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冷杉林里的琴声(一) 在离小镇很远很远的山上，有一片茂密的冷杉林。冷杉林里住着一位有着长长白胡子的制琴师。他是个古怪的老头，成天果在堆满了木头的破房子里，吭哧吭哧地做提琴。长满冷杉林的山下，住着提琴商白兔先生。 他突然地意识到自己老了，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就再也看不到清晨的太阳，再也不能做提琴了。而当他死后，这破屋里的一切也将朽败，消逝。很快地，他生活过的冷杉林里将再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痕迹了他突然伤感起来。白胡子制琴师慢慢地起身推开门，静静地坐在破屋前的木堆前，陷入沉思。他记起了小时候，曾听师傅说过一个很古老的传说：这世上有一种琴是有生命的，它能像人一样感受着欢欣与痛苦。制琴师和琴手的灵魂各
2、有一半藏在琴里。制琴师只有耗尽心血才能做出那把与自己的心跳共鸣的琴，如果，这把琴能够找到一位琴手，同样地，能像热爱生命般热爱着这把琴，那么，当提琴歌唱时，制琴师与琴手的生命，将同时获得永恒。他决定用自己余下的生命做代价，制作出一把最好的提琴。 制琴师请林中穿梭而过的风儿捎个口信给山下的提琴商白兔先生。 “请白兔先生过来一趟吧，我要和他做笔好生意。 ” 2制琴师的话热热闹闹地在屋里回荡，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芽，铺天盖地的。 “这么急，这么急做什么?”白兔先生嘟嚷着，赶紧穿上外套和他新买的皮靴，戴上黑色的礼帽，上山拜访制琴师去了。 “你好啊，制琴师。 ”白兔先生脱下礼帽，用长耳朵拱开了制琴师的木房
3、门， “做什么生意啊?” 白胡子制琴师看了看白兔先生，说：“白兔先生，我要做一把小提琴，做完这琴，我将死去。请你，请你务必帮这琴找到它的主人。作为报答，我把这屋里所有的琴都送给你。 ” “好啊。 ”提琴商白兔先生觉得这是笔不错的交易。 白兔先生一走，白胡子制琴师便开始干话了。他吭哧吭哧地爬到了阁楼上，那里，有他最心爱的宝贝他藏了三十年的提琴料，那是他在鸟儿们呜叫得最美的树林里，花了十年工夫，挑选了一千零一棵冷杉，一千零一棵枫木和一千零一棵乌木后，再精选出其中的三块板料。他用冷杉板做琴面，用枫木板做背板，然后，又用乌木做弦轴。做好了琴身，他又仔细地在琴面镶嵌上一条精致的木线，接着又打磨，抛光，上
4、漆。他如着了魔似的，不分昼夜地工作着。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冬天到了，白兔先生早早上床休息了，他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白胡子制琴师。半年不见，他瘦成了一块冷杉板。他把一把小提琴藏在怀里。 “我做了把好提琴， ”白胡子制琴师被冻得铁青的脸突然有了生气，3“你听听，你听听”他拉起了琴。 白胡子制琴师闭着眼，就在清冷的月下拉起了小提琴。清灵圆浑的琴声如泣如诉，美得连月光都要醉了。白兔先生咧开了嘴听呆了：“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一把小提琴。 ” “我要死了，这琴，送给用生命热爱着它的琴手。 ” “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制琴师闭了闭眼，喘了口气，抬头看着天。天上，几颗星星调皮地眨着眼。 “但是，他一
5、定会认出这把琴的。他，像极了这把琴”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多谢您了。 ”白胡子制琴师拉完琴，又喘成了一个破风箱，蹒跚地走了。后来，他倒在月光下的冷杉林里，没能来得及看到第二天的晨曦。 (二) 白兔先生的琴行里，突然摆出了一把没有标价的小提琴。据说，这是一把世上最好的小提琴。 “这琴怎么卖?” “这琴不卖，自胡子制琴师说了，这琴要送给长得像它的人。 ” “谁，谁是那个长得像它的人?” 谁都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答案，甚至，连白兔先生也是。 4“先生，能让我拉一下琴吗?”来了一个瘦小的孩子，光着脚板。 “可以。 ”白兔先生心情不错。 那孩子拉起琴来。琴声从他的心底流淌出来，婉转若晨鸟的第一声呢喃。
6、白兔先生听呆了。 “先生，我，我想要这把琴。 ” “这” “我喜欢它。我想要一把真正的提琴。 ”孩子睁着棕色的大眼睛，“我做了一把木头琴，它唱不出好听的歌。现在，我想要有一把真正的小提琴。 ” 白兔先生吃吃笑了，瞅了瞅他的光脚板。 “光喜欢也不行啊，嗯，让我看看，你长得像它吗?” 那孩子害羞地低下头，然后，他重新抬起头看着白兔先生。 白兔先生突然发现，这孩子居然有着和小提琴一样颜色的眼睛。一丝疑惑划过他的心头。 “你?真的想要它?”白兔先生从头到脚，再次审视了一遍那孩子。他不相信琴的主人会是这个不起眼的穷孩子。他决定作弄一下这孩子。 “嗯。 ” “那你，那你一定也不介意”白兔先生滴溜溜地转了转
7、红眼睛，“去松树林那边，从每棵向阳的松树干上，收集一滴松脂，装满一瓶回来。我们为提琴做一块最好的松香。 ”孩子接过白兔先生递给他的瓶子，高高兴兴地走了。许久许久没有露面。 过了几天，又来了一个人，她是当地最显赫的贵妇。她准备为自己5的儿子买把好琴。 “听说，你这儿有一把绝妙的小提琴?说吧，要多少钱?” 白兔先生：“这这琴不卖。它在等它的主人。白胡子制琴师说过，一个长得像它的人” 贵妇不耐烦了，取出一个装满金币的钱袋：“你看看这琴，你看看它这堂皇的气派，除了我儿子，谁还配得上这把提琴的高贵?” 白兔先生如释重负，他终于找到了贵妇的儿子和它的相似之处了。 虽然白胡子制琴师说过要送琴，可是，白兔先生
8、还是收下了贵妇付的金币。 光脚板的孩子果真回来了，带着一瓶松脂。白兔先生面有难色，磨磨蹭蹭地从里屋拿出一把小提琴。 “不，不是这把琴。 ”孩子愤怒了，深棕色的眼里含着泪， “我要我的小提琴!” 白兔先生瞥了他一眼：“它不是你的，你不配!走，走吧。 ”他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 孩子清澈的双眸倏地暗淡下来。孩子光着脚，揉了揉被树枝划伤的胳膊，咬着牙咽下了泪水。他没告诉白兔先生，为了收集那最后一棵松树上的松脂，他一脚踏空，险些摔下山崖。 (三) 小少爷不好好练琴，提琴在小少爷的手中，发出了如锯木般粗糙刺6耳的琴音。他的琴声渐渐让所有人都失去耐心。少爷对小提琴渐渐失去了兴趣。 提琴被束之高阁，
9、灰尘蒙住了它的眼，蒙住了它的口，塞满了它的胸膛。它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它快速地苍老了，沉沉地睡去。突然有一天，一双手抚去了它身上的尘埃。它打了个冷战。它突然想起了许多年以前，曾经有个白胡子老头，轻轻地抚摸它，而它，就在清冷的月下，为他歌唱。它记得那双手的温度。而那，已经是如梦一般的遥远了。它突然想唱歌了， 它正准备晃晃脑袋，吐出胸膛里的灰，那双手突然抓起它，把它塞进琴盒。 “啪哒” ，将它重新锁人黑暗寂静之中。它听见外头一个冰冷的女声说：“这琴这么破旧，放这儿丢人现眼的，随便送给下人吧。 ” (四) 那个眼睛的颜色和小提琴颜色一样的光脚板孩子，在哪里呢? 那天，他光着脚伤心地哭着回回到
10、家，捧起自己的木头琴，含着泪将琴摔烂了。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出人头地，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他要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小提琴。 他打零工挣钱。三年后，他挣足了买一把小提琴的钱。十年后，他成了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手。二十年后，他成了这个国家最出色的小提琴演奏家。 7他拥有许多把小提琴，那是他从各地收集来的。每到一处演出，他都会关注当地最有名的提琴。 有一天，小提琴家经过一个拍卖场。 “一块钱，一块钱起价”被拍卖的是一把破旧的小提琴。拍卖师有气无力地喊着价， “这琴，这琴看哪，一块钱，就能把这宝贝拿走”拍卖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场下更无人响应。 小提琴家瞥了一眼小提琴。那是一把普通的、旧得脱了漆的小提
11、琴，可奇怪的是，他的目光却再难移开。它，似曾相识。 他大踏步走上前台。 (五) 小提琴伤痕累累，暴露在天光之下。身边，人声嘈杂。它打了个寒战。 “一块钱，一块钱起价。 ”它听见拍卖师喊着。它疲惫地任由那人把它从琴盒里拎起，如拎起一只待宰的鹅。 “砰， ”它又被重重地放下，它听见拍卖师小声地狠狠咒骂了一声：“没人要的破烂东西。 ”“嗡” ，它身上的弦颤抖地呻吟了一声。 “没听过它的声音，怎么能说它是破烂呢?再糟糕的琴也不能这么对待啊。 ”小提琴家拿起拍卖台上的提琴。 提琴家把小提琴身上的弦拧紧，把它紧紧贴在胸口。小提琴打了个激灵，它听到了提琴家的心跳，许多许多年以前，它曾经听过相似的心8跳它突然
12、记起了自胡子制琴师和那月光下的歌唱，它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但是，它只是微弱地发出了一声轻吟。它已不再年轻，岁月与苦难已经将它的情感磨砺得更加深沉。 小提琴家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它的身体，手的温度脉脉流入它的心窝。它冷静地看着那只大手将它轻放在颈脖上。 小提琴开始歌唱了，闭上眼低沉地歌唱，隐忍却饱含深情，尘世的喧嚣在它面前羞怯地退下，宁静的喜悦如晨光中初绽的花儿。 小提琴家突然放下弓，吃惊地看着它。 场下突然骚动起来，掌声如潮。它睁开眼，再次仔细打量着小提琴家的眼睛。那双眼睛，有着和它一样的颜色。但是，那眼眸深处却蒙着一层它看不懂的雾。 (六) “1000，1000 元起价。 ” “2000，2000
13、。 ” “3000，3000。 ”拍卖场里的人群骚动起来。 小提琴家犹豫了一下，他认出它来了。他熟悉它的琴声犹如熟悉自己的呼吸。那是他萦绕梦中几十年的天籁之音。琴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他就认出它来了，他的心跳与记忆中的心跳完全融合在一起。他记得它，但是，他的眼睛，早就发现它的不完美了。它是如此的破旧，而自己，是这个国家最有名望的小提琴家。他怎么能带着如此破旧的一把琴走上9演奏台? “3500。 ”他迟疑着喊。 “4000。 ”一个尖嗓子的贵妇喊道。 “10000。 ”他皱了皱眉。 “20000。 ”贵妇烦躁地摇动手中的折扇。 他耸了耸肩。他想起了自己所拥有的无数的名琴。他已经不再稀罕它了。它身上遍
14、布瑕疵如针芒一般刺痛了他的眼。虽然，它曾是他幼年时最美的梦。最终，他决定放弃。 拍卖师满意地环视四周。 “好的，20000，一次；20000，两次20000，三次!”他笑着抡起棒槌， “砰” ，槌声响起， “它属于您了，夫人。 ” 全场再次骚动起来。小提琴看见那个胖胖的贵夫人慢腾腾地，得意地走近自己，它看见提琴家耸了耸肩，笑了笑，和它一样颜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犹豫。 小提琴在提琴家的目光下冷冷地笑了笑，轻叹一声。它看见天边的尽头，白胡子制琴师笑着向它伸出了双手。就在那个贵妇伸手的那一刹那，它突然从拍卖师的手中脱落，毫不犹豫地落下拍卖台。没有散架，连它的死亡也是那么地优美。 “传说中，
15、制琴师和琴手的灵魂，各有一半藏在琴里” 提琴在落地的一刹那所发出的叹息，就像一道霹雳，从小提琴家的心头划过。他突然听懂了琴语，惊呼着冲上前去。掏出了 20000 元，一把捧起小提琴，紧紧贴在心口。他如失了魂般踉踉跄跄地跑回家，将自10己关在屋里几天几夜不出来。 那位出色的小提琴家突然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据说，他在修琴。据说，他用尽了后半生的时间，在修复一把似乎再也无法修复的小提琴。 所有的人都说他疯了。 (后记) 许多许多年以后，有人夜里在冷杉林子迷了路，有神秘乐手在月下的冷杉林出没。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见他的提琴声，在月下发出如融化了的月光般清澈深情的琴音。 “那是白胡子制琴师的琴。 ”老得动不了的白兔商人躺在临终的床上喃喃自语。 人们想去看个究竟，一走近那提琴手，他就消逝在月光中，只有隐约的琴声，在月下的林子里久久萦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