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也曾年少也曾狂他几乎没变样子，小老头，半秃，中气却十足，一把提高了的大嗓门整个阶梯教室都听得清清楚楚。更没想到的是，他见到我，眼睛一亮，竟立刻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上前叫一声：“老师。 ”不是不尴尬地，却还忍不住想问：当初，他到底为什么放过了我？ 那时，真是年轻啊。 他是我大三专业课的老师，而那门课到底是叫“公差理论”还是“标准件” ，我已经想不起来，因为我总共只上了一节课，还一直和男友坐在最后一排喁喁私语。正在我们说得浑忘身外事的时候，啪，一根粉笔飞过来打在我们面前。 他停了讲课，一手指着我们，大声说：“要谈情说爱出去，这里是课堂。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我们，刹那寂静过后，全场哄堂大笑
2、，整栋楼都被笑声震得摇撼起来。我窘得满脸通红，只恨不能当即从人间蒸发掉。 从此不肯上他的课。在校园里迎面碰上，掉头就走，心里暗骂：这个小老头。 虽然同学们带回来的消息，都说他是我们学校著名的“四大名捕”之首。考起试来，绝不放水，阅卷时也毫不容情，更不用提考试的当口，妄想在他的虎视眈眈里做小动作了。在他手上落马的学生不知多少，传说有一次副校长的儿子栽在他手里，顶头上司亲自出马，他才勉强给打2了个?郾分，理由是：面子到了，成绩还差一点。 男友比较老实，乖乖地回去上课，也劝我不要跟老师作对。我却有多次在大考中险象环生、终于安全脱身的经验做后盾，不以为意，答他：“怕什么，考试前一个月看看书抄抄笔记不就
3、结了。 ” 我是真的这样想，但是我在恋爱。初恋，仿佛天堂之门訇然打开，生命忽然像黑白片着了色，无声电影配了乐，霎时间光彩陆离，笙歌处处，整个人，是一种不由自主地融入，只是一路地沉醉，沉醉。陡然惊醒，离考试已经不足半个月了。 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复习，课本几乎还都是全新的。上蹿下跳地借笔记，背重点，留神复习串讲中的每一句话，想方设法套题，估量着还不成，又去找老师求情，软语央求，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大部分老师心一软，挥挥手：“算了算了，下学期要努力啊。 ” 只有对小老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根本不提示重点，听说，他的解释是：“我的话每一句都是重点，只要听讲，肯定可以过关，平时不努力，想临时抱佛脚的嘿嘿
4、，我执教年，还没有一个能过的呢。 ” 还听说，他在课堂上说：“有的同学不来上课，表示一直是在自学了，考得过，就是的确不需要上课，那我不会为难；如果考不过，说明你还是需要听我的讲，那么对不起，不必补考，明年直接重修好了，大不了比别人晚一年毕业。 ” 离考试只有三天了，六百多页的课本才看了三分之一不到，翻翻后面天书一样的内容，想起他冷酷的口气那时的小老头，一定有一张3比魔鬼更恶毒的脸我几乎哭了出来。实在是万不得已，我决心铤而走险，考试时跟男友一起串通作弊，说不定，可以侥幸过关。 男友奉公守法惯了，听了我的提议，一呆。那一刻的表情变化非常细微，仿佛只是针尖的一刺，然而年轻的心，仿佛创口处新生的嫩肉，
5、立刻觉得了锥心的疼，想起：他是真的答应过，可以为我做任何事的啊 情人眼里，哪里容得下一粒沙？ 我后退一步，冷冷看着他的犹豫，心一点点沉下去。半晌，他吞吞吐吐地说：“这样不好吧，被抓住怎么办？这样好了，我帮你复习？” 我转身就走，泪水夺眶而出：好，终于认清他的真面目了，我山穷水尽之际，他都不肯挺身相助，还说什么喜欢，什么爱，都是假的。他追在我身后，连声说：“我不是不帮你，你听我说，我真的帮你复习”我更是冷笑：谁要领你的顺水人情？ 一时间悲从中来，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没有一个真心对我的人，那么，就算考得过又能怎么样？禁不住自暴自弃到极点。接下来的三天，我没有碰过书本。 考前 5 分钟我才进考场，只剩
6、了正前排的位置，我也就大大咧咧坐下，正在小老头鼻子底下，也不管不顾。男友过来，讪讪地想说什么，我把头刷地扭过去，感觉他犹犹豫豫地在我身边坐下来。 铃声骤然响起，纷乱的人声、脚步声过去，教室沉寂下来，让我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那么惊惧、惶恐。整张试卷，除了几项选择题以外，绝大多数的试题，我连它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把卷子翻过来4翻过去，索性心一横，横竖是不及格，干脆坐满半个小时就交卷。 周围的同学们都在埋头苦写，笔尖流过纸面的刷刷声，仿佛海潮的呼吸，我一个人的呆坐孤零零地凸现着，是大海上的孤岛。男友频频在桌下踩我，我把脚挪开一点，看见小老头惊讶地看着我，我回瞪过去：终于落到你手里了，你满意了吧
7、？他只是淡淡地低下头去。 男友的卷子似乎不经意地推过来，我一动不动，推近，再推近，推到我面前了，我索性给他推回去。他悄悄看我，那目光几乎是哀求的。我无动于衷，心中冷笑：你现在着急了？ 一看腕表，半小时已到，就要起身，一只手死命按住了我，是男友。12 月天气，他一额都是汗，迅速地把我几乎完全空白的卷子抽过去，用草得辨不出的字飞快地写了起来。啊，他还是在乎我的。这个平时憨厚得带点傻气的男孩，这一刻满脸的焦灼与心疼，让我的心柔柔地软了下来，却不动声色。 他飞快地答着题，一解完立刻又抄在我的卷子上，汗滴下来，卷子上点点地湿了。我慌乱地抬头，小老头正坐在最后一排，东张西望，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
8、我们，我的心还是紧张得怦怦直跳。 可是又不能催他，又不能拿过来自己抄笔迹不同。只能心里暗暗叫天叫地叫菩萨。 男友终于抄完了，把卷子轻轻推过来突然，一个黑影仿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们面前。我颤抖地抬头，真是小老头。他满面严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目光，如刀锋一样锐利。他看一看那张试卷。 脑海里只剩了一句话：我被人赃并获了。刹那间，所有关于他的传5闻，所有可能的后果：成绩单上鲜红的零分，公告栏上冰冷的处分，父母焦虑的脸，永远地走出学校大门仿佛天崩地陷的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小老头转身走开，不置一词，不仅没有收走卷子，甚至不再看我们一眼，仿佛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半
9、晌不能动弹。直到一个星期后收到了成绩单，看见上面简简单单的分，我才终于相信：他，竟然真的放过了我。 再见他，是在校友会上，他一口便叫出了我的名字。校友中，我不算精英分子，却至少没给学校丢脸。他耐心地问我各方面的情况，听了我现在的境况，赞许地点头。我犹豫了一下，想告诉他：是那次的劫后余生，那魂不附体的滋味，让我从此不敢再以怠懈、随意的态度对待任何事。而我，念念不忘的是：当初，他到底为什么肯放我一马？ 他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旁边那个男孩是你男朋友吧？” 我点点头。 “你们哪，还自以为做得多隐秘，其实全过程我都看见了。你们在赌气？” 我笑，又点头。 “如果我抓了你，你会不会怪他？” 我且笑且双手捂脸，极其不好意思：“那是一定的。 ” 他呵呵地大笑起来。 “年纪那么小，又那么冲动，你肯定会乱发脾气，骂这个骂那个，最后，所有的账都算到了他头上，所以啊，你们俩的感6情也就完蛋了。打零分不要紧，可以重修，背了处分，也能够撤销，可是初恋，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听不见了， “只有那么一次呀” 半晌，他突然又说：“你信不信，那是我第一次给学生放水。 ” 我怔住。 他的脸缓缓地转向窗外，风吹过一排排新绿的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此起彼落，仿佛是些年轻的、藏也藏不住的笑声。良久，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都是这么过来的呀，都有第一次呀”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发现，他所剩不多的稀疏头发，也已经全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