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曹文轩：1 954 年 1 月 生 于 江 苏 省 盐 城 市 农 村 我国当代著名作家，精擅儿童文学，任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大学教授、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当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客座教授，第 四 代 儿 童 文 学 作 家 的 代 表 人 物 。代 表 作 有 草 房 子 红 瓦 天 瓢 山 羊 不 吃 天 堂 草 等 。曹文轩教授的讲座实录 ：今天我所要讲的，并不机械地扣在语文教学、作文教学、阅读与写作上。但是每一句话可能都与这些话题有关。 我有感于当下中小学的学生阅读生态的问题非常严重，甚至说已经严重到我们根本已经无法忽视的程度 就请转述给孩子
2、们，你们的学生们。 我想讲这样几句话： 第一句话是读书要读有文脉的书。 我们在座的都是语文老师，其实我以为语文的真正的教育并不是在课堂上，是在大量的课外阅读上。而关于阅读的意义，我有不同的看法，有不同的表述：我说上帝（假如说有上帝的话） ，上帝创造了人类，人类给上帝的回报是什么呢？回报就是展示自己各种姿态。上帝说：“你们知道吗？你们最优美的姿态是读书、阅读。 ” 比如一个正在安静读书的女孩，难道还不是这个世上最优美最迷人的姿态吗？这是一种自然的、安宁的、圣洁的姿态，这一姿态比起那些扭扭捏捏的、搔首弄姿的、人为的、做作的姿态不知要高出多少个境界。我们大家看到，人类在内心可以炫耀、可以供人们欣赏的
3、姿态必须是在有了这个基本的姿态之后，才有可能达到最美最好的境界。人类的一切丑陋的动作与姿态皆与这一姿态的缺失有关，因为这一姿态的缺失，我们看到了笨拙，迟钝、粗鲁、单一等种种蠢相。弗尔克斯，一位阿根廷的作家，他问：什么是天堂？弗尔克斯问道：什么是天堂?弗尔克斯答道： 天堂是一所图书馆。由成千上万的书、那些充满智慧的书所构成的图书馆，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因为任何一本书，只要被打开，我们就立即进入了一个与凡尘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世界所展示的正是我们梦中的天堂出现的情景：那里光芒万丈，那里流水孱孱；那里没有战争的硝烟，没有贫穷、争斗，没有可恶之恶；那里的空气布满芬芳，那里的书四季瓜果，果实累累压歪了枝
4、头。书成了台阶，直入云霄，这是我对于读书、对阅读的一个表述。我想告诉小朋友们读什么书的问题，许多学校的老师问我：小孩的作文怎么写？其实家长也问我小孩的作文怎么写。我说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读书。可是那些老师说：家长告诉我说，他们的孩子是读书的，而且读了很多书。当时我就笑了，我说你把他们读的书说来我听听。听完了以后，我笑声更大了。我说：这些书与其读，不如不读，不如看看天空的太阳，不如看看天空的月亮，也许天空的太阳和月亮能够告诉他更多更深刻的道理。许多许多书，但我看来，是根本不值得我们的孩子们用那么宝贵的时间、那么宝贵的生命去浪费在它们上面的。 我把书分为两种：一种是打底子的，一种是打完底子之后
5、再看的。现在的书有两种，一种是打精神底子的，一种打完精神底子之后再看的，那么，目前，中国的情况是本来用来来打精神底子的书我们没有看，而用那些本来是打完精神底子之后再来看的书打底子。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中国的小孩在成长过程中省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阅读环节。就是在他们四岁五岁的时候少读了一种东西，叫做绘本，也可以叫做图画书。这个书是干什么的呢？就是用来给孩子打精神底子的。这些书是大善、大美、大智的。发达国家小孩一年消耗掉本左右，这些书都比较贵，这种书就是用来打精神底子的。 比如说有一本书叫做我的爷爷变成了幽灵 ，说：爷爷死掉了，孙子夜里醒来的时候，又发现爷爷坐在他房间的柜子上。他就觉得很奇怪
6、。他就问：爷爷，你不是已经死掉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而且，我的门是关着的。你是怎么进来的呢？爷爷就告诉他说：爷爷死掉了，可是爷爷又变成了幽灵，爷爷有一个本领，穿墙而过。这个孙子就不相信，他说你不信我就做给你看。爷爷就又变成了幽灵，穿墙而过。他到了爸爸妈妈的卧室，然后又回来了。他说：你看，爷爷有这个本领吧！第二天早晨，爸爸妈妈就对小孩讲，说：夜里，爸爸妈妈做了一个梦，梦见爷爷回来了。小孩说：不，不是梦！爷爷回来了，就是爷爷回来了！爸爸妈妈也没有跟他争辩，一笑。当爷爷再回来的时候，他就问爷爷，说：你不是说离开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爷爷就跟他讲，说：爷爷有一件事情，还有一句话忘记跟你说了。但是爷
7、爷想不起来了。于是，爷爷就和孙子开始回忆往事。回忆那些爷爷和孙子在一起的时候的美好的时光。一桩一桩让人感动的事都回忆起来了。可是爷爷摇了摇头说：不，不是这些事。于是，他们就不停地想，不停地说。然后爷爷终于想起来了，说：爷爷临走的时候，忘了跟你说再见了。我说的用来打底子的书就是这种书。可中国小孩在成长中没有这种书。当他长大了之后，仍然有许多好书，比如说窗边的小豆豆比如说夏洛的网比如说各种各样的书，他还这么用功，然后他就开始看那些不好的，比如搞笑的、好玩的、胡闹的书。这种书我不是说不能读，但是，应该是在把底子打好以后再来读这种书。那么这种底子他没有打。他直接拿这个书来打底子了。这是中国当下中小学阅
8、读的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比如说其中有一本叫天空的呼唤 ，写一个放鹅的孩子在草滩上捡到了一个鹅蛋，他放在太阳下面照了照，想到他们家的母鹅刚刚下了蛋，所以就想：我把这个蛋放在母鹅的身子下面，就会多孵出一只小鹅来。于是，他就把这只蛋放到了母鹅的身子下面。后来，那些鹅一只只地出壳了。这只蛋是最后一个裂开的的，出来一只小鹅。这只小鹅非常漂亮。它的两个眼睛下面都有一个点。然后它们一起长大了。哥哥姐姐们逢人就说，我们家长得最漂亮的就是我们家的点儿！妈妈带着它们，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当秋天的时候，它们已经长得和妈妈一般的高大。冬天，漫天大雪。这一批鹅就用它们的翅膀把满地的大雪全都扇到天空，漂亮极了!所有的人，看
9、到这一家子，都说这一家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子。这一年过去了。第二年春天，他们在草滩上吃草。正吃着，天空传来了一声鸣叫，这点儿就像听到了号角一样地仰望天空。一支天鹅的队伍正在从东方往西方迁徙。而妈妈与哥哥姐姐们却无动于衷。他们依然低着头在地上吃草，因为他们不属于同类。然后那个天鹅的队伍越飞越远，越飞越远。这个时候，这个点儿把身子慢慢地矮了下来，然后把翅膀打开。当天鹅的队伍马上就要消失的时候，他突然飞了起来。他甚至不知道他能够飞，当他知道他自己能够飞的时候，他自己大吃一惊。而就在这个时候，妈妈和哥哥姐姐们同时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在这本图画书里头，我反复地使用两对象声词，鹅的叫声大家都知道是“
10、嘎嘎” ，而天鹅的叫声不是这样的，而是“克路克里，克路克里”！妈妈和哥哥姐姐们一起仰望天空“嘎嘎”一起叫着。可是他根本不理睬，一直追着那支天鹅的队伍飞下去，一直飞下去。于是，妈妈哥哥姐姐就一直仰望天空，直到他消失在天边。消失之后，妈妈哥哥姐姐们还是仰望着天空。傍晚，当霞光染红了西天的时候，这霞光里出现一个黑点儿。这黑点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只特别漂亮的鹅就出现在天空，然后落了下来。妈妈哥哥姐姐们立即上去，伸长了脖子，用他们的嘴梳理他的羽毛。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接下来的日子，看上去，他非常平静。可这只鹅他不时地会仰望天空。妈妈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也越来越长，因为妈妈好像预感到了什么。随着秋天的
11、来临，他越来越害怕一种声音。这一天，早上起来，他心里就非常慌张。妈妈哥哥姐姐们和他一起在草滩上吃草。就在这个时候，那可怕的声音终于从天边想起- “克路克里，克路克里”！妈妈哥哥姐姐们听到这个声音全都把头抬起来仰望天空，可是他却把头低下来，吃这一年剩下的最后一块青草。那个天鹅的队伍就飞过来，然后，就在他们的上空盘旋，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一只天鹅在叫了，是所有的天鹅都在叫“克路克里，克路克里，克路克里”！全天空就好像下了暴雨一样。天空因为这群天鹅的叫声显得金碧辉煌。而他把头低下来，吃着这一年剩下的最后一块青草。当这些天鹅不屈不挠地在这个天空鸣叫的时候，他把翅膀打开来，但不是飞，他把脑袋藏到了翅膀里面。
12、好像现在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他睡着了。那支天鹅的队伍终于飞走了，越飞越远，整个世界一片安静。这个时候，他把翅膀打开了。仰望天空。天鹅的队伍已经飞到了天边。这个时候，他又把身子矮了下来，打开翅膀，然后又拢上，然后又打开，然后又拢上。最后，他还是飞起来了，但他没有飞走，在他村庄的上空，在妈妈的上空，在哥哥姐姐们的上空盘旋，一圈一圈地盘旋。那边，天鹅的队伍马上就要消失在天边。这个时候，他好像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说：“孩子，快飞吧！再不飞来不及了！”他仿佛，又听到哥哥姐姐们的声音说：“飞吧！明年春天我们就在这个地方等你！”他又在天空盘旋了一圈，突然发出：“克路克里！”一声哀鸣，布满了天空。他最后看了一眼
13、妈妈，最后看了一眼哥哥和姐姐们，飞走了。 这就是我所说的绘本，图画书。这就是我说的我们本来用来给孩子打精神底子的书。我曾经在学校里创造过一个奇迹，我的语文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本人一口气写了三大本作文本，至今还被传为是学校的一段佳话。当时我的体会是什么呢？我在写这篇作文的时候，我就觉得鲁迅的精神、鲁迅的品质、鲁迅的境界乃至鲁迅说话的语气和腔调就顺着我的笔流淌到我的作文本上，流淌到我的作文里。当时，我不知道那个东西叫什么。几十年后的今天，我终于知道，它叫文脉。如果你读的书是没有文脉的书，也绝对不可能发生这个壮烈的、痛快淋漓的流淌！我在小学校里作写作演讲时，孩子们问：曹老师，什么是有文脉的？什么是
14、没有文脉的？我只有个办法，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边上放一本笔记本，如果你觉得这本书里头，没有什么好词、好句、好段值得你抄到笔记本上来的。像这样一本书，我们应当让它去它应该去的地方。那些孩子马上说：“垃圾桶！”我说：对！如果你在拿到一本书的时候，不时地会有一种惊讶：好书！好词、好句、好段，这么漂亮的一段风景描写，你很想抄到笔记本上来！我说像这样一本书，你差不多就可以认为它就是我所说的那种有文脉的书。 我要说的第二句话是：未经凝视的世界是毫无意义的。 我走到哪儿我都会把这句说给孩子。未经凝视的世界是毫无意义的。我下去到处给同学们讲一个道理：我说你的作文写不好，你的作文写不好的原因不在于你还小，不在于
15、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还短。我给他们讲一个道理，我说实际上你是这个世界上非常非常有财富的人。你写作的最大的财富就是你自己。如果你的作文写不好，那是因为有另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你没有仔细地打量，仔细地揣摩这个世界。我说我们的世界非常奇妙，它的丰富之处、它的美妙之处，是要通过你的凝视然后才向你展示。我讲一些事情。我就向他们讲一个人，讲一个叫契诃夫的人。我说：孩子们，你们知道吗？这个作家有多了不得！他是古典小说的一个高峰，我说我曾经写过关于他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两万字。那一年，我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杂志，让我做一年的专栏。每一期我写一个作家，其中，我就写到了契诃夫。你们听这个作家有多重要。我说我在文章
16、最后我是这么写的：契诃夫死了，来到了天堂，当时上帝正在午休，正在睡觉，听到了契诃夫的脚步声，就问：你来啦？契诃夫说：我来了。上帝说：你来了。短篇小说怎么办呢？就这么这个小说家，我说我现在来讲他。我说我来说我刚才讲的道理。我读过他的一部小说，叫做草原 。 草原写什么呢？写一个小男孩坐着一辆马车到遥远的地方去上学。马车行驶在草原上，他说草原很大，天空很蓝，学校很远，小孩很小，心里头很孤独。这个时候，契诃夫在他的小说里面写了一行话，我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会心一笑。拿出笔，在下面画了一条杠。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天空飞过来三只鸟，这个鸟的名字一说大家就知道。大家都学过一个寓言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17、，这个鸟就叫鹬。 “从天空飞过来三只鹬” 。这些孩子们就很困惑地看着我。我说：“你们一定在下面嘀咕着：这么一个简单的句子，还值得你会心一笑？还拿笔在下面打了一条杠，还重重地打了一条杠？我说：你错了。在这个看似简单的句子的背后藏着的是一颗非常非常细腻的心灵。当有几只鸟从天空飞过的时候，那个叫契诃夫的人他把鸟数了一遍：一只、两只、三只。 ”然后我就对他们讲： “你们中间能不能有一个男生或一个女生？敢站起来说：曹老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在我的作文里边曾经写下过这样一个句子，说：今天早晨天空飞过去五只麻雀。 ”然后，我就跟他们开玩笑，我说：“你敢站起来说这句话，那么曹老师也敢当着你的校长和老师的面说
18、：你是你们班上写作文写的最好的孩子，因为你已经知道去打量这个世界。我说你也可以写的，你最多可以写这样一个句子，说：今天早上天空飞过去一群麻雀。一群麻雀是几只啊？我说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契诃夫又写到：后来那三只鹬飞走了。越飞越远，直到我们看不它们。马车继续行驶在草原上，天空很大，草原很大，小孩很小，学校很远，他心里头很孤独。然后我说这个时候，我又看到契诃夫写了一句话，我说我又拿笔在下面重重地画了一道杠。这句话是这么说的：过了一会儿，那先前的三只鹬又飞了回来，那先前的三只鹬又飞了回来。我就问孩子们，这句话里面关键词是什么？所有的孩子们就都说：先前！我说：对！天空是那么的大，鸟儿是那么的多，你契诃夫为
19、什么一口咬定，这三只鹬就是刚才那三只鹬。因为我刚才说过，契诃夫这个人是一个非常有耐性，是一个非常仔细的人。当这三只鹬从天空飞过的时候，他已经一只一只仔细地辩认了：你们这三个家伙，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三只鸟。我又跟他们开玩笑，我说：最后你们中间有哪位同学能够写出这样的句子，说：今天早晨从天空飞过的五只麻雀，其中有一只是昨天傍晚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的那一只。那些孩子就都笑，我说你可以写出那样一个句子来，到这讲台上讲课的人就不是我了。最近我讲这个叫做契诃夫的俄国人，讲契诃夫手记 。有一天，我看契诃夫手记 ，这个契诃夫手记里面写了一句话，这句话是这样子的：一条小猎狗走在大街上，它为它的罗圈腿而感到害羞。我说
20、：如果有这么一条狗，走在你们的大街上，你能不能看到这条狗啊？小孩说：能！我说：当然能！除非你是瞎子，你一定会看到这条狗。但你只是看到了一条狗，你没有看到这条狗的腿是罗圈腿！我说这个句子不简单喏！我说你是写不出来的。你仔细地去琢磨这个句子，是多么地有味道！如果那是条普通的狗也就罢了！可是它是一条什么狗啊？猎狗！猎狗要求的腿是什么样的？又长又直啊！可是它是罗圈腿！如果它走在没有人走的路上也就罢了！可是它是走在哪里啊？孩子们都说：大街上！我说你即使看这条狗，也看不到它的罗圈腿，你更不可能站在它的角度去体会一下它的心情！它的心情是什么？它在为它的罗圈腿而感到孩子们马上就说：害羞！我说：这就是你与那个叫契诃夫的俄国人，与那个大师你们之间的差别！然后我就反复地讲这句话：未经凝视的世界是毫无意义的！你的作文为什么写不好？那是因为你没有学会凝视这个世界。我告诉他们一个道理：人的一双眼睛一辈子就是两个基本的动作。我在小学校的时，我就学小学语文老师教学的那个方法，我就把那个动作做了一遍。我就用目光把全场扫了一遍，我问：这个动作叫什么？孩子们说：扫视！我说：对！ 然后我用眼睛盯着第一排的孩子看，小孩马上心领神会，说：凝视！我说：对！我说你们作文为什么写不好，你只完成了第一个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