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婚姻的样子作者简介: 华夏,本名刘利国。生于 1965 年 2 月。曾在光明日报 、 中国青年报 、 农民日报 、 北京日报 、 十月 、 青年文学 、 北京文学 、散文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及散文随笔 200 余万字。现为光明日报社文摘报编辑。北京作家协会会员。 属羊的我娶了一个属虎的媳妇 我这一辈子,怎么说呢,所有的不幸,都是从结婚开始的。和我结婚的那个女人,也就是你经常看到的,坐在轮椅上的我的老伴儿,她让我把一个男人能够尝到的屈辱和痛苦,统统尝到了。有一个词儿叫做“在劫难逃” ,我想,自从我认识了她,便在劫难逃了。你可能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其实不然。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早就到了心如止水的
2、境界。当年火气旺的时候,一提起我的婚姻,我的屈辱的生活,我就气得咬牙切齿,就是那种把牙齿咬得咯崩咯崩响,恨不得咬碎的感觉。有一句话,叫做“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 ,可像我这么不幸的,我看少见。你要是觉得我的故事,对别人,对生活,还有什么积极的借鉴意义,或者警示意义,就把它整理一下,找个地方发表了吧。我是没这个能力和心情,有时我都想以我自己为原形,写一部电视连续剧。 2我和她是在五七年,大跃进的前一年结的婚。算起来,都快五十年了。当时我二十六,她十九。是别人给介绍的,一见面,我就看上了她。她长得真是没的说,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朵花,还是野花,还带刺,更要命的是还带毒,你说这朵花有多与众不同吧。这样
3、一朵花,我也敢掐,说明我那时就是一个自不量力的男人。 那时我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给我介绍对象的挺多,我都是看了一面,就回绝了。有两个女的,还被介绍人领进了家里,而且在家里过了一夜。我们家女孩子多,四个,男的就我一个。四个女孩子,一个是我的姐姐,其他三个都是我的妹妹。女孩子的嘴厉害,喳喳的,把那两个女的贬了个一无是处。那两个女的都是老实女人,一看我们家里这么多女孩子,心想,要是嫁到有这么多小姑子的家里,肯定受气,自己也就打了退堂鼓。一拖二拖,我就拖到了二十六。在乡下,一个男人,二十六了还没结婚,不是残疾就是残废。像我这样什么毛病也没有,而且有工作的男人,再不结婚,别人就该往歪里想了。我也沉不住气
4、了,就在这时,别人给我介绍了十九岁的她。介绍人说她叫何淑贤,名字倒不错,淑贤,淑静贤惠,婚后生活证明她既不淑更不贤,这么好的名字用在她身上,简直就是讽刺。 别人把何淑贤介绍给我,我爹就找人去打听,回来说不错。我爹不放心,又找了一个人去打听,回来还说不错。我爹还是不放心,亲自去打听,回来说都说不错,这才放心。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所以格外上心。我爹是个干什么事儿都非常细心的人,也勤快,所以日子过得就比其他人家殷实。好在何淑贤家所在的村子,离我们村不到十里,打听起来很3方便。介绍人把她的照片拿给我看,我一下就相中了,我的照片也拿给她看了,也还满意。就这么两家走动起来。很快就把婚事定了。婚事定下了,我们
5、家就开始筹备,可是何淑贤三天两头儿反悔,今天同意了,明天又不同意,这次去他们家,他们家还笑脸相迎,下次去又冷若冰霜。弄得我每次去她家,心里都直打鼓。 她之所以反复,就是对我还有我们家不十分满意。断了吧,舍不得;嫁给我吧,又下不了决心。我那时在她眼里可能就是一根鸡肋。她要是能找到比我强的,肯定会果断地和我断,就是因为找不到,所以就老是犹豫不决。我的优势,就是我有个工作,有个稳定的收入,这在农村太重要了。我要没有工作,她随便嫁给农村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嫁给我。虽然我的身体和长相没有一点儿缺陷,虽然她最终还是嫁给了我,但她根本看不上我这样一个文诌诌性格懦弱的小学教师。她属虎,我属羊,她性格就像一只什
6、么都不怕的猛虎,我呢骨子里就是一只羊。虎怎么会喜欢羊呢,虎应该喜欢能够降服她的武松。她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就像一只虎看不上一只羊一样。我要是个武松,三拳打得她服服帖帖,她肯定会心甘情愿规规矩矩地和我过日子。 在经过半年多的反复之后,五七年二月,何淑贤终于嫁给了我。她十九,我二十七,我比她整整大了八岁。我对她自然是疼爱有加,她呢一点儿都不娇气,虽然比我小那么多,可主意比我还多还大,显得特别有主见,我也乐得省心,什么都听她的。我从小就是一个没多少主意的人,以前在家,什么事儿都是爹说了算,除了爹,还是四个姐姐妹妹,我什么事都让着她们,她们谁都能做我的主,一来二去,我就成了一个4没有主意的人。 我的身
7、体为什么不停地哆嗦 何淑贤嫁过来,开始是和我的爹娘,还有三个妹妹一块儿过,不到俩月,她就让我在外面找房,要搬出来过。俩月时间,她已经和公婆还有几个小姑子,关系处得很紧张了。那时我大姐已经嫁人,三个妹妹虽然平时挺厉害,嘴上喳喳的,但是和我媳妇一比,差得太远了,每次斗嘴,三打一也占不到便宜。我爹是个很要脸面的人,一直在这个家里说了算,突然来了一个儿媳妇,事事都要挑战他的权威,也很生气。所以何淑贤提出搬出去过,我和爹娘还有几个妹妹一商量,他们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们俩就在村里赁房住,开始了“串房檐”的日子。 我教书的地方离我们家有二十里,平时我都是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去。因为是新婚不久,还因为每个星
8、期只有周末才见面,所以我们俩还算恩爱。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们的婚姻就出现了危机。村子里有个宣传队,多是年轻人,排一些乱七八糟的节目。何淑贤嫁过来后,因为她的模样好,又年轻,宣传队就动员她参加。其实何淑贤五音不全,没有一点儿表演才能。宣传队里的那些人也没有几个有表演才能的,要是真有这方面的才能,早就不在村里呆着了。她因为刚嫁过来,和公婆小姑子一块儿过,这样的事儿还不敢擅自做主。宣传队的头头儿,就去做我爹的工作,我爹虽然思想保守,但禁不住别人三说两说,就答应了。这样何淑贤就参加了村里的宣传队。她也征求了我的意见,我一听,觉5得这是好事儿,当即表示支持。我想,她刚嫁过来,参加了宣传队,可以更快地和
9、村里人打成一片,省得我不在家,她一个人孤单。再说,年轻人多参加这类活动,总是好的。 她参加宣传队没几天,一个正经节目还没排练好,就和宣传队里一个男的好上了。那个男的姓赵,他家也是村里的一个大姓,而且村里的支书也一直是他们赵姓当着。所以赵家在村里有点儿无法无天。这个姓赵的,已经结过两次婚了。第一个媳妇被他打跑了,第二个媳妇听说在家也经常挨揍。姓赵的更没有丁点儿的表演才能了,他参加宣传队,纯粹是为了调戏村里的妇女。他和何淑贤眉来眼去的,没几天就好上了。 风言风雨传到我们家,开始我们谁也不信,觉得何淑贤刚嫁过来,村里人还认不全呢,怎么就会弄这个,还觉得是别人造谣呢。直到有一天,我爹在村外的庄稼地边,
10、亲眼看见姓赵的和何淑贤抱在一起,这才真相大白。两个人一见我爹,分开就跑了。我爹这个气呀,险些没当场气死。后来不论我爹和我怎么问,何淑贤就是不承认。说急了,她就说我爹是活见鬼了。我爹倒是想活见鬼呢,恨不得是活见鬼呢,可他偏偏就骗不了自己,气得要死,脸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牙床肿得张不开嘴,连吃饭都吃不了了,只能喝米汤。等脸和牙床消了肿,人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爹的意思我明白,他是想让我狠狠地打老婆一顿,让她以后再不敢去干这种伤风败俗、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我从小到大从没打过人,我虽然气得咬牙切齿,可就是下不去手。我不会打人。 何淑贤不怕我,一辈子都不怕我,一辈子都瞧不起我,可能就是因为我不会打人。我要是
11、一知道这件事就打她个半死,她可能就瞧得起我6了。我的手刚一举起来,还没落下去,她就挥舞剪刀扑了上来,要和我拼命。她说我爹冤枉了她,一副誓死捍卫清白的样子。弄得我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文化人可笑就可笑在什么事儿都爱讲个道理,我虽然没多少文化,却犯了文化人的这个毛病。道理就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想,等我捉到你们,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一天晚上,我早早地就回了村子,在我们赁的那处房子不远处藏了起来。她根本想不到我会回来,因为平时我周末以外从来没有回来过。夜很深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一个男人的身影靠近了我的家,在何淑贤给他开门的片刻,我看出那个男人就是姓赵的。何淑贤把他让进屋,很快地又把房门关上。不一会儿,
12、屋里的灯灭了。我不知我为什么会浑身哆嗦个不停,先是两排牙齿,后是全身。我想不让自己哆嗦,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我的泪水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打湿了我的脸。那个时候,我应该怒火燃烧,浑身发热才是。可我一点儿都不发热,相反我却感觉冷,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似的。 我应该事先准备好一根木棒,因为我对这种事儿毫无经验,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是赤手空拳。我开始在地上寻找,终于找到两块砖头。我左右手各拿一块儿砖头,向我们家的房门走去。这时我觉得我的身体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不听我的使唤了,整个人好像在半空飘着似的。我飘着来到房门前,抬脚向房门踹去。房门没有被踹开,屋里的两个人已经听出是我了,何淑贤在里面死死地抵住房门,姓
13、赵的抱着衣服就要从窗户跳。这时我放弃了房门,转身跑到窗前,对着正在逃窜的姓赵的脑袋,把右手的砖头拍了下去,可惜没拍到脑袋,只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正在7我准备把左手的砖头也拍出去的时候,何淑贤从后面拦腰把我抱住,这块砖头就打飞了。姓赵的趁机逃走了。 放跑了姓赵的,我返回头收拾何淑贤。我想她会老老实实地让我打她,没想到她比我气势还高,和我对打起来,好像刚才做坏事的是我,理亏的也是我。我们这么一闹,邻居就出来看,这时我才发现她还光着身子,我不打了,让她进屋穿衣服。等她穿好衣服,我就当着她的面把刚才的事情说给邻居。已经穿好衣服的她,对刚才的事情,矢口否认。因为赵家是村里的支书,邻居们听了,也就是劝劝,不
14、敢对姓赵的进行谴责。 我也想过杀人,把姓赵的一刀捅了。可我天生不是杀人的料,杀人的事不是谁都能干的。我就是我,不是武松,也许永远成不了武松,就像绵羊什么时候也成不了老虎一样。从那时开始,我就活得特别窝囊。一个男人要是没有讨到一个好老婆,那他一辈子肯定活得特别窝囊。相反,要是娶到一个好老婆,肯定会特别幸福。我自从结婚后,生活里差不多就没有幸福这个词儿了。不论是醒着还是梦着,不论是哭着还是笑着,不论是干什么,我都能感觉到心里压着一块儿石头。石头还是有着尖利棱角的粗糙的石头。所以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到内心的沉重和疼痛。 我没想过离婚 出了那件事后,何淑贤好像也没脸在村里呆了,就回了娘家。我呢,一个人在学
15、校,偶尔回家看看。家里人让我拿主意,问我怎么办?我不8知道怎么办,我没有主意,也不愿看父亲失望的目光,和被气得再次囊肿的脸,就返回学校,很少回家。正在我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何淑贤托人捎话来,说是要离婚。这一下我突然有了主意。我想,要离婚也应该是我先提出来,我还没说呢,你倒抢了先,我不同意!我等了那么多年,下了那么大的功夫,刚把你娶进家门,好日子没过三天,你就做出了对不起我的事,伤害了我的家人,现在你拍拍屁股就想走,离了你好趁着年轻再嫁人,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我就坚决不同意。 如果我当时不这么想,如果她提出离婚我立刻就答应了,或者我自己早早地提出离婚,我的生活肯定会是另一个样子,可我当时就转不过
16、这个弯儿来。看来,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确实不假,我的不幸的命运也许不完全是她造成的,更主要的原因在我自己。如果我答应了她离婚的要求,再娶一个知道心疼我的女人,她去找一个让她佩服,让她可以死心塌地过日子的男人,也许我们两个人都会幸福。人只有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时候,才会渐渐弄明白一些道理。当然,很多人,直到死,还是不明白。 我不答应离婚,我也托人传话给她,只要她保证今后再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可以原谅她。她传话过来,说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她根本不打算和我过了。我一听,觉得不能再让别人传话了。我去了她家,我要去和她的家人理论理论。他们家的人当然不欢迎我,甚至还找了几个人要打我。我觉得我很有理,老婆还没和
17、我离婚,老婆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已经原谅了她,我来找老婆我有什么错?所以我不害怕,所以我理直气壮地去他们家理论。一次说不清两次,两次说不清三次,那些9日子一下班我就去他们家理论。他们家有一条特别厉害的大狗,我一去它就扑上来咬我,我飞起一脚就把它踢翻在地。它爬起来,站在远处冲着我叫,再也不敢往上扑了。她有个弟弟,就是我的小舅子,挺厉害,我每次去他都找几个人威胁收拾我,我不怕。除非你们把我打死,打不死我就天天来。加上他们家也有向着我的亲戚,觉得我不容易,受了这么大的屈辱都忍了,你们还想把人家怎么样?他们就劝何淑贤,你男人给你台阶,你就下吧。你就是再找也找不到条件这么好,性格这么好的男人了。我的不屈
18、不挠,加上她家一些向着我的长辈的劝说,何淑贤终于回心转意了。 何淑贤被我接回来了,可是我们在村子里也没法儿呆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几个妹妹都不想让我们生活在他们跟前儿,我就把她接到学校,在学校附件找了一处民房。这样更好,一举两得,一是省得给家里人添堵,二是免得她和姓赵的死灰复燃。那时我调到一个镇上的小学,镇上有一家工厂,做袜子,工厂正在招人,何淑贤就报名成了这家袜厂的工人。有两年时间,她每天上班下班,和同事有说有笑,对我也不错。那是我们婚后几十年里难得的一段平静日子。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自然灾害的第一年,因为我们俩都有工作,日子过得并不坏。我们还能挤出一些贴补家里。家里拿到我们的贴补,
19、对何淑贤的态度也有所改变。自然灾害的第三年,我们第二个孩子又出生了。如果那家袜厂没有从小镇上迁走,我们的生活可能就会平静地过下去了。可是袜厂在三年自然灾害结束之前,突然搬走了,搬到城里去了。这样何淑贤就和很多姐妹一样,没了工作。靠我一个小学教师,养活她和两个孩子就力10不从心了。我们只好把家又搬回村里,又在邻居家赁了一处房子。 我爹一头扎进了水里 自然灾害一过,就闹起了“四清” 。只要一搞运动,平时挺好的一个人,就变得不是他了,就跟魔鬼附了体似的。何淑贤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村里没多久,就“四清”了,她也就又和赵姓一伙人搅到了一起。有时我想,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有了外遇,或者偶尔出轨,并不可怕,可
20、怕的是他或者她不但没有愧疚反而害人。 何淑贤不但没有觉得愧对我,我的父母,我的家人,反而对我们家充满仇恨,这就让我不能理解了。她告诉村里闹运动的人,主要就是赵家一伙,说我们家有一本“变天账” 。闹运动的一听,就来了兴趣。所谓的变天账就是我爹的一个账本。我爹是一个过日子非常细心的人,他把家里有多少地,每块地的位置,每亩地每年的产量,还有他以前在荒地上开垦了多少地,这些地的位置,以及土改时这些地都被分给村里的谁,还有每年的收入,每天的支出,等等,都记在这个账本上了。我爹是想做到心中有数,怕乱了,就一笔一笔全记下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爹对儿媳妇非常信任,曾把这个账本让她看过。没想到一搞运动,儿媳妇就把他给卖了。 姓赵的一伙就带着一些人来我家,让我爹把“变天账”交出来。我爹就把那个账本交给了他们,他们拿回去一看,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觉得我爹手里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于是又来到我家,让我爹交出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