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个人的城市怀念一个来自索隆的朋友 来到这座城市前,我已经被那里的面食吸引。那是一家不大,也算不上洁净的店面,却很拥挤。从那些油腻腻的桌面上散发出来的是一股异域的气息,让人想起草原与草原上的篝火。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是个印尼的朋友,由于信仰上的关系,他在饮食上恪守着伊斯兰教的传统。虽然他看不懂中文,却能穿过拥挤的城市,不出差错地将我带到这里。“拉面”那两个字是从他张开的十根手指中比划出来的。当然,我现在对这种食物的偏爱,并非是出于对这个朋友的怀念。我对他的怀念是与他指指点点的交流,还有他口袋里那种甜丝丝的,揉合着丁香花瓣香烟。而我们更多的交谈是通过他的助手,一个同样来自印尼的华人子弟。他告诉我
2、他有严重的高血压,还有严重的心脏病。他经常把拳头握在胸口的地方,然后猛地张开五根手指,嘴里嘭地发出一个声音。这就是说他的心脏是颗潜伏的炸弹,随时随地会了结他的生命。但他笑的时候,洁白的牙齿与粗黑的皮肤每次都让我领略到了热带的阳光,还那种海浪一样欢快的声音。 于是,我们频繁地光临这座城市,在中午或是晚上的时候,到这家面铺来吃面,去音像商店寻找英文的 CD,要么就去歌厅喝酒。然而他不能喝酒,我不会唱歌,也不喜欢听人歌唱,他却喜欢看我喝酒,并且笑2咪咪地让助手转告我,这是堕落,是罪恶。这个已过中年的异国男人除了唱歌外还喜欢女人,喜欢听她们的歌唱。从他比我醉得更陶醉的表情上,我看到了一个身处异国的人的
3、孤独,以及对生命的热爱。他说他热爱这个城市,这里有他喜欢食物,有他喜欢的女人,有他的伊斯兰教堂,还有他没有过的冬天的寒冷。他说要回去把老婆与孩子接来,这里是一个天堂的城市。可是,我在那年将近元旦那天把他送到浦东机场后,他就像消失进云层的飞机那样,再也没在我眼睛里着陆。我不知道他的消失是否与他的心脏有关,我打听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而此刻,碗里的热气弥漫在我的脸上,这股奇特的兰州气味中少了丁香花的芬芳,似乎变得更加纯粹了,可我毫无理由地想起了这个朋友。 路边小店里的法国情调 仍然是这家面铺,一到下班的时候总让我的肚子提醒我,那里有我忘却不了的风味,这是食欲与偏爱对一个人的诱惑。在这方面我真是执著
4、的可以,骑二十分的车,穿过几近半个城市的马路,忍受着饥饿与喧嚣来到那里。对于一个喜欢沉静的人来说,这家店里的热闹与大街上的人流,都在恰如其分地表达着孤独在此时所呈现的品质,是一碗面,一杯酒,一个羊蹄所无法表达的。我坐在那里,用舌头与眼睛品尝着这个即将来临个夜晚。三个女孩同样坐在临街的一把遮阳伞下,她们大概是附近高校里的学生,夕阳使她们的脸上增添了比青春更美妙的悠闲。她们的晚餐已经结束,但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尽管老板娘商业化的眼神里3充斥着世俗情感,可这跟她们毫不相关。整个行色匆匆的黄昏也跟她们毫不相关。她们从背包拿出矿泉水并不优雅地喝着,她们关心的是她们的爱情,还有她们毕业后的择业。既感性化,又
5、理性化。年轻真是叫人毫无理由地羡慕,她们的声音有时就像人流里忽然溅起的一朵水花,清澈率真得让人有点喜悦。一个女孩说她要当一个自由撰稿人,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工作,在别人工作的时候睡觉,然后拥有一付苍白的面孔,一双倦怠的眼睛。 我在离开的时候,她们还在交流她们的梦想,有梦的地方总是有出奇不意的美丽,使人不禁要隔着马路回望她们。而我在这时想起了香榭丽大街两旁的露天咖啡座,想起了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些法国人懒洋洋的面容。这些都是美好的,充满了小资似的情调。在另外一个晚上,陪伴一个朋友又来到这里,竟然发现这家店铺的灯光是十分明亮的,明亮得让人无法发现心灵的暗淡。可这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夜晚,有和风与月色,还
6、有店铺外整个城市的灯火。 如此的夜晚是不需要兰州拉面的。 比利时咖啡的夜晚 少年时代就有一种习惯,在冬天的深夜关紧房门,把上海牌咖啡豆绞碎,裹在纱布里,放进电热杯里慢慢地煮。不是为了品尝那种苦涩的液体,只是为了让咖啡的芳香弥漫整个房间,一点一点渗透到心里去。那是一段热衷于体会多愁善感的年代,现在再回想它的时候只能心领神4会地一笑,仅此而已。不过此刻穿过一间咖啡屋的大厅,冷气是从脚上袭卷上来的,而音乐无处不在,是那种欢快却并算太不古老的民乐,犹如一步踏进了 80 年代的电影院,在不由自主中找不到座位上的号码。可在坐下之后,却又忽然想起一个最近正时常光顾酒巴的朋友,在某次酒后的清醒中他拉住服务员,
7、让她去放一支名为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的歌曲。那个服务员吓得脸色苍白。朋友却潇洒问她可不可以赊帐,他的钱包忘在家里。而音乐与歌曲对于我,就如同光明对于瞎子,有与没有都是差不多的。但对咖啡我是有要求的。 比利时咖啡有着我所期望的煮泡过程,复杂而美妙的感受大致来自于它那套精美的器具的反复应用,是艺术与物理学的完美结合。可是,在那套器具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却幽默地写着:贵重器具,请服务员操作。原来咖啡在此地已经起到了茶道的作用,然而服务员的操作远没有那套器具耐看,在机械的时候不够准确,在舒展的时候不够美妙,是缺乏培训的结果?当比利时咖啡从一个铜质的龙头里缓缓流进杯中,倒是有种好听的泉水叮咚的声音,可惜我鼻子已经不如我的耳朵了,咖啡中飘散出来馥郁馨香,早已超出我那段可以辨别的距离,微弱就像遥远的呼吸。在我座位的一侧是块巨大的玻璃,透过它,再穿过灯火之外的黑暗中是我宁静的故乡。一个离城市不近不远的地方,那里有我熟睡中的儿子,此时也许正做着远比我年幼时灿烂得多的梦,而我却无法掩饰那些岁月留在心底的痕迹。 5作者简介: 畀愚,1970 年生,1999 年开始小说创作,曾获浙江省文学之星、第八届上海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