算了一下，像她这种年纪，子女都不在在农村种田无法形成规模，父亲又有病，到城里打工要比她种那几亩责任田划算得多。 “我打几年工，存几万块钱，也给你们减轻负担。 ”这是母亲的豪言壮语。于是，母亲成为了一名城市打工者。她先是在一家食品店做工，每月工资八百元。说是很轻松，其实，母亲要给十来个员工做饭，还要帮忙做蛋卷，工作实在不轻松。每
3、天我六点起床，妈比我起得更早。母亲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后来，实在太累了，母亲便换了一个工作，虽说工资少了些，闲暇却多了。母亲便常到街上转转。她 是天生的外交家，她认识了很多从农村到城市做工的人，有擦鞋的，有卖小菜的，卖衣服的。她听着她们每一个人的赚钱之道，她的视野一些就开阔了很多，同时也充满了遗憾，常常说:“要是我早点出来做事就好了。 ”我有点担心，像母亲那样能干又好强的人，绝不会安于一天就做一两顿饭，然后就跑去和人聊天打发日子的。（二）母亲卖小吃我的担心很快就成了事实，因为母亲很快就决定去做生意了。她在食品店做事的时候，学会了做南瓜饼，再加上母亲平常做吃的也是一流的。她炸油饼，做蒿子粑粑，
4、做各种小食品。母亲做的每样食品都很好吃，卖得也快。每天我上下班，看着母亲在华信大酒店前，在北站做她的小吃，我的心便好像被什么揪着，心里总酸酸的，毕竟，我的母亲已经不再年轻，奋斗两个字应该不再属于她。每天晚上，帮母亲收拾东西，帮母亲点钱，我的心总是沉重的。而母亲，却是无比的兴奋。她会和我说好多话。 “今天，有一对夫妇首先买了我两个南瓜饼，他们吃完了，又反过来买了五块钱的，说是拿回家吃。我做的南瓜饼真的是好吃。 ”她说“我做的南瓜饼真的好吃”的时候，流露出的是骄傲和满足。这种骄傲和满足让五十六七岁的母亲显出很动人的光彩，难怪人家说工作着的女人是最美丽的。她把做的食品看做是孩子，或者是她的作品。她一
5、边说，一边做着她的南瓜饼，她把洗得干干净净的芝麻撒在饼子上。或者是，她会告诉我今天哪个熟人吃了她的饼子，说她做得特别好吃。母亲的饼是她的心做出来的，怎的不好吃？我也明白了，我可以给母亲钱，我可以给母亲买各种东西，但我绝对不能给她这种荣誉感，给她这种满足感。母亲是有尊严的母亲。我想起了百年孤独活了一百多岁，养育好几代人的乌苏拉，那个靠做食品发家的乌苏拉，那个养育了好几代人的乌苏拉。原来所有的母亲都是那么伟大，无论她们来自亚洲，还是拉丁美洲。后来，城管不让在北站附近摆摊设点，我看母亲也实在太辛苦，便劝她还是打打工算了。原先那家还请妈妈去。还有几家，也愿意请母亲。母亲好高兴，说：“没想到我这么走俏。
6、也算是老来俏吧。 ”惹得我们都笑了。近来母亲越来越爱开玩笑了，也使母亲走到哪里都受欢迎。母亲选择了到一家卖酒的代理商那里给他们的员工煮饭。（三）母亲给我发信息了母亲不做生意了，自然不在我这儿住了。为了方便和母亲联系，我送了一部诺基亚手机给她。我只教了妈妈怎么接听电话，然后把我和弟弟的号码存进去，便把手机交给了她。有一天，母亲来我这儿，很兴奋地告诉我：“我会存电话号码了。 ”她满脸是得意的笑。我觉得这时候的母亲天真快乐得简直就是一个孩子，难怪人们说老小老小。在我的意识里，母亲是天才，很多事情她都是无师自通。记得母亲在农村时，她用我给她买的风湿膏药贴在一只鸡的腿上，治好了一只瘸腿的鸡。母亲看那只鸡
7、常呆在水边，便断定鸡有风湿。母亲还用艾叶煎水去喂那些淋了雨的鸡，说是要预防感冒。母亲喂鸡是出了名的好，这些都是她自己揣摩出来的。我问母亲是怎么学会存电话号码的，她说公司里那个会计教她的。原来，母亲交朋友了，是二十多岁的一个女孩子，母亲真是走到哪里都受欢迎。我便鼓励妈妈学着发信息。“我认得好多字，只是不会写。我小学拼音学得好，应该没问题的。 ”母亲显出从未有的自信。我没时间教母亲，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大概过了一周，母亲休息，来我这儿，她显得有点沮丧， “我打了拼音，可打不出我要的字。他们要我打笔画，可好多字我不会写呀。 ”我才发现自己多么粗心，母亲只上过小学二年级，况且，母亲四五十年前学的
8、那些拼音，都带了方言色彩，母亲怎么能拼出她要的汉字，母亲是南方人啊。那天我坐下来，耐心地教了母亲几个常用汉字的写法。她的会计朋友也教了她不少，因为手机里打字的功能母亲掌握得差不多了。那天，我坐在办公室，母亲来信息了，打开却发现信息里什么内容也没有，接着又来了一条，打了一个冒号。我不知道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马上打电话过去，母亲说她在练习打字，不小心就发出信息来了。过了两天，母亲又给我发信息了，这次有内容了。不过，只有几个字：“你是我的。 ”马上又有一条：“你是我的儿。 ”大概母亲想练习一下，想表达一下 “你是我的女儿”这个意思，而“女”字又打不出来。我好高兴，毕竟，我的母亲，又学会了一种新的生活
9、技能，成了一个时髦老太太了。又过了两天，母亲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有“姐姐妹妹”字的好几条。还有一条，是 “我要回家了” 。我没在意，以为母亲只不过是在练习。过了几天，才知道母亲真的回家了。她的风湿病患了，回家用艾叶熏了好几天，这是母亲从中央电视台“中华医药”里学来的，很管用。我要妈妈休息这个冬天算了。因为也存了一些钱了，父亲的病也好多了，不需要那么多医药费了。 “我干到六十五退休，美国老人都是这样的。 ”母亲看电视里的新闻了解了外国老人怎么养老。我想起母亲年轻时的梦想是等儿女有出息了再享福，我记得我婆婆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养儿防老。我的母亲什么时候已经更新了观念？她是否还记得儿女们给她的承诺？池
10、莉在她的一篇小说中说：“生活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母亲嫁给父亲，完全是外公外婆的意思。父亲没有什么大缺点，但也绝对不是给妈妈带来在幸福感的男人，因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总是母亲拿主意。在我们成长的那些艰苦的岁月里，母亲总盼我们长大。以为我们长大了她就一切都好了，当我们真的长大后，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工薪族，无法让母亲过上富足的生活。也并没有给她减轻什么负担，但母亲自始至终都乐观地待生活里的一切，她忍受着生活给她带来的痛苦，也享受着生活给予她的快乐。我知道，母亲去工作，只要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她的生命会更健康，更快乐，更幸福。解开了心结的我，快乐着母亲的快乐，幸福着母亲的幸福，自豪着母亲的自豪，也辛酸着母亲的辛酸。生命，总有些挥之不去的悲伤，但更有不尽的快乐。母亲的人生态度总让我在悲观时，抹干眼泪对着阳光微笑。我希望，手机里又有母亲发给我的信息。我祝福，我的母亲进城以后，找到更多的人生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