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的十八岁,我的高考考前动员开始的时候,一个迟到的男生出现在了宽大的阶梯教室门口。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圆领背心和一条“的确凉”裤子,脚踩一双塑料凉鞋,左手把书包从左肩上甩到背后,孤零零地,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我 18 岁那年,最重要当然也是最难忘的事就是参加高考。在那个年代,每一个中学生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就是考大学,考上一个好大学。 舆论环境是考不上大学就完蛋。 本人中学六年就读于南京师大附中,全国十三所重点中学之一。在南京乃至全江苏,所有的中学生,都以进入这所学校读书为荣。走在路上,单凭胸前的校徽,就可以趾高气扬傲视四邻。 我一生中踢球最频繁,运动量最大的时间,就是在中学这六年,几乎天天下
2、午 3 点以后就跑到球场上,直到天黑回家。 很快,传说中的高考就来了。于是,老师加大了监管力度,家长配合,学生们努力,大家都向高考发起了最后冲刺。 我还是跟从前一样,按照老师的部署完成功课。老师们的考前训练计划做得详细周密而且针对性很强,只要跟上进度,就足够了。我惟一痛苦的是,想踢球也找不到几个人了,毕竟大家都很忙。 1986 年,世界杯足球赛在墨西哥进行。比赛时间在六月初到七月初。 可是,世界杯这一个月,就是高考前最后冲刺的关键时刻,“马拉松”2的最后一圈。就算我学习好,有把握,而且提前被外交学院选中了,只要考一个录取分数就能保证上一类重点大学,也不能像 22 年后的博尔特那样,在最后 30
3、 米就闲庭信步减速招摇吧?再说,罗格先生都批评他了呢。更何况,因为时差的原因,有很多重要比赛是要熬夜看的,这严重影响考前的复习啊。 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呢? 父亲在世界杯开幕那天,跟我单独郑重地谈了一次。 他说:我们知道你很想看世界杯。我们也相信看几场球并不会影响你的高考。甚至我们都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该下的功夫已经下足了,没必要让你整天想着高考高考,搞得心理压力过大,看看球,调剂一下,说不定会让你有更好的状态。所以,我们决定,你自己安排合理的起居时间和学习时间。因为,你已经 18 岁了,可以为自己负责了。 万一,你高考不很理想,也不要后悔,更不要跟看世界杯联系上。大不了重考一次。 当时,我
4、简直觉得我的父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我表示看球绝对不会影响高考复习,并且和父亲一起选择了一些小组赛,等进入淘汰赛阶段再选择自己想看的重要对阵。 在一场 1/4 决赛中,一个影响我终生的人,用一种震惊世界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眼前。在他连过五人踢进那个球的时刻,爷爷和父亲完全忘记了邻居们都在凌晨的睡梦中,忘记了夏天的南京家家户户都开着门窗过夜,他们爆发出了我从没听到过的吓人的持续的呼喊,把母亲和妹妹都吵醒了,纷纷跑出卧室来查看情况,以为家里闯进窃贼发生了激烈搏斗。 3马拉多纳,一个终生的偶像,一个类似于信仰和准则的人,就这样在那个夏日的凌晨,远隔万里,素昧平生,甚至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却永久占据了
5、我心灵的一角,结实地,顽固地,不论发生什么,不论别人说什么,他,都永远在那里,就在那里了。 每一次熬夜看球之后,父亲都要帮我撒谎欺骗班主任,说我自己在家熬夜用功,白天可能会起得晚一点。班主任因为我的历次模拟考试都是名列前茅,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我每天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的球友们,绘声绘色地描述我看过的比赛。后来回想,这也许是我阴差阳错的“体育解说前传”吧。 转眼到了 7 月初,世界杯决赛来了,高考随后就到。 话说 7 月 5 日这一天,高三全年级进行考前动员,300 多学生和几十名老师集中在学校最大的阶梯教室,黑压压一片。正面的大黑板上,红色楷书大号的粉笔字写着一行标语:“一颗红心,两
6、种准备!”那气氛之肃杀,令人立刻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这样的诗句。 就在校长的战前动员刚刚开始的时候,一个迟到的男生出现在了宽大的阶梯教室门口。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圆领背心和一条“的确凉”裤子,脚踩一双塑料凉鞋,左手把书包从左肩上甩到背后,孤零零的,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是无处躲藏、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男生。他快步走到台阶处,迅速向高处的最后一排座位走去,那里有他的死党们提前给他留好的位置,他们都在那里等候他带来的“早间体育新闻”之世界杯快报 。弟兄们的目光如同接应突围的救援火力一样及时打响,一个个满眼的企盼和兴奋,4用眼神暗示着预留位置的方向。男
7、生终于坐了下来,消失在那一片黑压压的年轻的脑袋里,让领导们的怒火暂时失去了目标。 “快说快说,谁赢了?谁是冠军?”声音小得根本不是听见的,而是看口唇动作看见的。 “阿根廷 3 比 2 胜,马拉多纳没有进球。比赛很精彩。 ”男生用最简洁的新闻语言把核心要点发布了,摆摆手,暗示大家会后再说。 一堆凑过来的脑袋迅速恢复了原来的正常会议状态和位置。 多年以后,这个男生干起了体育解说,当年凑过来的那些脑袋知道以后都说,这一点也不奇怪。后来这个男生又不干了,那些脑袋又说,他不干了也不奇怪,一定是不快乐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就是这样。 这个男生就是我。那一年,我 18 岁。责编/蕙心(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