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穿斜格子裙的女人“你，跟踪我！”接到妻子发来的彩信照片，我的气不打一处来，立即拨回去，吼道， “你想干吗？那是我的同事！” 。几位刚从救护车上下来和保安说话的“白大褂” ，站在门口，齐刷刷的将头调转过来看我。我恶狠狠地合上电话，急匆匆地迈向写字楼的电梯。就在我一只脚跨进电梯门的时候，电梯突然收门，我竟然被门夹住了。电梯里面的一个女人正用指尖慌乱的按着键，我伸手使劲按下了开门键，才得以顺利地进入电梯。我当时的脸色肯定十分难看。 站在我对面的女人有点紧张的望着我，两只手紧捏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老式蓝色“斜格子裙” 。一定就是她了。最近一周，同事们一直被一个斜格子裙的女人纠缠，她的“无理取闹”没完没了
2、，不断升级，最后只好上报到行长那里。几个接待过她的员工都叫这个女人“斜格子裙” 。今天，我接到行长命令，被迫取消下乡计划，来专门接待这个“斜格子裙”女人。电梯到达 19 层时，女人的神情已经放松了许多，我们同时下了电梯，19 层是信访接待室。出电梯时，女人还优雅地捋了捋裙子的下摆，那裙子在楼梯口黯淡的灯光下左右摇摆着，降半旗似地凭吊着那个曾经辉煌的年代，也像是无法应对纷繁复杂、色彩斑斓现实时尚符号做出的某种挣扎。 出电梯后我才发现， “斜格子裙”居然还拎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便利袋，我示意可以帮她拎一下袋子，没想到她急速将袋子藏到了身后。2她那明晃晃的裙摆勾起我对妻子早年在草原篝火的映照下起伏
3、翻飞的婀娜舞姿这种感觉暖暖的咬合着我的内心，让我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一丝说不清道不白的同情。 坐在办公室闭目定神之际，电话已经响过了三遍。凡事拖一拖，是我们信访接待的惯用伎俩。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我已经有点坐不住了，站了起来。这时收发室里的小高正好来敲门，说不能再拖了，那个“斜格子裙”女人已经很愤怒了。我推门走进了信访接待室。那位穿斜格子裙的女人看见我，双眼里分明就是两根火柴呲地一声划着了。她突兀地站起身向我点了一下头，露出与她年龄不协调的青涩和僵硬，我开始怀疑同事们对她“不可理喻”之类的指责。待我刚一落座，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看得出贵单位对我反映问题的重视，今天终于是领导接待了。我能看得出来
4、您一定是领导。也相信您这次一定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的。我这是最后一次到贵单位来解决问题的，今天我来找你们的时间就是你们确定给我反馈消息解决问题的最后时间，我的意图很明确，就是以我能够真实地拿到手里我自己的血汗钱一万元人民币为最终结果。至于造成这件事的过失哦，不对，造成这个错误的银行，具体一点就是具体经办员你们如何处理那是你们份内的事情，我不加干涉。顺便说一句，对那位经办人，我请求你们不要给予开除处分，只是能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下不为例，批评教育达到警示作用就可以了。 ”这几句话不卑不亢合情合理充满人情味。 今天是这个女人的第四次来信访。前三次都是因为理不清她的投诉3缘由，而被员工打发回家了，员工们要
5、求她写个书面材料直接转给上级。按照投诉时间最长不得超过一个月的规定，今天早晨这个女人给局里打来威胁电话，发出最后通牒，这样一来，我这个处级领导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其他员工为了回避这位难缠的女人，甘愿冒着炎热下乡现场办案去了。窄小的信访室里只剩下我和一位临时叫来做笔录的收发室的小高。 此刻，斜格子裙端坐在窄窄的椅子上我看见她的双手不停的绞拧在一起，右腿放在左腿上，我看见她的修长的腿上没有穿长统袜子。白色的鞋陪配着浅蓝色的斜格子裙，上衣穿着软质地的牛仔半袖上衣，如果不是那两个大塑料便利袋子分别斜挂在两个肩膀上，你不会有半点诧异的。我看了一眼小高的登记簿。 “张女士，您完全可以把袋子放在桌子上” 。
6、我提示道。 “不用了，我很忙，解决完问题我马上就走。 ” “那就开始吧，小高你做好笔录” 。我见她执意背着袋子就没有再坚持，示意小高打开录音笔。 在小高打开录音笔的一瞬间，非常突然地，这位斜格子裙呼地站了起来: “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录音，为什么！是不是和那家银行串通一气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不同意你们录音，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这突如其来的吼叫虽令我吃了一惊，但多年的经验使我马上镇定了下来，吩咐惊魂未定的小高：“先关掉吧。另外，这位张女士，我们录4音是为了工作，为了能够更加真实地对您的问题进行记录，实际上就是为了保护您的利益不受侵害，资料绝对不会用于解决这个问题以外的任何地方。既然您不
7、同意那就只做笔录，在结束时您再核对确认一下，然后签上名字就可以了。这样可好？”我逐渐的降低了声音缓和地略带安慰地说道。 等到她再坐下来的同时把两个也包放在了桌上，但是双手还是紧紧地攥着袋子的四个带儿，仍然愤怒而冲动地瞪着双眼。 “那就开始吧” 。我曾听前两次的信访接待员说这个女人胡搅蛮缠也就想尽快了解情况后赶快让她回去。 “挑重点说吧，前期的一些过程我已经掌握了。 ” “那不行，这次休想要戏弄我！休想应付我。我还是要从头细细地讲，因为你们前前后后总是用换人来对付我，对我的问题根本不加重视，所以我先问问您，您这次就真的和我感觉的一样一定会解决问题吧。绝对不会把我踢皮球式的踢给别人吧？”她直勾勾地
8、看着我，这时我发现她的眼睛那两股火苗还在，并正在因为刚才的愤怒燃烧得更旺，如果我刚进门来的时候火的颜色是浓烈的红色的话而现在变成了幽幽的蓝色，看似清冷却更具炽烈。 “踢给哪个部门？您的上级部门我可是都记下来了，是北京的法规部、办公厅、信访部还是监察室”她把我们的对口上级部门的各部门的名称一一的报上来，我不自觉地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看来不能简单应付了事了。我正了正衣襟： “把您的投诉材料给我看看吧。 ” 5“我没有时间整理，让这位记录员记录后整理吧，我只是向你们投诉你们下属银行，我给儿子的存款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请你们执法机构给予妥善解决。我这是第四次前来投诉，一般做事都讲究事不过三，我已经给过你
9、们给我解决问题的时间，今天如果不给我解决我就进北京就连你们一起上告，告你们不作为！” 我开始小心谨慎起来： “说说吧。 ”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 6 月 5 日，高考前一天，我就是穿着这件蓝色的斜格子裙在银行存进了一万块钱，就是为了儿子考上大学后，交学费。那天，我就是站在银行的 3 号窗口，在叫到号码后开始进行的存款交易，那天叫的号码是 120 号。我记得非常清楚，接待我的银行柜员是坐在三号窗口的男孩子，他的名字也非常之奇怪，竟和我的儿子重名。叫村长。 ”我和小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她看见我们微微一笑的表情，敏感地抖了下眼皮儿。 “好笑么？少见多怪，孤陋寡闻。我家先生就是姓村，村子的村。我们
10、就是在集体户认识的，那时村长管回城知青的事情，那个村长就是不给我办回城手续。那时候的官他村长最大，他一直管着我和我家先生。他耽误了我和我家先生一辈子了，连孩子都耽误了，就是不让我们回城里。这不么，我们的孩子出生后我们给孩子起名就叫村长，以后不服谁管，我们直接就叫儿子村长了！”沉浸在这段叙述中的斜格子裙的眼神放射着奇异的光彩，随着她的叙述我的眼前出现的是年轻美丽的这个女人在绿色的菜地里秋波脉脉地望着同样晒得黝黑的壮实的她的“我家先6生” ，之间还交织着风吹草地现牛羊的绿色草原上我的妻子在挥动着鞭子轻轻地打在我身上的柔情万种。她的那位村官村长曾经给过她何等深重的刁难使她以这种方式来进行报复呢？这时
11、她又小心翼翼地朝我挪了挪椅子古怪地一个坏笑：“顺便，还有村长是我儿的意思，君子复仇十年不晚，我这不就巧妙地不声不响地报了仇了么。就是呀，他管得着么？他村长，我就姓村名长了，他管得着了么！”她的嗓门提高了，大手还不停地比划着，我发现这是和一般的女人不太相同的格外粗壮的大手，骨节明显突出，和她过气儿淑女的装束有些不太协调，就像大合唱唱到高潮处，突然有个唱不上去的家伙冒出个降八度调来。我内心的某个角落被她的骨节敲动着，妻子挥动着砍刀砍着青草的粗壮的手臂有节奏地打痛了我。也为她给儿子起名的幽默暗自叫绝。她的语速虽有些加快声调有些渐高但还是不紧不慢的，还不时地停顿下来照顾着记录员，眼光中间或还有点鄙视她
12、的记录速度。 “话又说回来，一万块，那可是我们养鸡的钱，我们的血汗钱！那时候一场鸡瘟那鸡眼看着就全死光了。我和我家先生就趁着鸡登腿之前拿着菜刀一个一个的剁着鸡脖子。我的左手边是鸡脑袋，右手边是还在扑愣着膀子站着四处乱晃乱飞的鸡身子，到处都是鸡血，弄得我就和血葫芦一样，那鸡血的味儿呀现在想起来还直想吐呀。你问我为啥我们先把鸡剁了，还不就是不想让人家说我们的鸡都是鸡瘟死的么。这样，趁着没死就先杀了就能卖一点钱，就能给孩子上大学攒点钱呀。她神情游移阴阳顿挫地絮叨着：天地间落英缤纷红的是血白的是羽，断的是翅折的是戟，寸断肝肠倒也是痛快好似个苍凉晚秋。我想象着那场景中的7世界扑愣愣折断的翅膀、雪白的羽毛
13、、鲜红的不断喷涌的鲜血，配着鸡的哀鸣，这个柔弱的女人的尖叫，还有她手起刀落处的骨头与菜墩的碰撞声音，眼前的这个斜格子裙竟令我怜惜万分，我一时失语竟找不出恰当的词句来宽慰她，而她叙述这个曾经发生过的炼狱场景的语气平静中寓着寒意。我走到饮水机前给她续了杯开水，我的手碰触到她的大手时微微地抖动起来。 “我儿子学习可好了” ，接下来她的眼神放电一样热忱动人温婉“全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了，反正全校没有下来过前十名，我和我家先生争先恐后地参加家长会，那叫母以子荣。可那个女老师死活总是刁难我儿子。一天两头叫我家先生到她那里报到，尽是瞎编一些坏话挤兑我儿子。我早就看出来了她的蝎子心。她过去也是我们那个村的，不就
14、是村办小学的语文老师么！长得白净了一点，挺风骚的那种。在村里的时候就是看上我家孩子他爸了，回城后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听到她称呼我家那位“先生”了，呸。先生，她能叫我也这么叫。从那以后我就改口称呼我家那口子“我家先生”了，孩子他爸还老不高兴呢。恨我！我就是偏偏不让我家先生去开家长会。有什么了不起呀，那个女的不就是穿了一条斜格子裙么！”她看了看左右靠近了我：“就我这条一样的！” “简单点，简单点，挑重点！”我一见她跑题就把她的话题拉了回来。 “说哪里了，对，就是把那些鸡杀了以后呀，我们拉到城郊工地上让他们加工成了熟食，卖了个好价钱。千真万确那些鸡呀真的没事。我和我家先生两个一人吃了两只这不都还活得好好
15、的么？那鸡绝对没有问8题的。说哪里了，对了卖了钱就到了银行，到了银行就把钱存进去了，您知道那可是一万块钱呀，孩子的学费呀。 ” “还有呀，卖了钱以后呀，我就央求我家先生给我买了这条斜格子裙，这条裙子就挂在小卖部的门口！一进门我看见了没还价就买下了。这不，就一直穿着了，真的，我就是穿着这条裙子和我家先生一起到银行存的钱。千真万确的，领导您这次可要给我做主。我一个月前去取款，对了就是为了给儿子上大学用的，可是银行说我没存钱，还说是不是钱被取走了，存在银行的钱没有了，这不是笑话么。这不行的，光天化日之下呀，我明明就是存进去了一万块钱的。 ” “您的存折带来了么？”我越发焦急地问道，同时为银行和我的同
16、事的“不作为”感到愤怒，这还口口声声把客户当成上帝么，银行的企业文化精神就是这么培养的么！我周身的血液上涌，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了，必须让玩忽职守的人受到惩罚！ “我要是有存折我干嘛还找你们呀？”这位穿斜格子裙的女士这么辩解着瞪了我一眼。 “请您仔细想一想，您说说看存折哪儿去了？”我追问到。 “存折明明是那个叫村长的柜员没有给我。 ”她一脸委屈地望着我。“那您回忆一下是当时没有给您存折呢还是后来您发现存折没有了呢？”我靠近了她不觉着急地提示道。 “我当时着急给孩子准备看第二天高考的考场就急匆匆地去了学校，那个女老师不在，我就去直接去了老师的家，把问题问清楚了。真的问9清楚了。然后呢，就是在一个月
17、前，我要取钱给儿子准备上大学用，可到了银行，就是不给我钱，还把我送进了医院，您知道那可是安定医院呀！精神病呀，气死我了。 ” “那您说说您用的是谁的名字办的存款？”我焦急地等待下文。 “村长呀！给我儿子用的钱，我当然就是用的村长这个名字呀！” “您是开的新帐户么？” “对呀，以前我没有什么存折，有钱都缝在了枕头里面。哦，那是以前，现在不了。 ”她警觉地看了看我，接着说： “记得那天就是新开的户，开始还不给存呢，后来我就软磨硬泡最后就让我存了。 ” “哦，有这事？”我问道。 “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让您存款呢？” “说是实名制。我儿子是我们老来得子，还没办身份证呢，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呀要办身份证的。 ”
18、 从她的叙述来分析她的思路还算清晰。实际上这件事处理起来并不复杂，只要调出录像，看看当天有没有她和她家先生到银行柜台办过存款，有没有他们二人的名字，或者以村长的名字的存款，再核对一下当天或者第二天的会计出纳帐，基本上就能查清楚了。我下决心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帮助解决问题。同时也感叹几位同事竟然无视一个艰难困苦中的母亲的苦苦哀求，不觉世态竟如此炎凉，回头一定要加强思想教育。我准备马上行动，站起来把小高手中的记录本拿过来过了过目，见没有什么差错就递给了张女士。 “这样吧，我把今天您投诉的内容尽快让有关部门，不是，是我一10定要亲自来核实一下，尽快给您答复，在第一时间解决问题！”我有些冲动地说出了近似于
19、承诺的话来，这在信访接待时是不允许的。可是她根本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还在滔滔不绝： “那天我和我家先生一起杀完了鸡以后就一起买的这条斜格子裙，还有一起来存的款，不信您可以问问那个坐在三号窗口的和我儿子叫一个名字的柜员，我说的话如果有半句假话我就不配穿这条斜格子裙!” 说实话，如果不是最后的这句“不配穿这条斜格子裙!”我不会停下来向她再对事实真相做进一步了解的，因为按照她的说法事情简单明了，可是最后的这句“斜格子裙”让我惊讶，这句话让我又倍加小心地观察起这条被她反复强调的斜格子裙是什么样的裙子！ 这不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的一条款式和图形都明显过时了的裙子么，这个由深浅两组蓝色组成的斜格布料简单
20、地包裹着这位信誓旦旦在这里发誓她存进了一万块钱的女人瘦弱而苍白的身躯，普通而又老旧，甚至还有点印渍有点暗有点脏，我略微一惊。而当我发现这个裙子上仍有很清晰可辨的血渍，而这血渍让我联想到鸡瘟现场这个挥刀斩断瘟鸡脖子的女人穿着这条斜格子裙，鸡血喷溅到这条裙子上的时候我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这身鸡皮疙瘩甚至被我的衣服摩擦着很痛很凉直至刺骨的寒冷，我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我这回是浑身哆嗦了，我艰难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而她很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我坐下来开始审视着这位包含委屈的还算是儒雅的女人。她说她是在村里养鸡的城里人，奇奇怪怪的一口一个我家先生，这种称呼来自一位养鸡的女人之口真的有点像是借来的嘴一般，虽经她的解释可她自如地一口一句的称呼，让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