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女性话语的“塞壬工作室”那是一幕电影式的画面,阳光灿烂,天空洁净绚丽。我踩着点赶到中国美术馆,心存悸动,满脑子都回响着岛子在电话里对我说的话:那可是四个美人!从计程车上走下来,我毫不犹豫向她们走去。那一刻,我已记忆不清,我在刹那间就认准一定是她们,在这个茫然若失平庸烦琐的人世间,我看到了什么?我的心在狂奔着追问自己。 我相信了那个古老的希腊神话: 没有一只船能驶过美丽的塞壬岛, 除非舵手倾听我们美妙的歌声, 塞壬,在希腊语中是女妖,她们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工作室命名为“塞壬工作室” 。 我们一起去找可以坐下来说话的地方,一起走的感觉竟是被那“美妙歌声”笼罩而去的朦胧。我曾经在自己的书里对奉家丽
2、的画作过剖析之后说:“这种对都市文化的批判,对太初朴素的回归能称其为女性文化对生活的穿透吗?我们可以看出她们的回归是多么符合男权社会对她们的要求。 ”而现在当我被“塞壬的歌声”笼罩而去时,我感到自己的结论下的太早了,她们不只是塞壬,她们是一座塞壬岛。 我们踏上了女妖的王国。 奉家丽对我说:“我很忙,但我听岛子说你曾经写下这样的诗:站2在我面前,你就是失败。所以我来了。 ”仿佛我也是一只女妖。 我们笑着默认:我们冲才情而来。我们相互欣赏,但我们绝对不是在成为男性话语方式后才相互欣赏。 必要的片断 我们不谈男人,我们一起感受着屋外的喧闹与屋内宁静气氛的反差。她们总在问:你想让我们谈什么?我没有提出
3、任何问题,我想听她们在自然状态下自然流露出的话。 结果还是我开了话题的头,我说我写了一本关于当代女性文化阐释方面的书,我提出一个观点,我认为“欲望才是最本质的” ,女性解放的过程实质上是一个欲望苏醒的过程,我的书名叫跳不完的脱衣舞-新人类女性的迷失与自救 。于是,我们很自然地从欲望谈起。 印象 像电影中的蒙太奇,我的眼前常常会浮出四只女妖。 崔岫闻,月亮样柔和幽秘的面孔上镶着一双充满梦幻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没有去演绎琼瑶小说,却让人难以置信地用艰硬的笔触和痛苦的色调描绘了欲望难平的“性别空间” 。交谈起来,小崔的眼中就有了一种惨烈的祈求,不必探究,这是一个用生命创作的女人。后来当我看了她更多的
4、作品,证实了我的直觉,她的文本是四人当中最具原创性的一3个。 奉家丽,一个面色白晰长发如墨的四川女子,一举一动妖冶得让人兴奋,这样的女子岂用歌唱,她只需存在,她是那种在灿烂的阳光中仍然把身边的空气凝固成一团忧郁之云的女人,在她大得出奇的眼睛里除了悲天悯人还有一种难以自控的焦燥,这种焦燥和忧郁让我很快想起了她的作品中那不安的色彩,和画中人物疆硬的面孔。 李虹被称为是她们中的大姐大,她是四人中唯一一个半路出道的女画家,在英国生活了几年的李虹,有一张相当精致轮廓立体感很强的脸,精细的化妆也在四个人中显得很突出。四个人中只有她是北京人,是一个富有的北京人,衣食无忧,两耳垂挂着硕大的金属耳环,耳环一直在
5、摇晃,配合着她紧绷的皮肤以及同样紧张的神经。 袁耀敏,一位沉静的大姐,一身的书卷气,宽容和沉静让你很可能在其它姐妹的喧闹中忽略了她,然而你始终会感到有一股幽静但有力的空气在牵扯着你,你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她。这位把画笔和主题定在标志中华文化辉煌的兵马俑身上的女子,竟有一张异常性感的嘴,一双沉静时更显锐利的眼睛。这张性感而柔和的嘴是朝向她画中的佛手势,这双沉稳锐气的眼是朝向她画中那些铁灰色的兵马俑。 头发、性压抑 奉家丽的焦虑迅速地感染了所有的人,我们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不停地抚弄着自己的长发,和我们的目光相触时便长叹一声。我说:4你今天看上去有些憔悴。家丽触电式地一惊:是吗?!接着她又叹一口气:
6、可能是压抑,性压抑。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坦诚搞蒙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我潜意思里习惯了那些装腔作势的被采访对象。家丽却已经跳了起来,她要去洗头。她出门前,经过小崔身边,扶了一下小崔的背说:我特别理解你的画,我了解那种感觉。 小崔的“性别空间”也可谓性压抑与性渴望的直白。 李虹对家丽的情绪化十分不理解,她认为家丽是她们几个中条件最优越的一个,因为她“守着一个评论家”岛子。透过落地窗依稀可以看见家丽高大丰满的身体被那袭长发拖进了一家发廊。那家发廊的门在夕阳中晃动了几下,家丽便进入了发廊暖昧的蓝调中。 倍受搬家之苦 现在我们感到了崔岫闻那双有话要说的眼睛,提起生活这两个字,小崔说:“我简直害怕想起这些,我
7、经常在半夜被房东吵醒,催要房租,有几次都吓得不敢回家,东躲西藏。这个城市好像真的永远都不会是我的。记得家丽说过:那些可恨的房东!家丽现在稳定了,在方庄买了高层楼房。我现在也好多了,我又找到了一个地方,明天就搬家。这次搬了,我可再不愿搬了,但愿能遇到一个好房东。 ” 我问:“什么样的房东是好的?” 小崔快速回答:“最起码不干涉你的私生活,半夜回来,他不会有意把门给锁上。这种自由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 5家丽说过她最受不了房东那种窥视的表情,好象在看“鸡” 。 耀敏说:“我们都倍受搬家之苦。人们真是和艺术太远,他们不愿意去理解一个搞艺术的人。 ” 爱情、爱情 小崔坦言自己是内心最苦的人,我问除了生
8、活的动荡不定之外还有什么,有情感方面的吗?小崔点点头:我想这是最重要的。我等待她说下去。她却突然矛盾起来:“也许这样最好,如果他在我身边,我们又会吵架,他现在在新疆。一个人这样生活,也太难啦。我在半年之间画了几十幅画,我只能不停地画。或者看书思考。看小说,看理论,我喜欢陈染的小说,她是女性主义的,我觉得我和她是相通的。我一直想认识她。 ” 我告诉小崔:“你和陈染不一样,陈染是对男性有所警惕的,而你没有,你是有所梦想的。同时我还答应替她介绍认识陈染。这个诺言在两年后得以实现。 ” 李虹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没有私生活的人,她去英国是“陪读” ,回国是随丈夫回来做生意,她没有兴趣谈自己的私生活,她觉得事
9、情都这么发生过,就这样,这些都不重要,和她的画没有关系。但是,她的绘画生涯是从英国开始的,因为在英国时她实在太无聊,所以学了绘画,在此前,她一直搞文字工作。这个听上去过着最稳定日子的人,却画出了四个人中最不稳定感的画。她画中的紧张和她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接近。6李虹这个曾经热心选美的女学生,今天正在用灰色调捕捉现代人最疼痛最无奈也最无意识的瞬间。很想问问李虹今天她心中还有什么梦?可惜她现在远在美国,她是我的朋友中又一个“世界公民” 。 耀敏有一个稳定的家,一个据她说从小就在画框上抹油彩的女儿,一个绝对支持她和服从她的丈夫。而且她是四个人中唯一还留在体制内的半自由人,她在做一个自由画家的同时,还是
10、中央民族学院的油画老师,是一个尽职尽责很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她感到的最突出的压力是“太累” ,她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的东西。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完整的女人,这让我感到巨大的困惑,谁能期望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呢? 耀敏坚决相信社会对女人是十分不公的。这感觉大约来自社会习惯对女性角色的定位,女人,无论她在事业上多有建树,她都会首先或者说她都无法不去先做母亲和妻子,女人首先是家庭的,而男人就理所当然地被认定了是社会的。 她们画些什么? 认识了她们,我便开始渴望从文本中和她们交流,这是我更加看重的一种交流。我首先看到的是 1998 年“世纪 女性”艺术展的巨型画册,她们几个都在里面,我想找找她们是否被淹没
11、其中的感觉,结果我找到的恰恰是她们的作品所展示的强烈的表现力。我一直在对照,可能所有的参展者都具有共同的女性思维,和女性表象,但我看到了“塞壬”的7不同,是表现符号的不同,也是观念思维的突破,更重要的是她们旗帜鲜明的“女性话语符号”的确立。 崔岫闻:彻底完成的性别角色转换女性的审视 看小崔的画我首先看到的是可怕的理性。说可怕,更多地来源于小崔给我的琼瑶式长像的错觉,其次是画面中那种深潜冰冷的目光,以及这冰冷的目光中把男性作为“被看”角色的彻底革命。 女性一直在描述自身,女作家林白、陈染包括新生代的棉棉、周洁茹等都在描写女性对自身的认识,她们都没有在艺术中完成女性“被看”角色的转换。用戴锦华女士
12、的话说,她们仍然是“镜中人” 。小崔是怎么样用她“亵渎式的颓废风格”表现了“阴冷的伤感”这种末世情怀?小崔选择了男权社会中男性对“性”的主动权这个被他们世代垄断的话题来进行解构。在玫瑰与水薄荷系列中,她笔下刺眼的男性器官成为画中的主要表象,一直处在画面的焦点,而那个以审视姿态出现的女人差不多始终是背影。在她的画面中,无论男人女人都没有明确的面孔,画中人的情绪与理念都是通过那些扭曲的线条和阴冷的色彩来传达。画中人物都是不完整的,这有可能是小崔的安排,但我认为更大的可能是她“不能完整” 。 两年后,1999 年春天,我在北京再见小崔时,看了她的新作(照片) ,从新的构图和色彩中我看到了我说的那种艺
13、术上的完整,所幸她并不没有因为抵达完整而失去更珍贵的激情与骚动。我对小崔说:你现在画的差不多是我当年对你想象的那样,灵气、大气、比较完整,但最好永远8不完成。小崔自己表示对新作比较满意,应该说她算是顺利地上了一个台阶,而不是仅仅重复自己的过去。 更多的评论家会去捕捉她画中的象征性符号,而我不,我不是评论家,我从一个女人的直觉去感受她的画,我常常会想起女诗人小君看蒙克画展中的诗句:“你这个人/你把最大的恶意和渴望/都给了女人/”只是蒙克换了小崔,女人换了男人。 李虹:寂静中的叛逆与共谋女人的自在 李虹的画面是令人震憾的,大色块的铺张,人物线条的游离与紧张,画面气氛的死寂与恐怖,即使她铺衬了大块的
14、红色,我也在她的红色里看到的是阴冷。最终我在她的共谋现象系列中,找到了最符号化的答案,女人所有的叛逆与共谋都一如李虹画面中的两个女人,始终在一辆代表后工业社会符号的汽车里向外张望,时刻准备突围,而她们的紧张即是内心的,更有外界的强大干涉。李虹把人类社会所付加给女人的一切压力都用女人自在的神经质表现了出来。 无望和恐惧是李虹给我的最突出印象,因为在无望和恐惧中生活,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叛逆与共谋便被迫而出。我不在乎李虹自己给别人说的她是在描述下层女人的生活,在李虹的画面中,女人的社会就是下层社会,那些巨大的管道冰冷的墙是男性社会符号的表象,不是画面中女人的生活场景。 李虹画中有一个引起广泛注意的内容
15、,就是被评论家们屡次提起的“同性恋” 。在我看来,李虹并不是在表述女同性恋的存在状态,她是在9用女性同性恋这个符号来取代女人对男性社会的陌生与对抗。我很欣赏冷林对李虹作品的诠释:“她的作品中的女性都是一些不加修饰的女性,她们自然相处在她们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从男性之镜中来照自己,她们自己的力量就足以把自己围抱起来。这无疑与男性世界形成一种差异,而且这种差异是从内部产生的,接受这种差异将可以使我们对这个世界有一个更加完整的认识。 ” 所有的女性主义者都共存着一个悲哀,就是当她们更充分地从性别的意识上认识自己以后,她们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不完整,她们努力为使这个世界完整起来而工作,她们用各种极端的方式
16、来提醒人类来注意到女性的存在,只有人类完全彻底接受了这个存在,她们才有可能获得如同所有杰出的男性艺术家那样的从容与平和。 这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是“塞壬”的终极价值。对于“塞壬” ,我不想抛开女性主义来谈论。当代艺术更加进入了“观念艺术”时期,抛开观念谈艺术成为乏味的做法。 奉家丽:美艳与空虚对女性角色的批判 家丽在接受澳洲女艺评家采访时说过一段话,这段话基本说明了她的绘画理念,她说:“女性从自然存在到社会存在都潜伏着自我异化和社会异化的双重威胁, ”在她的作品中,我们更多地看到了她对“性别角色”的理解是心理的和社会的,用岛子的话说“她拒绝生理决定论施予的暴力话语,坚持存在先于本质的生存论立场,
17、其目的在于消解将女性界定为边缘的男性中心主义体系。 ” 10家丽从“双重异化”的基点出发,几乎是站在男性的立场来展示女性的美艳与空虚。她抗议式地告诉世俗,这些粉脸谱系就是男性为女性规定的角色。她们是千篇一律地浮夸、虚饰、俗艳、与空虚。 更为可贵的是家丽的画面不是那种苦大仇深的反抗,也不是女性那种压抑中的歇斯底里,而是很鲜亮很幽默很调侃的感觉。她调侃的是男性话语中心社会的荒谬,也调侃女性自身对其角色规定的盲从。看家丽的画仿佛能听到画中女人那种茫然却刺耳的笑声或喧哗。 如果按照我的顺序看她们的画,你会发现小崔和李虹带给我们的是痛苦惊悸紧张与恐慌,而家丽面对同样强大的男性话语中心则是挥起画笔精心落下了刺目的温柔一刀。 袁耀敏:直白的符号解构两种冲突 看“塞壬”的画,看到耀敏时便到了最最轻松的时期,她用了最直白的符号,在处理传统与现代文明的冲突、女性社会与男性社会的冲突时,她找到了中国古代兵马俑这个典型的符号。她看着那些站在中国大地上站了几千年的男人诙谐地说:“站了几千年太累了!”于是,她让兵马俑以女人的姿式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旦坐下,女画家就为他们张罗了一系列极具现代符号的行为与修饰。 看着口涂浓艳口红的兵马俑穿比基尼却举着莲花指,真难免会心一笑。如果不是采用了发锈的色彩,时不时把我带回“历史”这个词,我真希望趁机彻底把“历史”甩掉。可是耀敏却给我们画出了一个难以彻底轻松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