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离女生孟地最近的一个梦想真像做梦一样啊 在 2002 年春天，孟地开始写她的书，写得很慢，书名也没有定好，用的是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电脑。为了避免死机，孟地写一会儿，就像小兔受惊一样抬起头，保存一次。 梅花馆外面的草坪上泛绿了，星星点点开着不知名的花。我推着孟地回来看，她突然回头说：“我的书名就叫把我丢了的那个春天吧？”我笑着说好美啊，等她转过头去，却一下子掉下泪来。我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孩子，我紧紧地攥住她的手，想拽住她，还是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憔悴下去。 阳光很暖，空气新鲜，我用力地吸口气。我在草地上铺上一块厚毛毯，然后伸手把孟地抱下来，让她坐到草坪上。她那么轻那么轻，像未成年的孩子。她开心地笑出声
2、来：“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呀。 ” 我骂她懒：“书的合同都签了，违约金你付得起吗？” 孟地夸张地喊：“真的吗?真的吗?真像做梦一样啊。 ” 我眯起眼，天空又高又远，想起一周前接到的那个电话：“这是离孟地最近的一个梦想了。 ” 是吗?是吗?我问孟地，她说这对我来说多么奢侈。 突然想念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孟地。 2爱是必须有尊严的 孟地第一次夜不归宿，是在大三下学期。很燥热的春末，接近晚上11 点时，我一遍一遍打她的电话。那边的焦灼比我还甚，我怎么不懂？孟地在急于挽回爱情。 孟地是虚荣的孩子，我也是，她喜欢的男孩除了我，还有更多的女孩喜欢，只有她，敢在夜晚滞留在四周黑黢黢的出租房外等待，这让我既羡
3、慕又心酸。 我说：“孟地你快给我回来。 ”她关了手机。我跑到阳台上看繁星满天。世界不大，我却不知道她去了哪个小巷。 辅导员去外地学习了，换了一个姓郭的、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经常在熄灯前来我们宿舍“谈心” 。很不幸，那晚郭老太坐在了孟地的床上。 后来孟地背了处分，没有人取笑她，有人把她当做了英雄。那实在是寻常事，是一个处在更年期的老太的莫名宣泄。 孟地理直气壮地恨上了郭老太，她公然在郭老太教的统计课上哼曲，在剑拔弩张的对峙里，郭老太一言不发，恶狠狠地把粉笔头扔过来，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晚上郭老太在楼下喊我。我其实不是那样不严肃，开口却成了打趣：“您怎么不上来啊？”一下想起她真的好久没有来我们宿舍了
4、。 她拉我到树影里，找个不靠边的长凳坐下：“你告诉孟地，爱是必须有尊严的。 ” 3瘦小的肩头一耸一耸 很久以后，孟地告诉我，她回来住的那几个为数不多的晚上，都是一个人穿过狭长的黑巷。她不敢喊门卫的大爷开门，就爬铁门，冰凉的铁压在她裸露的小腿上。有一次她跳进来时，发现鞋子掉在门外了，她再爬出去时，裙子扯住了，她当时就想悬挂在那里算了孟地和我说这些时，她已经很没有尊严地和他分了手。 我正在揣测孟地有没有想起郭老太的话，她却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也许世界上最没有尊严的，就是有人眼光很毒，毒到能预测你拼却最美的年华换来的爱情就是一堆粪土。 郭老太开始频频地找孟地谈话，在宿舍楼下的草坪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5、远远地，我能看见孟地偏着头只有一次，她回来一句牢骚的话也没说，我奇怪地把头伸进蚊帐，发现她哭了，瘦小的肩头一耸一耸的，我再问，她就忍住了。 直到 2002 年春天，我在孟地小说的章节里，发现了这样一段话：“她坐在叶子的身旁，固执地盯着叶子的脸。叶子扭头不看她，还是瞥见了她脸上羞愧的神色，她说：那晚我要是逮住你，我会打死你的。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妈妈就是那样呆坐着，等我回来。我给你处分，是我偏激了。可是有一天晚上，我有事回来晚了，看见你趴在铁门上，当时我就哭了，我泪眼婆娑地想帮你一把，却不敢上前去。 ” 真的把孟地当做孩子 4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晚，就像孟地苍白的脸，怎么也不见滋润起来。我已经在
6、学校附近的一家公司上班了，孟地读了郭老太的研究生。 突然有一天，郭老太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孟地病了。我问什么病。她顿了一会儿说肾衰竭，晚期，说完就哭了起来。 就是在那个下午，孟地说她决定要写一本书，我赞助了孟地一个二手笔记本，郭老太负责找出版社。一个星期后，郭老太兴冲冲地拿着大纲和第一章去找出版社的朋友。我看得出孟地从没有那么紧张过，她一遍一遍地问：“她怎么还没有回来啊?打电话问问吧。 ”我拍着孟地的手：“也许正谈到紧要关头呢。 ”孟地听话地点头。她盯着窗外绿油油的杨树叶说，你看多美啊，等它落下来的时候，我的小说就能完成了。 终于盼来了郭老太的电话，之后在那个已经让人微微冒汗的晚春的傍晚，我和别
7、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孟地要出书了，明天就签合同。 ” 脸上是那么那么骄傲 还是春天，一年以后的春天。 孟地在梅花馆的小礼堂里举办了自己的新书发布会。她坚持站着，像奥斯卡获奖演员一样，滔滔不绝地发表感言。她穿的粉色套裙是郭老太送的，鞋子是我买的，所以她有点感谢起来没完的意思。郭老太抢过话筒说：“我教了三十几年书，出了好几个科学才俊，理科学生搞科研没什么奇怪的，我偏偏教出一个作家来，看我多么了不起啊。 ” 5我们都很争气地一滴眼泪也没掉。 孟地用拿到的版税给郭老太买了一副树脂眼镜，给我买了一个玛瑙坠珠，然后把剩余的钱存进了学校的救助基金，她说自己的生命就是靠它来维系的。 我第一次看到孟地的脸
8、上是那么那么骄傲。只有我知道这对于从小受人救助的孩子，是多么不易。 一个月后，孟地很平静地走了。 这个世界都会懂得爱 今年春天，郭老太的先生要出国做访问学者，她刚好退休，也跟着一起去，刚装修了房子，不舍得租，还有两只猫需要照看，问我愿不愿意搬过去。 我是在追赶小猫时无意中发现储藏室里床下的那几只箱子的，找不到小猫，担心它掉进去出不来，打开一看，一下子呆了，码得整整齐齐的书，足足四大箱，全部是孟地的新书。 找了各种途径打听，原来郭老太自己掏钱买了书号，还付了孟地的版税。 小心翼翼地问郭老太，她的声音在遥远的他乡，略带伤感沙哑：“那个小小的顽固的脑袋里，始终想从我这里获取尊严，而不是感动。她和我那么相似，她想什么我都知道，我给，平生第一次悄悄地给。 ” 阳光下，我轻轻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那时我正走在去孤儿院的路6上，那里还有好多这样的心愿，需要我不动声色悄悄地给。 选自许愿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