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好作家都拥有梦幻般的理想如果把一个美好的境界称为天堂,那么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个“天堂”,这个天堂或许就是他的梦,他的幻想,他的家,他的爱,甚至就是他自己的一张窄窄的床。小说家除了拥有每个人都拥有的那个天堂之外,还可以把小说当成自己的天堂,他把他梦幻中的人物放置在那个天堂当中,让他们欢乐让他们悲伤,赋予他们鲜活的生命与个性,更会在那里寄托自己的精神,放纵或宣泄自己的情感与愤懑。 在小说家的审美意识中,美好的境界未必总是辉煌耀眼。 比如旗 。作者王华描绘一面旗帜,一面破旧的旗帜,一面升起在苍凉的小小村庄的旗帜。在这旗帜的下面,是一所只有两间土房的学校,学校里只有一名教师,名字叫做爱墨,他
2、16 岁就开始在这里教书了,一直教到 60 岁。在都市化的当下,乡村的人们都涌向了城里,那座小小的村庄,变得更加安静,就连最后两名学生,也离开了这所学校。爱墨老师无法忍受身边没有学生的日子,只好动员那个名叫开花的女子,送自己智障的儿子端端来上学。为了这样一名学生,爱墨老师仍然要举行开学典礼,仍然把那一面破旧的旗帜,升起在学校的上空。他的坚守与痴迷,被一步步推向了高潮,故事中的人物,也一步步走向了哀伤的深处爱墨可怜多病的妻子,为了支持丈夫执著的坚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爱而又令人焦虑2的端端也随后离去然而,让人叹息也让人动情的是,坚守仍然继续,旗帜照旧冉冉升起。 在当今物欲横流的世界衬托之下,这
3、个关于乡村教师的故事,显得虚无而又遥远,像是存在于幻境当中的一个凄美的童话。王华一定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否则怎能写得出那样的坚守与痴迷,怎能写出那样让人动情的幻境。她以质朴的行文铺展着哀伤与激情,让那面旗帜,让几个鲜活的形象凸显在虚幻当中,也让那象征意味充满了力量。 小说是理想主义者的天堂。 这里说的理想并不是一个具体的目标,也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一个载体,承载着写作者的梦幻。在王华的梦幻当中,小小的木耳村便是一个天堂,是那个爱墨老师的天堂,也是师母或开花们的天堂,这个天堂虽然清贫冷寂,却是他们无法舍弃的精神家园。 如果要延续这个关于“理想”的命题,就不能不提到另一个中篇小说,作者叫李辉,作
4、品叫寻找王金叶 。在阅读小说的时候,我们会不由得猜测,小说的主人公温连起来自一个虚无的“天堂”,因为他对人间世事几乎一无所知。这个温连起在海上救了一个人,但那个人被救之后就死了,临死前请求温连起去寻找另一个人。仅仅为了一句嘱托,一个承诺,这位温连起便进行了历尽艰辛的寻找,虽然艰辛而又渺茫,可他却锲而不舍,最后几乎3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温连起见一人托付一次,见一人托付一次,直到他说不出话,立不住身,咕咚倒在地上,成为一堆垃圾。 ”温连起是来到这个现实的世界才尝到了悲哀的滋味。他的悲哀在于寻找的无望,更在于寻找过程中的“发现”,他被现实中的丑恶与冷漠所震惊,他也带给现实世界一个美丽的童话。没有人能
5、理解,更没有人相信这个来自虚无世界的温连起。只有那个漂亮而又尚存良知的女人,那个在世俗尘埃中饱受欺凌的吴霞是个例外,她不由自主地进入了温连起的寻找的焦虑,因为她自己,自觉不自觉的,在进行另一种寻找,她何尝不需要躺在一个纯净美丽的童话当中,歇息一下疲惫的灵魂? 李辉设计的这个毫无指望的寻找意味深长,让我们这些在现实中拼命寻找利益的人们难免会产生几分羞愧。 王华和李辉笔下的理想,应该说都是哀伤的理想。爱墨在寂寞中坚守,温连起为了承诺寻找。他们的理想都被浸泡在哀伤的汁液中,他们也都生活在自己精神的天堂。这样的天堂是小说家梦幻中的天堂,它往往虚无而又实在,遥远而又贴近,使小说添加了诗的情味。至于小说中
6、人物命运的哀伤,看似消极,其实也注入了人性的力量。 像李辉刻画温连起一样,理想主义者笔下的理想常常是毫无指望的理想,而这样毫无指望的理想,却能够与读者产生共鸣。因为读者自己梦幻中的理想,也常常会遭到现实生活的打击;因为这样的理想虽然毫无指望,4却又光芒四射,从天堂照到地下,反射出龌龊,也召唤着激情。 当然,理想主义的写作者并不一定总是描绘哀伤,他们也渴望制造一个温暖的天堂。 比如中篇小说白莲浦 。在故事开始的时候,一个父亲死了,母亲在他的身边哭泣。作者陈旭红努力让一个女孩子忧郁的叙述感染我们,虽然父亲是继父,母亲也不是亲生的母亲,但她仍然将那哀伤的眼泪流淌在白莲浦美丽的山山水水。命运如同一条神
7、奇的绳索,拴系了一个不幸,又拴系了另一个不幸。值得注意的是,陈旭红并不将哀伤进行到底。她让那一个又一个的不幸,引来了一个又一个亲人,组合成这样一个无血缘的特殊家庭。开始的时候我曾以为,这个故事将沿着一条苦难的通道走向悲剧的结局。但是读着读着我却又发现,善意和亲情抓住命运的绳索,牵动着不幸的人们进入一个“幸福”的氛围之中。这样的亲情让人感动,这样的“幸福”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应该说陈旭红也是一位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笔下的清贫也会是多彩而动人的,况且她摈弃了罪恶与龌龊,把这善意与亲情,把那别样的幸福,写得如同行云流水,温暖而又真切。她试图用白莲浦清澈的湖水,洗涤我们的心灵。 再说鲁敏的作品。 颠
8、倒的时光写乡间的大棚,大棚是温暖的,人物5之间的关系也是温暖的。她并不着急,而是从从容容细心地经营她的叙述,写开了“两窍”的木丹和他漂亮的妻子,写顶热心顶有水平的伊老师,写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写受了潮气的柴火和恼人的鸡粪,写绿色的枝蔓和大棚里的第一朵黄花故事是从秋天开始的,接下来便是呼啸而来的北风,其实也没有什么故事,只是一个种瓜的过程,而那亲切的暖意和淳朴的情怀,恰恰就从这过程中,从细密的细节中,从那四季如春的大棚,从寒冷的冬季里渗透出来了。读罢作品我们甚至会怀疑,在商品大潮冲击之下,在欲望之火烧红了人们双眼的今天,还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情境吗?难道真的进入了颠倒的时光? 在颠倒的时光中,鲁敏让那
9、淳朴的情怀,铺展在四季如春的大棚;在逝者的恩泽中,她又将琼浆一样的“恩泽”,洒向东坝小镇的街头巷尾。一个男人死去了,他的情人却带着一笔抚恤金来找他的妻子,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恩泽”是逝者的抚恤金,是古丽的鲜活和美丽,更是小镇或红嫂们的宽容。古丽的突然到来,在平静的小镇激起一环环涟漪。我曾经以为,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即将开始了,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因为如果那样去写,小说很可能会进入一种俗套。值得庆幸的是,“战争”并没有发生,因为宽容把美丽抱在了怀里。不仅仅是宽容,还有青青对达吾提的呵护,更是注入了无私无怨的温情。故事发展到这里,我们的阅读似乎是要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了,因为在这物欲横流的今天,在这缺
10、少信任的时下,这个美丽的故事很像一个亦真亦幻的寓言。所以,当张玉才这个人物出现的时候,又会让人产生忧虑,担心他会驱散眼下温情的雾霭。然而,鲁敏却6再一次避开俗套,义无反顾地把温情推向高潮。这样一来,人们的忧虑,自然而然就转向了红嫂的病情和达吾提的眼睛。鲁敏让我们在温情中微笑,也让我们在人物命运的变化中哀伤。 鲁敏说,她曾经喜欢关注“人性中浑浊下沉的部分”,后来又感受到,那“只是人性之风景一种,既有浑浊下沉,则必有明亮与宽容,何不眷顾于后者?”是的,我们关注底层,我们会因苦难而悲伤,亦因罪恶而愤怒,我们抚摸伤痛,也要举起利剑。同时,我们还应该呼唤一些更美丽的东西。细细品味鲁敏这篇小说,我们或许会
11、觉得她笔下的人物哀伤而又幸福,哀伤是因为命运,而幸福则是因为他们将自己的身心,浸泡在自己酿造的“恩泽”当中。这或许恰恰是一个小说家的理想。 在文学作品中,弘扬温暖可以表明作者的立场。同时,对人间温暖的刻意抒写,也是小说创作的一种技巧。无论得到温暖还是付出温暖,都应该是人类甚至是所有动物的一种情感需求。世态炎凉,人间百态,人们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会渴望在文学作品中找到依托,阅读温暖也会是一种快乐一种享受。 王华的坚守是一个梦幻一个天堂,李辉的寻找是一个梦幻一个天堂,陈旭红的亲情是一个梦幻一个天堂,鲁敏的温暖是一个梦幻一个天堂。小说家让读者进入他们理想天堂的“现场”,自己却在天堂外面微笑。 7迟
12、子建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如果有一个科学家说我是傻瓜,我会心悦诚服的,因为我至今仍然认为天上的那条银河是水,我总想着有一天会喝到那里的水”迟子建是一位理想主义者,所以在她的小说中,我们会看到多彩异样的天堂。 比如那篇发表于 90 年代的日落碗窑 。在这篇作品中,迟子建写一个孩子去看马戏。回来后便有了一个“理想”,他要像那个马戏团的孩子一样,学会顶碗,为了学顶碗,孩子几乎摔破了家里所有的碗。然而,这一条毫无指望的追求之路,却通向了那个夕阳辉映下的碗窑,那便是关小明、关老子、王张罗们的天堂。那一只如夕阳般金红的大碗,更是给整个故事增添了异样的光彩。还有雾月牛栏 清水洗尘 观慧记 逆行精灵,喜欢文学
13、的读者可能都熟悉这些作品,所以不必一一复述。宝坠与牛相伴的牛栏,天灶热气腾腾的“浴室”,不就是他们各自不同的美丽天堂吗?还有那天边飘过的神秘精灵,冰雪覆盖的北极村,无不点染着迟子建独有的浪漫与哀伤,也无不浮现出宽容而又智慧的微笑。 “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 ”在充满哀伤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迟子建找到了一种独特的思绪,“真正的喜悦是透露着悲凉的,而我要寻找的,正是如梨花枝头的露珠一样晶莹的喜悦尽头的那一缕悲凉!”在这篇小说中,“我”的丈夫是一名魔术师,而迟子建自己则是一位小说的魔术师,她在她所有的小说中都能变幻出奇特的故事和鲜活的人物。她像一位泪流满面的歌者,轻轻呢喃着不幸的命运,也8吟唱着天地之间月光的美丽。她抒写死亡与深深刺痛心灵的苦难,她批判也惋惜,但她依然由衷地赞美这个万物生长的世界,“突然,我听见盒子里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像风一样,好像谁在里面窃窃私语着,这让我吃惊不已竟然是一只蝴蝶,它像精灵一样从里面飞旋而出!”读到这里,我们似乎更加看清了一位小说家的真实面目迟子建永远都是一位理想主义者,也永远拥有诗人的浪漫情怀,因为她相信,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都会是一样的美丽。 一名好作家永远都拥有梦幻般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