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技术主义时代,文学何为?不管前瞻还是回顾,作家始终应满怀热情,陈述理想,丰富心灵。 作家要为了维护传统的价值观而努力,为了社会公正和人的尊严而写作,为了建立普遍的精神良知而写作,要自觉反思技术主义、商业规则、娱乐趣味,同时也反对自我重复。 不要埋怨没有好的读者,首先要问我们有没有好的作品。 进入新世纪以后,文学面临着新的环境,为了探讨新时代背景下的文学课题,文学评论家张健、童庆炳、张清华、张柠及作家莫言、苏童、牛汉、刘恒、毕淑敏、陶然、任洪渊、伊沙等就当前文学的处境、状况、责任和使命进行了对话,围绕着“技术主义时代的文学”的主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张健:我们现在已置身于一个工具理性盛行的技
2、术主义时代。技术主义时代对工具理性和实用主义价值观的张扬,对于严肃的文学艺术创造活动形成了很大的冲击与挑战。难能可贵的是,依然有不少作家在当今这个文学已呈边缘化趋势的时代中,坚持着自己的文学理想,用内在的激情与信仰执著地从事着文学创作活动,以严肃的姿态维护着文学本身的尊严与力量。正如在座诸位,你们所从事的创造性的精神活动,也许不能得到大众的广泛理解,但你们所创造的出色的作品不仅在文学史的2教学与科研工作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在读者的阅读与精神生活中也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正缘于此,我们选择了“技术主义时代的文学”这样的话题,希望今天在座的作家能畅谈你们宝贵的文学创作经验与文学理念,让我们从中受益
3、,尤其需要让一大批年轻读者从你们身上汲取智慧与力量,让你们的文学成就成为他们追求的目标与动力。工具理性时代,面对技术的冲击,我们必须坚信,只要人们还需要表达、诉说、呼喊和讴歌,文学将永远不会丧失它存在的价值。 童庆炳:我认为,要从战略的高度来考虑国家的文化建设,这是我们考虑技术主义时代文学的职责和命运这样一个命题的宗旨。 从总体来看,文学的价值至少可以分为两个层次,从浅层次来说,当科学技术和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必然会对人们的价值判断和心理习惯造成冲击,而文学无疑是治疗人们的心理、道德和价值危机的有效“药方” ,它能为人们提供一个精神栖息的场所;从深层次来说,一个民族的生存和发展,取决于民
4、族凝聚力的强弱。民族凝聚力的核心在于“现代民族国家”的文化,而文学艺术是这个文化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它是建立一个现代民族国家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我们不仅要站在本民族范围内,还应该站在世界范围,来关照我们的民族文化及其现代化进程。现在我们的经济是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最终决定我们在世界上的地位的,绝不仅仅是经济与科技方面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文化,包括我们的文学艺术。 在民族文化间的对比中,我感到解决民族文化的缺失问题已经变得紧迫而重要。这就必须反驳那些文学将会消亡的观点,坚守文学的阵地,3寻找文学合适的发展路径。 莫言:在当前技术主义时代,有些人放逐了人类最为可贵的精神资源文学。正如童先生所说,文
5、学不仅是治疗作家自己内心创伤的药方,也是治疗读者内心创伤的药方。但遗憾的是,人们渐渐放弃了这个最好的精神导师。我不敢奢望文学回到上个世纪 80 年代的繁盛时代,但我却希望能坚守文学的领地。正是在我们这个技术主义盛行的时代中,文学变得更加重要了,其价值不应该被弱化而是更应该得到强调。因为,文学对我们来说,小而言之,是个人的追求,大而言之,是社会、人类、宇宙生命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因而在任何时候,文学也可以说都是我们个体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前文学的边缘化也就意味着作家的职责更重了。 作家要担负起自己的使命。这个使命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不合理的、不公正的东西,只要还存在
6、痛苦和不幸,只要老百姓还需要我们去说话,那我们就有责任去用思想的炮火、用语言的炮火、文学的炮火,向一切黑暗发起攻击,把这些不合理的东西找出来,剖析它、批判它,让人们认识到什么才是真、善、美,以此来彰显文学的人文社会价值。 任洪渊:莫言先生是小说作家,在文学整体边缘化的现实中,小说的处境却比诗歌好多了,如今是诗意泛滥同时也是诗歌遭遇放逐的时代,诗歌成了技术时代的弃儿。 我想谈谈工具理性与文学之间的关系问题。我们人类文明都打上了技术理性的烙印,例如石器时代,铁器时代等等。当时工具只是人类4“手”的一个外在的延伸,这种延伸对于加深我们对自然和宇宙的认识不仅是有用的而且是必要的。但是我们需要警惕的是工
7、具对智慧的僭越,不能用“手”来代替我们的“心” , “手”作为工具不能成为“心”的主宰。而文学正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提醒着“我们”是“人” , “我们”仍然是自己的主宰。如果我们丢掉了心灵最宝贵的东西,那么我们也就丧失了自我,成为了异化的动物。而如今技术正在改变着人们的思维方式,人类灵魂最柔软的情感部分正在硬化、机械化。文学作为人的内心的一种特定表达方式是我们所不能够抛弃的,她让我们永葆青春激情,在文学这个世界里, “每一条小径都通向我们永远的十八岁” 。 刘恒:文学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在当今社会里确实被边缘化了。文学具有抚慰人的灵魂的作用。目前文学更多的是娱乐,严肃文学仅有较少的知音散布在各大院
8、校的中文系,以及部分“失恋者”中间。但是,不管对个人还是整个民族来说,文学需要坚持。写作者首先治疗自己的心灵,如果写作成功,就可以治疗其他人的心灵。所以,文学小之可以安身立命,大之可以为社会国家做贡献。而一旦确定了文学理想和文学目标,就必须做好思想的训练和技能的训练,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作家,也才能真正实现文学的价值。作家要坚守自己的灵魂,边缘化并不代表作家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 伊沙:“技术主义时代的文学”或“数字时代的文学”这样的命题,在我看来既是问题又不是问题。放眼看去,有人恶搞诗歌,有人质疑诗人的存在,有人宣布“文学死了”这些皆为小丑之举,与文学的真相无关。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代(
9、那是什么主义时代呢?) ,肯定没5有人站出来说“文学死了” ,因为压根儿就没有“文学”这个词这个行当也没有!曹雪芹为什么还要写?又没有出版(这个行当同样也没有) ,又没有稿费,为什么举家食粥照样写?为什么?他疯啦?那好,就算他是一个疯子吧!我想:我们就该尝试着去做这样的疯子!文学的生命从来就是在这样的疯子身上!文学是很单纯的事业,单纯到就是写不要管他是在什么时代!所以,我们应该少讨论伪命题,多写点真东西,对一些话语的介入更多属于一个作家的社会责任感。 苏童:文学有时就如同回母校,是为了寻找旧时的记忆,是在创作中的一次次“回家” ;有时又如同一次次远足旅行,在创作中被人物或者故事牵引着作陌生而神
10、秘的游历。无论回归还是远行,家始终在那里,我们必须寻找并有所皈依。我在小说中无数次写到枫杨树故乡,其实那正是我在一次次地精神返乡。 有评论者说我小说具有“古典”意味,那么我自己理解,这也可以说是对“工具理性主义”和“技术主义时代”的一种疏离或超越。我只是告诉自己,不管前瞻还是回顾,作家始终应满怀热情,陈述理想,丰富心灵。我觉得我的心灵世界有两个,一个应付日常生活,另一个用于幻想而沉浸于另一个世界。写作正是丰富我的心灵,为我或读者的心灵世界提供生命,或许这正是我写作的意义,也是我在技术主义时代坚持写作的原因。 张清华:“技术主义时代的文学” ,我理解是基于三方面的原因:一是“技术主义”既是时代之
11、病,也是无法回避的现实;二是相对于技术主义的社会与文化价值观,文学在我们的时代作为人文主义思想的载6体,就显得更重要了;三是,目前文学本身也被技术主义的暴力所挟制了,表现出了明显的商品化、娱乐性、技术化的特征,特别是网络新媒体的影响,使文学正面临重大的变化。这样,社会对文学提出了矛盾的、几乎是相反的新要求既要求它承担人文思想价值的传播,也要求它迅速地世俗化,以适应网络化社会的现实,这就要求我们不得不思考它的处境、职责和命运。 技术主义时代的特点是僵化和实利的价值观。文学要赋予我们的时代以什么样的价值观?它要以什么样的艺术和审美的力量来吸引读者?这是值得每个写作者深思的。不能因为必须适应“网络化
12、阅读”或者“娱乐化需求”的市场,就放弃文学的人文本质,不能因为要表明自己的写作经验和叙事才华,就沉湎于技术的张扬中,对于从事严肃文学创作的作家来说尤其如此。因此,我们应该呼吁:作家要为了维护传统的价值观而努力,为了社会公正和人的尊严而写作,为了建立普遍的精神良知而写作,要自觉反思技术主义、商业规则、娱乐趣味,同时也反对自我重复。 张柠:在技术主义时代的消费狂热中,文学经典在“青春小说” 、“大话文学” 、 “戏说历史”面前已经溃不成军。大约从 20 世纪 90 年代开始,发展经济、发家致富的热情无需用文学来鼓动了,当文学不再能被当成工具而为一些人带来功利和荣誉时,所有的人都转身而去,甚至唾弃它
13、、嘲弄它、躲避它。但是,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当文学变得“无用”时,文学原本的独立品格反而复归,这也是一个作家应该具有和坚持的品格。 7一个作家,不能低估了大众的审美水平,一厢情愿去写低俗、庸俗甚至恶俗的作品,一味向大众抛媚眼,这迟早会让大众反胃的。不要埋怨没有好的读者,首先要问我们有没有好的作品。技术主义时代的大众更需要抒情,更需要人文精神,而不是泛滥了的“身体” 。从经济伦理学上来说,是讲究质量至上原则的,文学作品的质量是艺术性和精神价值的融合,应该追求文学自身的价值和经济价值和谐一致。 文学处于消费时代,媚俗事件很容易发生,但是一个真正的作家不能把写作搞成表演而流于油滑。应该让文学更加“干净”地进入市场,防止从以前对读者的精神引导滑入欲望引诱。也不要把文学边缘化和媚俗化的责任推给大众,作家和批评家都需要反省自己:我们是否在真正坚守“文学精神” 。 七月派诗人牛汉认为,文学是人类灵魂的呼喊,是人类生命的书写,只要有人存在,文学的价值就存在于人的生命展开的过程当中,是人的成长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文学不仅是个人性格气质的体现,而且是与个人的命运、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总之,作为人文理想和社会良知重要承担者的作家,其责任和使命也更加重大,那些在文学旅途中永不停息、坚韧跋涉的人们,正是这个发达的技术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是民族良知和精神净土的捍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