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每一个亡魂都该有名字“那天夜里我姐正好上夜班，据当时值夜班的门诊医生讲，地震前半小时她刚接待了一名患病的小男孩留院，送到病房。地震后工人医院已成为一片废墟，无从查找。过了一年多医院找暖气片儿，才在最底层找到我姐的尸体，身边果真躺着一个小男孩有时我想我姐就真的去了吗？她的名字就永远消失了吗？” “我姐” ，是 1976 年时 22 岁的侯淑敏，唐山市工人医院儿科病房护士， “7?28”之夜遇难于单位值班时。31 年后，我们跟她偶遇于唐山市档案局征集管理处一个旧旧的牛皮纸袋，里面是一部近乎被废弃的旧书稿最后残存下的 309 页大样。在那属于她的小半张 A4 纸上，看到她照片上年轻得还剩一点点“婴
2、儿肥”没有褪尽的脸，还有妹妹侯淑霞对她的爱。今天，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后面是大片的绿地。能够铭刻 24 万普通震亡人姓名的碑林依然只是梦境。但至少，这 24 万名字中的千余却得以在想你这本书中站成了一片碑林虽然只能在纸上，但还是碑林。这部被寄托了生人对死者深切怀念的书稿，出自唐山百姓们之手，那些普通的工人、农民、小职员、家庭主妇及引车卖浆者流，他们文化不高，说话鲁直、思想无华。它原本想叫的也是一个质朴到今天现身书市多半会被忽视甚至轻视的书名想你 。 2只有读过，才可能知道这书里到底有什么。 那么多伤痛 邵新科失去了 37 岁的妻子和三个儿女。让他最痛的是他的儿子：“天亮了，有人对我说，你儿子叫你
3、呢。我用全身气力爬着去找儿子。到下午一点才把我儿子扒出来。只见儿子浑身是血，头上有个洞，左腿断了。我抱着他放声大哭，他还安慰我说：爸爸，别哭了，天灾，没办法。 到了下午 3 点多钟，来了汽车，拉着我们去飞机场。到飞机场后，我儿子被人抱了下去，我们又往丰润县去了。后来听说，我儿子下车就死了。 ”他那懂事的儿子邵长林只有 12 岁。 李绍有的“7?28”之夜：“最要好的朋友彭晓臣与我同床而眠，地震被埋后我们双双握住手相互勉励：这是大地震，党和政府是会来救我们的。约过了 4 个小时，晓臣支持不住了。我当时抱歉地说，晓臣你如果不到我这儿睡觉也许不会被砸（当时不知道别的房都倒了） 。晓臣说我并不后悔 ，
4、他握着我的手死了。震后约 10 个多小时，我侥幸被人扒出。 ” 还有，悔意。张启昌曾经试图救出 16 岁的小弟张永平：“地震那天，母亲和小弟睡在一起。地震后，我们的小房没倒，跑出去一看，母亲她们住的大房子给震平了。整个一大块焦子屋顶正压在炕的位置。我们找了一根棍子一点一点撬动，在挪动焦子顶块时，我总觉得是踩在了小弟的身上。等把他们扒出来后，小弟已停止了呼吸。我总觉得是我踩死了3小弟，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就痛哭一场，我的心里一直非常难过。” 这是全然普通人的精神世界。痛苦需要告解，哀恸需要宣泄，爱需要表达，感恩需要昭告天下。 242768 个震亡的人大多普普通通，可他们也曾在这个世上美好地存
5、在过。活着的人不应忘记他们。 越来越多的关注正投向普通平凡的震亡者。终有一日，他们不一定要被钱钢写进唐山大地震才有名，也不一定要被记者们不厌其烦地关注才有名。 那么多感动 “242768 个在唐山地震中震亡的人，他们大多数籍籍无名、普普通通，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也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很美好地存在过。活着的人不应该忘记那些不幸的人。 ”很素朴的理念，虔敬的感情，难抑的冲动，促使他们发起想你的书稿征集。唐山人习化环、高雁霜夫妻俩自己拿出 800 元钱到唐山广播电视报登了那个启事。 接下来的反响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一条发在中缝的几百字启事，一个纯民间发起的项目居然引来了那么热烈的反响。
6、那时，高雁霜担负起了收信的工作。 “每天几十封信涌到我单位那个4很小的传达室，把大家都惊着了。还有好些是亲自给送来，那些照片有些是直接从家庭相册上撕下来的，发着黄，很珍贵，可他们就捧着来给你。 ”那种淳朴，信任和托付，让她之后多年始终不能心安。常常，来送信的人会和她聊起地震的事，聊起失去的家人，每每站在那里手拉手掉着眼泪。那些信，她是第一个读者，也总是看得哭。 征集中一件很“读者文摘”的事发生在习化环自己身上。 “有一天接到一封信，打开一看，是写我的前妻。我很纳闷儿，我没写啊。再问家里的人，谁都没写。可关于她的事还都写得很准。 ”最后发现，是他现在的妻子高雁霜写的。这一份对彼此感受的在意和感念
7、，和他们正在操持的这件事情一样温暖。 习化环和高雁霜夫妇，是很朴实的人，他们坦言当初并没有那么多那么“人本”的思想，他们想得实在得多，祭奠亡灵之外，再有就是给后人留下一些参考。所以他们的启事中要求大家写的涵盖了建筑、地震前兆和急救方法。最终那些朴实的文字和照片呈现给了人们一些活生生的上世纪 70 年代图景，比如， “那时候好像人人都有那么多亲戚” 。 后来，因为各种环境情况的变迁，夫妻俩觉得实在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把这件事完成，就把它交给了唐山市档案局。在那里，这部书稿遇到了它的另一个“贵人” ，档案局编研处的处长贾润贤。她开始跟其他 5 个同事一起用业余时间义务编辑这部书。他们经常是流着泪编这些
8、书页。不止一次，他们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家人。而今拿起这部被荒弃多日的书稿，她依然能一下就翻到其中某页，指出“这是我表姐” ， “这是我爷爷” 。5想你一书的资料征集工作一直进行了 5 年，最后征集到了近3000 名震亡者资料。1999 年全部编辑完毕，2000 年出了样书。但后来却由于资金、人员岗位变动、支持力度等种种原因，原准备在唐山大地震25 周年之际推出的这部书最后停滞了。 时光流逝。转眼，唐山大地震已经 32 周年了。今人当如何让后世记得那些曾经同样美好过的生命？ 美国历史学家舒衡哲有言：“数字固然重要，但数字并不能增强受难的真实性，也未必能真正了解痛苦的本质。 ” 每个普通的人都应该被
9、纪念 普通人的名字有意义吗？ 钱钢说：“这十多年，因为我和我的唐山 （注：唐山大地震的引言）一文被编入中学课本，香港青少年对唐山始终充满特殊的关切，有的学生甚至对解放军 255 医院小小灵堂里那些死难孩子的名字耳熟能详。 ” 央视记者柴静则有一篇博客被广为流传，在那里面，她写过与一位失去了两个儿子的父亲的对话： “我问他：你没有想过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纪念墙上？他的回答让我很意外：他们又没有为国家做什么贡献。 你觉得有贡献的人才能刻上去吗？他犹豫了一下：他们只是孩子。 你不觉得每个普通的人都应该被纪念吗？ 6唐山大地震不只是一个历史事件，它背后所隐含的是我们想从历史中发现的一种价值观念我们究竟有没
10、有对我们国土上的每一个具体生命给予足够的尊重和珍视，有没有一个这样的价值体系？” 如是感慨和声声叩问是让人无法背过脸去假装听不到的。 “珍惜生命，是普世的价值，文明的起点。善待生命的民族，才有健全的心智。当每一个个体都有尊严，一个国家才称得上真正的强大。 ”钱钢如是说。 每年的地震纪念日，还有清明和冀东传统的为死去的亲人送寒衣的日子，在夜幕降临后，唐山人会在城市的每一个路口，画一个圈，在里面烧纸。这其实会影响交通，但没有一个人说不对。因为唐山那 24 万亡灵，大多是没有坟场的。没有骨灰盒，也没有地方可以铭刻他们的名字。按照老家习俗，在路口烧纸，不管亡灵们漂泊到哪里，都会收到对他们的祭奠。 死去的人借助生者得到重生。只要不被遗忘，他们就永远活着。 “也许隔着一层空间，就是弟弟所在的另一个世界，那么我们跪下来请求大地传情，把两个姐姐的思念带给弟弟，在他曾经生活和遇难的土地上，他已千古留名。 ”在想你一书里，唐山人高虹、高峰曾把这话说给唐山发电总厂工人高毅她们永远 19 岁的弟弟听。 每一个普通人都应该被纪念。 每一个亡魂都应该有名字。 选自北京青年报
