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卡夫卡式的舞蹈仅仅分开六天不到，你就宣布你在恋爱，在谈男朋友了，我嫉妒着既高兴又失望，才陡然承认你已经感动了我，而我却故意将这种情愫掩饰得完美无缺，不让你从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端倪。 实际上，你也早已彻夜无眠失魂落魄。短短几天里，不，甚至此前一年来，当你翻来覆去地发现我无动于衷你的暗示的时候，当对已经结婚的我在伦理上在现实中不能燃起希望的时候，你就试图从沉迷于我的世界之中把自己解放出来，那就是迅雷不及掩耳地进行一场轰轰烈烈为期三个月的恋爱，用一场突飞猛进限期完成的爱情来消灭我带给你深不可测、无所适从的情态。 六天前的那个晚上，我们还一如既往地相约去校园舞会跳舞。我还没到的时候，你在室外寂寞的煎熬
2、中不安地等待着。你是在数着数吧，或者在不停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以至于我路过你的身边，你竟一时也没有看到我。直到我走过你的身边就要上楼的时候，你才兴奋地从我的背影中认出了我。来不及喊，你试图跟上我，而我为尽量减少迟到的歉意，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上的舞厅。 舞室里的灯光幽暗不定，但丝毫不阻碍我们以熟悉的背影来相互寻觅。正是那一抬眼的光芒，我就会惊喜地发现你已站到我的身边，而我还不来及讶异，就情不自禁地用眼神向你表示歉意。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我上步走近你的跟前，极其自然地向你发出跳2舞的邀请，你默契地站到我的对面靠近我，顺势把丰满的腰身驶进我的右手臂弯，纤细的右手搭在我的肩上，温润的左手放在我的手心中
3、，今晚的舞蹈就此绵绵而起，一曲不落。节奏时而强弱分明，时而忧伤舒缓，时而快乐奔放，时而甜蜜轻灵，我们情不自禁地在音乐的森林中穿梭，在辽阔的草原上奔驰，在时光的隧道中流连，在芬芳的小溪旁倘佯，在蓝天之下白云之上尽情地翱翔。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极不情愿地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我们又象以往一样感到无比的畅快淋漓，无比地痛惜今晚再好的筵席也有散伙的时刻！ 我们不愿就此天隔一方，各回各的住处。迎着黑夜，我们一同走向空旷的操场，走到素常难于光顾的草坪之上坐了下来。 之所以不愿在舞后道别，其实我们还想顺着舞蹈的节奏继续卡夫卡的谈论，继续分享卡夫卡的忧郁和感伤。 在俗不可耐的尘世中，好长时间卡夫卡已经从身边消
4、失了，从朗朗晴空从灿烂的阳光中隐去了，从洋溢着青春的世界从焕发着生机和活力的闹市中退却了，因为他的艰难和晦涩，他的怯弱和不安，他的荒诞和无奈，他的隐忍和渴望。而他竟出人意外地从你的嘴里跳了出来，我是多么意外多么欣喜，那该是请你跳舞的初次吧，从此便有了请你跳舞的理由，请你舞后去校园草坪一叙的动机。 万没有想到，由于卡夫卡的缘故，你竟悄然走进我的世界，我也不能自已地走进你的花园。 每次坐下来，你都不由自主地想躺着歇一会。不介意那就躺在我的3腿上吧，我尽量把它放平，让它当作你的枕头，好歹它会替你默默地承受草坪上的灰尘和湿气。 风喃喃的吹来，远处聚拢在一起的高耸的树木哗啦啦的轻声作响。天上的星星因为云
5、层涌起而逐渐失却光芒，附近的楼宇闪烁着点点忽明忽暗的灯光。正是有你喜欢风吹叶儿的声响，喜欢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里躺在大地的怀抱里，梦想才得以带着你踏上遥远的旅途，去尽情地端详卡夫卡的世界。 要是寻找动物，你尽可在卡夫卡的笔下发现不少让人过目不忘的身影，那儿既有四处打洞以求生存的老鼠，也有越善于歌唱越陷于绝境的耗子，既有讨厌上班而甘愿变成动物的虫子，还有回眸走过五年进化不平凡历程的猴子。 可惜，卡夫卡式的动物世界并没有打动你，原来人们已经染指太多，你不愿让一味的重复剥夺你丰富的想象。正象世界上那么多伟大作家，你认为只有选择卡夫卡，才能让你调动一切情愫全力以赴地来完成一篇有份量的毕业论文。 你想到了
6、动物以外的的世界，想到了人们很少提及的树和叶，山和水，海与河，地与土，荆棘和花朵，沙漠与绿洲，阳光和空气?这些往往被人易为忽略的自然界一经你的提醒，顿时从熟睡中活了起来，纷纷从成为别人的背景中走向前台，从作为别人的衬托中恢复自己的言说。 比如，荆棘丛的意象就多么令人玩味啊！ 我误入一块穿不过的荆棘丛，卡夫卡说，但我不可能从原路上走出4来，原来我一边散步一边想事情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陷在里面了。公园管理员听到我的叫喊就来了，但就是到不了我的跟前，要救我还得我耐心地等一会，他要先找工人砍出一条路，而在这之前还得先拿到公园管理处主任的许可。于是，伤痕累累的我只得还陷在这公园的野树丛中。 荆棘丛果真是自
7、然界的野树丛吗？你不安地疑惑着，为什么我能走进那里，就不能再从原路返回来呢？我能走进荆棘丛，为何公园管理员就不能走进去呢？援救身处荆棘丛中的我难道要那么艰难吗，既须请示领导还须找人大动干戈？ 一个荆棘丛的意象就这样巧妙地牵出整个世界，道出存在的荒诞，人生的困境，拯救的艰难? 沿着你的思维，我似乎看到了一扇扇新奇的门窗突然开启，繁多冗杂惊世骇俗的卡夫卡式自然风光一下子涌现到我的面前，不由得眼前一亮惊叹不已。 夜色朦胧，一阵风来，校园林荫道上那些树木的真相越发看不清楚，甭提卡夫卡式神秘的自然景物了，所以我不由得向你抗议，因为不同情境昭示的自然景物特征千差万别，而千姿百态的事物自然就存在着难于归类和
8、表述的困境？ 这正应了卡夫卡的哲理，希望是有的，真理也是存在的，但却无路可达！你一脸的沧海桑田一脸的无可奈何。 既然无法寻到希望到达真理，何不转换对路径的寻找？我试图劝你，干脆从抽象的真实出发，说不定还能到达真理的附近，比如卡夫卡式殉艺的艺术家，殉职的绞刑官，殉情的儿子和丈夫。在卡氏的笔下，艺术5家饥饿不堪，但找不到可口的食物宁愿虔诚地饿死自己。酷爱使用机器绞杀受罚者的军官一旦找不到受绞者，就宁可自己权当机器绞死的对象? 即便转换路径，不停地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希望却总在前方，可望而不可即。你苦笑着说，一腔卡夫卡式的感伤，等到你有朝一日停下来，就此告别对希望和真理的寻找，它们却不约而同地找到你的
9、门前对你说，我们就在你的身边，我们从来都是对着你敞开着，可是这时你已经了无一丝重新站起来的气力。 一阵落寞一时无语，空旷的世界瞬间吞噬了我们的存在。 夜色太深，等我们明白时间不会因为我们思索卡夫卡式的思索而停下来的时候，早已过了第二天的凌晨。平常你总会义无反顾地折回宿舍，硬着头皮叫门入室，这一回你显得不太情愿，想必不愿惊扰那些熟睡的酣梦，或者逃避管理宿舍的阿姨和室友们的责难。 到我那陋室里来吧，那儿还有间空房。你没有多想，竟不顾一切地来了，也不深究同居一室的孤男寡女会发生什么。 然而，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你故意先让我去房间睡觉，而自己打开电视说是看一会节目再到另一个房间休息。
10、时近晌午，我还在做梦之际象是听到什么声响，骨碌爬起来一看才发现梳装整齐的你早已躺在舒适的滕椅中揽阅卡夫卡了。 那一夜，你果真睡了吗？是大大咧咧的睡觉呢，还是出于对我这个男人的担惊受怕抑或激动万分而彻夜无眠呢？ 从旭日东升到日薄西山，你在那小小的陋室里，不是背靠在那张经6年累月与我相伴的躺椅上，就是倦了顺势睡到就近的单床上，手里一直捧读着近来我也一直拜读的卡夫卡生前未曾发表的一条狗的研究 。 终于，我无法抵挡卡氏的魅力，无法抵御你的诱惑，坐到你的身边躺在你的身旁，仰望那一行行迷一样的文字，动情之处不停地靠着你贴着你，在感悟着卡氏呼吸的同时感受着你温润的体温，禁不住大声地朗诵起来。 还记得吗，那只
11、狗独树一帜的研究：“土地从哪儿取得食物”？本来他是只狗，怎么关心起土地来呢？难道他也希望知道生存的根基！本来，这只狗明白“一切知识，所有问题和答案的总和，都蕴含在狗之中” ，所以他完全只研究狗类的事情就行了，可他竟然不心满意足，偏偏走得更远，不惜放弃一切娱乐和享受，从年轻走到衰老，始终不渝地把这个有史以来困扰人类的问题当作他毕生的事业。 可还记得那些通常呆在空中的空狗！ 真不可思议，这些狗居然游手好闲、怡然自得地飘浮在空中，除了滔滔不绝地大谈自己的哲学思考之外一无所能，要是问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他们总会骄傲地回答：我们在为科学做出巨大贡献！若是对此质疑说：不错，但你们的贡献毫无价值，很讨厌。他
12、们就会耸肩、转移话题、满脸愠怒或哈哈一笑。 当时读到这些真是开心，我笑得气喘吁吁，前俯后仰，你也情不自禁烂漫地笑着，带着一腔青春的矜持和想像，尤其是那像萍果似的白里透红的脸庞，诱得我好想美美地含在嘴里。 后来这只狗的研究竟出现了混乱！ 7他竟然断言科学成了值得寻味的简单化倾向。根据他的研究，食物的来源分为两种，一种源于土地，一种从天而降，前者表现为我们极易理解的真正的土地耕作，后者则是补充性的精耕细作，表现为咒语、舞蹈和歌唱，民众朝天而行的所有仪式就是如此。 艰难与晦涩不期而遇地在我们面前发生了，为躲避他们，我竟顾不上深究这只狗在此折回到科学与传统的“混乱”归纳，试图朝着眼前妩媚的你寻求帮助和
13、意义。终于，我失却了自己，倒在你温柔的怀里。 为使研究取得创新和突破，这只狗还另辟蹊径进行一次怪癖的实验，以证明当他避开食物时，不是土地斜着往下拽食物，而是他自己吸引着食物跟在他的身后。为此，他避开各种诱惑，日日夜夜深居浅出，在一片偏僻的灌木丛中自愿进行绝食试验。就在他饿得瘫软无力奄奄一息之际，音乐狗的意外出现使他获得拯救，由是此后他将食物研究进一步扩大到音乐科学研究。但是，这条多年坚持不懈进行科学研究的狗本以为凭着开拓创新、精益求精的精神，凭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品格，晚年一定会有所慰藉，然而他居然后来发现自己竟地地道道是个科学的无能者，连科学工作者的最低一级台阶都没有踏上去！ 多么伟大的研
14、究，多么辛酸的无奈啊！ 不过，我们当时并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因为我们还试图随着这条狗的创新研究取得新的突破。隔着薄薄的白色连衣裙，我在你的怀抱中嗅着吻着，清新和自然沁入心脾。你的劲部耳部一定感觉到我的寻找了吧，他们是多么柔嫩多么洁白无暇！慢慢地，我那不安分的嘴巴竟怯生生地游向你那樱桃似的红唇，一番东躲西藏反复试探之后它们终于会合在一8起，随即象两张帆船一样共同迫不急待地扬帆起航。 你贪婪地吃着我的吻，我忘情地含着你的舌，但你诱人的红唇居然在换位的刹那，还不由自主地记诵着那只狗的研究心得：“我觉得在这荒诞的生活中，最荒诞的事比最有意义的事更有可能发生” 。 那时候，甚至在此之前，我虽然知道这句名言
15、在现实中很重要，但万万没有想到六天后它的效用就发生在我们身上。不，若说准确一些的话，其实从我们的第一次舞蹈开始，它就早已潜移默化地发生作用了。原来，我们一直跳着卡夫卡式的舞蹈，一直在阐释着卡夫卡式的哲理，以至于你熟记于心，出口成章。 烈火烧得我汗流浃背，烧得我心驰神往。你一定清楚地看到我那挥汗如雨的脸膛，强烈地感受到我下身那硬邦邦的难堪。不能这样，我心里千万次地告诫自己，越是爱你越是不能伤害你！ 你似乎既察觉到我的隐忍，又感受到我的渴望，嘴里禁不住喃喃地说，这就是爱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汗水有如泪水一样在脸庞上肆意流淌。 别陷进来啊，你痛苦着哽咽着。 那该怎么处置呢？我无助地问自己也问着你。 我会把它放在心里，你指着心窝，强烈地压抑着从那儿涌上来的激动说，我会把它深深地藏在那儿。 六天之后，你果真把它藏在那儿了。 责任编辑 维平 9作者简介： 原名付少武，男，1972 年生，河南信阳人。南京大学影视戏剧专业博士，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国外文学 、 红楼梦学刊 、 名作欣赏 等期刊发表多篇评论文章。现供职于江苏省文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