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的驯鹿，我的梦想我们是个弱小的边境民族，是靠打猎过来的，祖祖辈辈生活在大森林里，守着山林，我们有自己的传统，有猎枪，是中国唯一养驯鹿的民族，跟别的民族不一样，我们应该保护自己民族的东西。我们跟大自然非常亲近，过着自己的生活，我们并不需要太多太多的钱，大自然里什么都有。玛丽亚?索 2005 年 9 月 11 日，我陪同人与生物圈的编辑来到玛丽亚?索驯鹿饲养点，对她本人进行了录音采访。玛丽亚?索常年与驯鹿相伴，被外界称为“最后的酋长” 。她对外来人怀打戒意，但不失鄂温克人宽容和好客的风度。相处几天后，地终于打开了心扉： 我在激流河边出生。就是这条激流河，我从来也没离开过它。今年，我快 80 岁
2、了。小时候，我家的驯鹿少得可怜。只有 1 头。每次搬家的时候，大人背东西，孩子跟在后面。从这片林子走到那片林子。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那些情景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仅有的 1 头驯鹿真是我们家的宝贝。 我爸爸是非常好的措手。每次爸爸打着野兽，孩子们就去背肉，我们是吃肉长大的。我们兄妹 10 个，就我一个女孩儿。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我从小就盼着有那么一天，驯鹿的头数能一下子多起来。 从能牵鹿开始，我就跟着父母出去打猎，帮着喂鹿，给大人们架火，2打水、煮肉。后来又学会做鞍子、做鞋、做兜、熟皮子现在还能做这些活儿的人不事了，也就是我和巴拉杰依了。我现在用的针线包、桦皮“邦克”(盘碗筷用的盒子)都是我 2
3、0 岁出嫁时的嫁妆，姑姑做给我的。为了做“邦克” ，爸爸特地为我剥了厚厚的桦树皮，一直到现在我还在用。我都这么老了，看见这些东西还能想起我的家里人来。爸爸给我做嫁妆的那些器物上的花纹，都是用骨头一点一点砸出来的。一次也就能敲出一个眼儿，里面用的是桦木片，轮廓是爸爸整的，花纹和皮带子都是姑姑给做的。出 4 家的时候，家里给了我 6 头鹿作嫁妆。家里一共也就十几头鹿，在当时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了，好多姑娘都没有鹿作嫁妆的。 我男人比我大 20 来岁，是爸爸做主把我嫁给他的。他叫拉吉米，非常能干，是个有名的猎手。他能找驯鹿，很顾家，还听话。 年轻时我跑得可快了，抓小鹿的时候，跑得飞快，连男人都佩服。有的
4、小崽出生不让人碰，疯跑一气，我就能追上，猛地抓住后腿拴好，等把大群赶回去后再去取回来。40 多岁时，是我的鹿最多的时候，多得怎么抓都抓不过来，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内都是鹿，什么样的小崽都有，它们身上的花纹也都不一样。我跟小鹿赛跑，最后还是把它撵回来。每当下多多的小鹿羔的时候。就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了。 以前搬家根本不用车，东西绑在鹿背上。一趟就搬过去了。有了驯鹿，鄂温克人才能过得踏实。每次搬家 15 头鹿就差不多了。人骑的鹿打头，粮食、撮罗子(鄂温吏人居住的一种传统的帐篷)。衣服等等都叫驯鹿驮着。有一年雪灾，雪有一人深，驯鹿在雪里走，只露一个小尾巴。人就把树伐倒，让鹿吃树干上的苔藓，就这样。一头鹿
5、都没有死。那时3我 8 岁，所有的人都穿着雪板走，雪板是用樟松、桦木做的。那个冬天很长，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虽然那时驯鹿很少，但是为了鹿，就得不断地找苔藓，不断地搬家。 人会懒得干活，驯鹿就不会懒、以前没修公路的时候，外地来了客人，我爸爸就申着驯鹿去一个叫十八站的地方，领着他们把措点挨个地转。我的驯鹿可以自己漫山遍野地走。为了找驯鹿，我曾经在林子里走过好几天。现在苔藓少了，驯鹿走得更远更难找回来。现在砍林子砍得多了，动物也少了。苔藓也没了，想要搬家，但是没有好地方去了。 除了打猎，过去的人从来不杀驯鹿，也不吃，就算有些死了，被野兽祸害了，也都不吃。那个时候猎物非常多，自己想吃什么就去打。一会儿
6、就打回来了。有枪就有了武器。什么都能办到。带着枪出去，一天，什么都能打到。原先。驯鹿死了都是风葬，舍不得让它烂了。看到在外头死的驯鹿。就是病死的也都要风葬，做个架子把它搁到上面去，为的是不让它烂了或被则的野兽吃了。这些年才开始吃驯鹿了，但是我到现在也不吃驯鹿肉，自己家养的东西怎么能舍得吃呢。 每年春季开始接羔，5、6 月份，驯鹿就产羔了，这个季节，女人们都非常忙碌，虽然很忙很累，但是很开心。每天都要出去找鹿，看看这个鹿下了什么样的羔、花的啦、黑的啦，非常开心，牵着大鹿走，小鹿羔子就在后面跟着。刚生下的小鹿羔子，人不能碰它抓它，要不然它妈妈就觉得它被弄脏了。有别的味道了，会不要自己的孩子。驯鹿就
7、是自己在林子里走，随便哪里都能下羔，人就到处去找。有的过几天以后，4大鹿就领着小鹿回来了，这个时间最忙的就是找鹿。 找鹿要看鹿往什么方向走了，沿着蹄印去找。一路上什么都能看到、棒鸡、熊、兔子，秋天能看见灰鼠子。带着列巴背着枪走，在路上能打到啥就吃啥。打到大猎物时，就要找着驯鹿给驮回来。找驯鹿找不到是不回去的，晚上就在林千里拢一堆火。就这么过夜了，打猎也是这样，找驯鹿也是这样。找驯鹿的活儿是男人也做、女人也做的。 以前搬家、都是看哪里措场好，主要是找灰鼠多的地方搬、还要有水、有烧柴。那时候林子好。灰鼠有的是、冬天我们一边搬家，一边打灰鼠，用灰鼠皮换吃的用的东西。我姑姑一天打过 30 只灰鼠。她也
8、打?R。那时候，不管男女都能使枪、说起来。拧措离不开驯鹿，冬天雪深的时候。骑着驯鹿去打灰鼠。我有一头坐骑，它很懂我的心思，我撵驯鹿的时候骑着它，木棍朝左边指，它就朝左边拐，木棍朝右边指。它就往右边拐。当初、为了驯服它，我的腰都摔伤了。我驯的驯鹿，不管多深的雪都陷不住它。 夏天搬家的时候，一定要选有“拉布卡”(一种苔藓)的地方安营，只要有烟、虾蚊、喷虫、小咬就不来了。在森林里我们冈火十分小心，从来没有着过大火。出去拧猎的时候，也要有人专门看着火的。不抽烟当然也是为了防火。以前老一辈人抽烟袋锅。那种烟袋锅不抽自己就灭了。又防火又省烟，点蚊烟的时候是用一种叫做“拉布卡”的苔藓来薰的。烟越大越好，还能
9、防火。真着起来的话，用水扑不赶趟，用那种苔藓一下就压灭了。 有一次。我们要搬家，选好地点以后，就回去牵驯鹿，路上遇到了5熊。一巴掌就拍死了一头鹿。我们开了枪，很害怕，子弹从狗的鼻子前面过去。把狗下得够呛，但是熊一点都不在乎。当时我们只有三颗子弹，把熊打倒了。但是不敢过去，就绕开到猎点上。把鹿伞回来。当时驯鹿还在那儿呆着呢，第二天我们再去看熊，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走了。就邪一次看到，熊把鹿拍死后还要埋在土里。那只被拍死的驯鹿就是我的。驯鹿有病了的时候，咳嗽了，我们就要熬一锅草药。挨着个喂给它们喝。不咳嗽的也喝，特别管事。岁数大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用什么药。驯鹿有时也能自己在林子里找草药吃。吃苔藓和蘑
10、菇之外，也吃桦树叶、嫩苹、节骨草。它吃的草挺步，自己就能挑出来吃什么吃什么、吃得最事的还是苔藓。秋天最爱吃 的是蘑菇。 早先，鄂温克人打措要在碱场下地箭，野兽来舔碱就被地箭射中。这样常常把野兽打伤。夏天，要划着桦皮船去河里又鱼，河里的鱼很多。那时候。家家都有鱼叉，鱼又是用自己的小铁匠炉打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一直有枪使，男人们也常用地箭打野兽，用鱼叉叉鱼。阿龙山有岩画的地方、那个河湾里有个“赫晕”(深潭)，冬天，你一凿开冰，鱼就一条条往上蹦。 孩子大概 10 岁的时候。就开始漫山遍野跟着大人去打猎，能找到灰鼠，特别高兴。我头次打猎打的是灰鼠。鄂温屯人把冬天叫“打灰鼠的季节” ，整个冬天鄂温克人
11、都在牵着驯鹿搬家，哪儿有灰鼠就搬到哪里 20多年前，有一次猎狗把一头驯鹿圈住了。在林子里叫个不停。当时我们正在搬家的途中，我丈夫拉吉米说：“你去吧”我就过去用小口径枪把6这头鹿打倒了，我打了四枪。 从我记事起，鄂温屯人就使用“别日丹克”枪，还有“乌日木格得”单子枪，后来，也有了“九?九” ， “七?九” 。也有日本人的“三?八” 。解放后，共产党给了“七?六二” 、 “半自动” 。我们用的猎枪基本上都是自己买的。毛主席在的时候，还给我们发了枪，大家都有、自己买子弹。也用灰鼠皮从俄罗斯人千里换。最好用的枪还是半自动。 过去我们人心齐，也不生气，过得很愉快 那时候有个孟乡长，特别关心我们鄂温克措民
12、。有点啥事就到我们山上，跟我们一块吃一块住，一块搬家。找驯鹿、以前逢年过节当官的都来看我们，1992 年政府给每家都发了一顶新帐篷、包括现在的铁皮炉子。这种棉帐篷比撮罗于好，热得快，保温。撮罗于容易把被子烧着。现在这样的帐篷已经用了十几年了。 我们就是这样打猎、放驯鹿。过了一年又一年。过去、打猎、放驯鹿的地方挺大的，方圆上千里一直到黑龙江省呼玛县境内都去过，不管多远的路，我们都牵着驯鹿走。过去。到处都有?R、鹿、灰鼠子、现在不一样了，到处都有人，到处都有偷猎的人。这才过去几年呀，可现在我们连自己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放自己驯鹿群的地方也没有了!现在。还把我们的抢收了，就像把我们的饭碗打碎了 大兴
13、安岭的这些公路、铁路，开始的时候都是鄂温克人带路修的。那几年，所有的鄂温克猎手都去当向导。女人留在家里照看驯鹿。修路的都是铁道兵，他们对人都挺好。那几年，我接待了好多汉人。(就是)记不住汉人的名字 7要说搬迁，我心里真难受、鄂温克人过去搬迁的次数不少，从奇乾乡搬到了阿龙山。从阿龙山搬到敖普古雅定居点。现在又从敖鲁古雅乡搬到了根河定居点，这几次都不是鄂温克人自己想要搬的。要说那几个地方，还是敖鲁古雅好。村子周围的林子没被破坏，村边的河里还有鱼，那里的风也不大，烧火也能找到木柴、根河的定居点就不一样了，周围的树都没有了，风也挺大。你干脆找不利烧欠的木柴特别是没有驯鹿吃的东西。没有“恩靠”(一种驯鹿
14、喜欢吃的地衣)、邪儿一点也不好!前几次搬迁。对鄂温克人影响不大，这次影响可大了。我在那儿的房子里待过几天，那房子的暖气一点也不暖，它能赶上生的欠暖和吗?夏天。我在那房子里躺着腿就疼，玉兰的孩子上山来的时候一直咳嗽，上山待几天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驯鹿没有吃的东西，你说在城市边上能有“恩靠”吗?没有“恩靠”驯鹿能活几天?一个人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当官的脑袋是怎么想的，把一大群驯鹿放在圈里去养，驯鹿是草地上的马吗?它和牛一样吗？搬迁之后，到底死了多少驯鹿？这些有人过问吗?有人给你赔偿吗?没有! 我们的驯鹿点没有搬。从古至今，鄂温克人就没左离城那么近的地方养驯鹿，驯鹿根本就离不开林子，这个事
15、小孩儿都知道!驯鹿离人群越远越好。这里的人以为我们也跟着搬走了，看见我们还在这里他们很吃惊，说：“你们怎么没搬走?”谁也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可过些日子就明白了。这些偷猎的家伙以为我们全搬走了，重新把他们的套子下了一遍。我们的驯鹿遭殃了。一下子有 20 多头驯鹿被他们的套子弄死了8那真是惨呐，我真没法儿说一堆堆白骨!这是去年的事情，也就是2004 年发生的事情。 猎枪也在这一年被收走了，是阿龙山的警察带着搜查证收走的。猎枪被收走后，熊到我们点来的次数就多了。它就在驯鹿点附近转悠、弄死了两头鹿，还把一头鹿的脊背抓伤了没有枪你就对它没办法。吓都吓不跑它。山下派出所的人来了，他们拿着枪蹲了几天。什么也
16、没看见。从那以后，驯鹿群就跑远了。不再回来了。我们的人找了好几趟，在林子里空着于走了七八天，怎么也不能把驯鹿群撵回来你们看，上面的驯鹿只剩了一半了我们搬了几次家，离开了被熊糟蹋的那片林子。这也不管事，驯鹿群还是不敢回来。 这是怎么啦，真是怪呀！那些山下的人怎么就不想一想，他们待的根河、莫尔道嘎、金河、阿龙山、满归，这些名字都是谁给起的，不是鄂温克人起的吗?我们在这些地方、在那些林子里生活了少说也有几百年、那时候有谁呀?从解放那天起，鄂温克猎手就是护林员了，哪儿被雷劈了，哪片林子着火了，还不都是鄂温乏人走上百里的山路下山报告的，还领着人在林子里打久再说这些公路，没有鄂温免人用驯鹿帮着驮东西，当向
17、导。能修得好吗?怎么这么快就把这些都忘了呢?到底是谁把林子里的树都放倒了、砍尤了?是谁跑了火。把林子一烧就是 10 天、20 天?是谁在用毒药药死野鹿，还有?R?是谁用套子把林子都圈起来，一点点地把野兽弄死?怎么就没有人说这些呢? 现在，我们怎么连自己放驯鹿的地方都没有了，走别哪儿都要被人管我们还要攥着两个空拳头在林子里找驯鹿，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9保证不了，难道，我们还要重新拿起弓箭去撵走那些熊吗?这样，连那些偷猎的家伙都要笑话我们了，他们手里还握着家伙呢几天前，就有人拿着枪，在我们住的地方打我们的驯鹿。枪响的动静都听吃了，我们的驯鹿也被偷着装上车拉走了、这些怎么就没人管?一下子套死那么多驯鹿。怎么就没人来问一问，没人来关心我们这是怎么啦?可你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谎话，那么多的谎话！ 我一个人的时候很寂寞，觉得被别人忘了，来人了虽然很高兴，可他们老一个劲儿地拍照片，弄得我都不知道该做啥了。你们从这么远的地方来看我，说明我这个孤老大大还是有人关心着、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给驯鹿划出个地方来。 我就是不会说汉话，有这么多的活说不出来。但是，我要用最有力量的话，要回我们的森林，还有我门自己的猎枪 一想到鄂温克人没有猎枪，没有放驯鹿的地方，我就想哭。做梦都在哭！ 乌热尔图 录音整理 2005 年 9 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