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神马都是浮云张大力视觉机器的荒谬显影与定影当今社会，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从各种媒介接受到数量极为惊人的讯息， “过度沟通”(communication ovedoad)已经成为这个时代人类面临的新课题。而正当我们对眼前的一切应接不暇，甚至措手不及之时，艺术家张大力又当面销毁了一切，使我们开始质疑：什么才是真实?至于答案，也似乎被作品遗弃了。或许我们只有咿呀学语地说上一句：“神马都是浮云” 。希望在含混中从如此尴尬中逃离，使自己和质疑者都得以解放。 张大力：视觉机器这个项目是我的第二历史作品的拓展，我用六国文字，英、法、德、意、西班牙、葡萄牙来调查研究从 1850 年以来的图片历史。因为图片是这个
2、世界除了文字以外最伟大的发明，甚至图片的影响力目前已有超越文字的势头。三千年以来，人类都是用文字和图画记录历史和文化传统，但今天随着技术的进步，图片已经是世界语言，且每个人都是图片的制造者，因此图片成为了记录一切的可能，视觉先于思考，并且用视觉来判断是非已经是事实。这个世界存在的形式是由什么来决定的?如果英雄史观被图片所粉碎，那么是不是大众已成为了主角?也许我们太乐观了，这个问题值得思考。按照自己的意志对现实图片进行改造，这并不是中国所独有的，在全世界它都是一种权力的问题，是权力对视觉的影响并进行改造。我们看清了世界，将更能看清楚中国，因为在权力面前整个人类都是被控制者，只不过是强和弱的关2系
3、。权力渗入到所有的现实领域里，如同水银泻地。实际上中国的物质形态和精神形态都不是客观的，而是主观强加的意识形态存在。从城市面貌到思想界的走向，都是主观形成的。目前来说，我们盲目地认为中国在进入世界第一，这都是主观形态下的疯狂臆想。GDP 的增长是地方政府靠掠夺土地资源及损害大多数人的利益而取得的。 World Art!主观认为我们很强大。 张大力：对，中国人的胖是虚胖，肌肉一点都不结实。中国人一直没有做到真正的客观，因为没有实证主义。实证主义就是说我们必须要承认事实是什么。别人如果比我们强大，我们应该怎么办。这不仅仅是政府要思考得问题，而是民族的整体利益，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也有权力思考。两
4、干五百年来从孔子到毛泽东，实证主义一直没有纳入到国人的意识形态领域内。 WorldArt：完全根据自己的意愿。张大力：毛泽东说要知道客观规律，就尝尝梨子的滋味。毛泽东也说，我们要学习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尝梨子的滋味是什么滋味，他选的那个梨子万一是酸的呢?事实后来也证明了他的主观愿望害苦了中国：从大炼钢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到亩产 30 万斤、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牛皮吹破了。 “但毛泽东信。听到各地传来的喜讯，毛泽东主席深怀忧虑，他在想，这么多粮食该怎么办呢。思忖良久，他对一些地方领导说：多余的粮食可以造酒”(李皖民歌嘹亮 ， 读书2010-12p155)。人类有一种虚妄的东西，我
5、们认为的真实内容，实际上跟现实之间是一个模糊的状态。但是图片来了以后，我们终于抓住了一个致命的东西，我们觉得我们能记录世界了。3但是实际上图片也不能记录世界。因为它也是我们对某一部分的选择。比如说我们拍这个城市，有的艺术家专门去拍乞丐，有的艺术家专门去拍地铁、地铁上的人。其实这只是一部分，你没有办法描述这个城市到底是怎么回事。像北京这么大一个城市，它的真实客观形象是什么?每天味道是什么样的?每天阳光照射下，人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我认为无法再现。但是我们被图片俘虏了，我们通过图片研究，所谓的记录了世界的形态，那只不过是我们内心的一种形态。 World Art，我们内心中想象的其实是很小一部分。 张
6、大力：对。到底这个世界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下来，以什么样的结构存在下来，我们至今都没办法描述，因为我们的工具太有限了。何况还有权力的制约，这就离事实更远。 我找到的最早的一张作假照片，是 1858 年英国人菲利且?贝托(Felice Beato)所拍的： “在印度鲁克诺，塞库德拉?巴格宫战斗死去的英国陆军印度籍士兵的骨头” 。这已经超过了我研究中国的照片的情况了，这张照片是真的，他是真的拍了，是英国殖民者在印度拍的，是记录印度当地人起义战争的。他拍的是一个宫殿前有一大片死人的尸骨，他说死了很多人，但是死的人大部分是英国的雇佣军，英国雇了印度人跟印度人打仗，这张照片里面的这些人骨头，都是这个记者
7、找了当时的印度人，从旁边的坟里面挖出来了一些尸体骨头。虽然照片是真的，但内容虚假。这说明了什么呢，一个摄影师因为掌握了技术，他也就成了有权力的人。这等于是摆拍，最早的一张新闻照片的摆拍，挖出来这些骨头扔在宫殿前面，他4拍了一张真的照片，然后有人就说你看这场战争死了这么多人。 照片是真的，实拍的，但是它所传达的内容，即给人传播的信息是假的。我怀疑照片记录的现实真的就是我们人类所了解的世界真实形态吗? World Art，其实这也是你不停创作这种作品的意义。 张大力：我就一直在思考世界存在的形态、世界的情况，还有世界的结构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的。 World Art，我们总以为照片好像是记录者，应
8、该是最真实的。张大力：对。除了照片以外，文字，我们的建筑，还有更多东西的存在，它的方式，规则何在?实际上这些问题已经触及到人类社会存在的价值了。我们认为存在的价值是以正确的形态存在的，但是实际不一定是这样的。我们实际上在被更大的形态控制。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是怎么存在下来的?谁有发言权?谁有更多的能量，世界就是在谁的主导下存在的，就是如此。 WorldArt：强硬、粗暴。 张大力：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不但国家有权力去修改一张照片，记者、艺术家也有很大的权力。你看看每年艺术家的权力榜，就知道一部分人是多么的无耻，是屎尿里的蛆虫，是权力的共谋和分赃。当初发明照片的艺术家们做了很多假的照片，他们先于更
9、多的人掌握了技术，他们有很大的发言权。因为别人并不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照片发明以后，所有的普通的百姓，认为照片记录就是真实。比如威廉姆一穆雷尔所拍的鬼照片 William H_(Mumler)，他说后面这个影子是鬼，他拍到5鬼了。当时大家都相信，真的是有鬼，被他拍到了。其实这只不过是这个艺术家利用技术，用两个底片合成的。在今天我们觉得很简单。可是当时这些特别热门。技术是一种权力。 World Art：某种意义上讲，世界就是人文的存在。 张大力：世界实际上是有权力的人主观臆造的存在。是虚幻。 World Art：虚幻而又现实的世界。 张大力：我们可以说世界是一个多棱镜，也可以说世界是不存在的
10、，因为它每天都在变化，你只不过抓住了瞬间。所以佛教中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 “瞬间就是永叵” ，其实是这样的。当你知道一个摄影师的拍摄目的和他的心理状态，还有角度和光 线，你就不会相信他告诉你的一切。这里还有张很有名的照片：攻克硫黄岛。这张照片他们当时拍的并不好，后来修好了，这就是国家权力的介入。所以世界是怎么存在的?世界不存在。 World Art：世界只存在强权者。 张大力：他说是这样，就是这样；他说不是这样就不是这样。 World Art：中国如此，世界亦是如此。谁掌握了资源、媒体，最后就给我们留出一个结论，就是谁掌握，同时让我们这个世界充满疑问。 张大力：作为一个艺术家或者知识分子，我们
11、肯定得怀疑。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告诉我们是这样，东西就是这样。如果一个人告诉你梨子酸，你就认为是酸的，这是不对的，你除非尝遍了 100 种梨，你才知道，梨不酸，也不甜，不涩，也不苦。 6World Art：其实每个人的亲身体验是最重要的。 张大力：亲身体验很重要，还有自己思考和判断世界存在的形态，反抗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强权。引用毛泽东的话，亲自尝尝梨子的滋味，没有一种系统说梨子的滋味是一样的，你不能相信。World Art：把毛泽东当年的一句话，在重新引申一句话， “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亲自尝一尝” 。要想知道每个梨子的滋味，要尝遍每个梨子才知道它的真正滋味。用在艺术方面，同样是如此。不同的时期就
12、有具体的结果。 张大力：我觉得我们人类只能了解瞬间，不能了解永恒，这是我们的宿命。因为上帝造人的时候，实际上给我们规定的就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说他是永恒的，他知道所有的东西，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世界存在的方式也是瞬间存在的。归根到底，就是佛学里那句话： “世界不停的在变动” 。我研究这个图片的时候，脑子里总是有这么一个概念，就是说谁说了算，世界到底是怎么存在的。我是通过照片来研究，但是这个研究已经超越了图片本身。 WorldArt：你找了一个切入点。 张大力：是。我通过图片找了一个切入点。因为我是艺术家。可能一个植物学家他会用植物来说话。其实就是一个人想知道世界是怎么回事，就必须要找到一个正确的
13、办法。今天是确实的“读图时代” 。每天产生的图片的量是相当大的。过去的相机需要胶片，而且还是掌握在特权人的手里：比如说艺术家、报社记者。普通人买不起、用不起。我还记得我跟一些早期的记者聊天，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他们拍完照片，胶卷7是要交回去的，相机用完了也得放回去。 World Art，有一个人统一保管。 张大力：这是一种特权，因为那时候大众并不能拥有这种技术。今天技术发达，照片的复制量不是成百上千。这是个悖论。因为技术反过来也会控制我们自己，你越是依靠技术，你也就越是被技术所控制。 World Art，其实是灾难性的困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张大力：技术给我们带来了方便，但是技术更让我们陷入
14、到对这个世界不了解的过程当中。比如说“周老虎” ，他就是一个农民，也可以玩弄大众于鼓掌之中。这只是一个特例，冰山一角，可现实中没有被揭露的周老虎遍地都是。我们怎么认识世界，我觉得还有一个很漫长的路要走。包括我们今天看到的广告，每一张广告实际上都是精心修改的。 WorldArt：其实大部分也知道是做出来的图。 张大力：但是你还是相信它：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手里端着红酒，旁边是窗户外美丽的风景。家具都是洛可可式的，宽大带金边的沙发。你觉得住进去就这么高级。你在心理 AP,经被这张照片所征服了，因为它给你所带来的信息，让你完全相信它。所以开发商都把售楼处和样板间装修的美轮美奂，他们也知道眼球能带来金
15、钱。 World Art：想象的享受。世界给我们提供了无穷无尽的信息，反而让我们更困惑。作为艺术家，有可能去揭示这些的事情，提示他人依照自己的思维去看待事情。 张大力：今天信息太多，信息反过来控制了我们人类。 World Art：我们现在很简单，查什么资料，用电脑检索就好，但是8正误我们很难去判断。 张大力：我们没有工具分清楚它。所以当读图时代来临的时候，我们进入一个新的领域。过去，我们不相信文字，我们会有野史、笔记，在做一些真实的记录。但如今大量的图片，我们怎么能分辨图片的真实或者不真实?怎么分辨这个图片给我们的信息就是我们要的?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图片太容易得到，眼睛代替了一切，
16、视觉感官代替了所有。制造商会提供你更刺激的信息来满足你的感官。但是这张照片来源是怎么样的?背景是什么样?还有拍照片的角度，他用的光线，有没有在电脑上修过? World Art：发生过太多的事情。 张大力：对。我们看摄影展的时候很容易迷糊。那是因为我们忘了，在这张照片后面，有一个镜头。你忘了身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拍照片的人。他实际上就在你的旁边，看你、笑你，等你落入他的圈套。但我们只知道我们自己面对照片。但是当你了解了拍摄者的心理状态，他的目的及所有情况，也许和你观看图片的状态截然相反。 World Art：艺术和金钱在决斗吗? 张大力：我并不觉得困惑。我觉得金钱是自然而然来的，当你付出很大
17、努力的时候，当你想从一个凡人变成君子的时候，这个世界会给你一个补偿，而且这个世界给你的补偿是比你当初要的更多，这是我的哲学。我坚持做艺术实际上是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表达我内心的感情，和我对世界的看法。第二个目的，更重要的是要把我提升到一个做人的高度。我不知道君子是什么样子的，到底有几种君子，高度如何，但我9努力往那个方向走，也许我达不到这个标准，但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World Art：用毛泽东纪念白求恩的一句话， “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个纯粹的人。 ” 张大力：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君子也有低级趣味，但是君子的内心有一个宏大的概念，这个概念是他对生存坚信不移的概念。他也可以有疑问。他觉
18、得他的内心应该有一个大的框架，这个框架是不会改变的，很可能在他落魄的时候，也会做出一些有损于道德的事情，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样的人不是君子。按古代的讲法， “以天下为己任” 。当你以天下为己任的时候，做宏大的事情的时候，世界总是互补的。有的人活着当然就是为了赚钱或者享受。享受什么?天天吃饺子?天天躺在沙发里?开好车?满足身体的所有需要和虚荣?这还不够，最高级的享受是你得到了尊严，被人尊重。这需要从你的思想、精神到物质，它是统一的，你才能被人承认和尊重。 World Art：人活着最终目的是受人尊重。张大力：那尊重是什么意思?孔子说要变成圣人，他说这辈子没希望了，但是要变君子可能还有希望。 Worl
19、d Art：圣人抑或君子，其实是人活的价值。可以分圣人、君子、善人、常人、好人。 张大力：所谓的好人，这个判断还是需要追问的。是雷锋式的好人?还是林昭?如果我们不追问，我们今天活着真是没有意义的，一点做人的意义都没有。 World Art：其实人区别于动物，一个根本的区别有追求。另外人去10祭典他的祖先。 张大力：因为人要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有家乡的概念，有故乡的概念，有思乡的感情。这些东西都是告诉你从哪儿来。你肯定要问， “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里去” ，这是一个基本的问题。今天所有的中国知识分子都是文化乡愁主义者，我们没有精神家园，都是孤魂野鬼。我们的文化感情找不到具体的依托，在文明上我们没有了故乡，所以人心浮躁。全中国的城市都一个样，一座座百年祠堂都被拆除卖掉了，那不仅仅是老房子，是祖先神灵的居所。 World Art：最后要祝贺你获得南方人物周刊年度艺术家，2010年当代艺术家里唯一的一位。因为有了你们这些优秀的艺术家，就让人对世界有思索，活的有滋味。 张大力：我觉得每个人活着都要做点事。但是你做的事情是什么?是往坏处做，还是往好处做?在内心都有一个标准，所以有困惑就是对了。我认为现实不可能完美，但是我们追求现实的过程，一定要让它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